太子
阳光透过窗照在他的脸上,沈芾大致看清了他的眉眼。 浓眉丹凤……他正是当今盛名在外的太子殿下。 下意识地,沈芾瞪大了双眼。两年未见,沈芾喉咙一紧,原本在心里被积了一层灰的记忆被人扬了起来。 姜冬:“殿下意下如何?” 被问道后,穿着白衣的太子并未立即作答。 刚才半途而入的沈芾也听得云里雾里。 “殿下是觉得和小女结亲是有失身份吗?”姜冬不依不饶道。 姜家要和太子府结亲?! 太子闭目阖眸,“不知姜大人是打算将贵府的哪家姑娘嫁与本宫呢?” 姜冬抢答道:“下府三女,姜囡。” 此言一毕,沈芾眉头紧锁。 姜囡?! 姜囡不是和樊雨梁…… 姜冬凝神注视着太子的表情,不肯放过他丝毫的变化,继续道:“家里小姑娘胆子小,不怎么出门,所以外人可能都还不知道鄙人家中有两位姑娘。” 前些日子巴卓国和荣国谈判,两国约定:将巴卓国的大公主嫁给荣国当朝的太子殿下,将姜家的大女封为公主嫁给巴卓的太子殿下。此所谓亲上加亲。 当时听闻太子殿下即将娶妻,沈芾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现在姜冬居然又打算将自己家中的三姑娘也嫁给太子…… 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好啊。”太子举起酒杯,面沉似水地道。 轻巧的回答不仅出乎了姜冬的意料,还惊吓到了沈芾。 “啪!” 伴随着门外响亮的打斗声,沈芾手稍做用力,琴弦断了。 姜冬面色古怪地将头转过来,微沉着眼看向沈芾。 “栀子姑娘这是怎么了,不是说琴艺绝伦吗?怎的弦都断了?”姜冬笑道,似乎想转移太子的注意力。 然则外面的情况并不如他意,门外楼下打斗声和瓷瓶破碎之声并未消停,反倒更加嚣张了。 正当沈芾庆幸自己方才断弦之时外面有异象能帮自己圆场时,外面又传来了一个沈芾哪怕是死也不会忘记的声音——“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是姜绍的声音。 同姜冬一起来的还有姜绍?! 对于外面嘈杂的声音沈芾并不意外,估算着时间,因该就是追着沈芾来映水居的那伙人。但姜绍会来,这实属出乎了沈芾的预料。 姜冬有些坐不住,还没来得及回复太子便借口出门了。 太子殿下优雅地抬起手示意“请便”,从始至终他都是一副冷静沉着的模样。 看着姜冬出门后,太子殿下端起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沈芾腿上的琴的琴弦断了,是不能再弹了,又找不到别的什么事可做,只尴尬地坐在屏风后。 说实话,毕竟这里还是烟花柳地,就算是屏风也不怎么正经挡得住什么,只需要定眼一看,还是能大致看清楚后面的东西的。不过,此时的光线恰到好处地让坐在靠窗的太子殿下看不清沈芾的身影,这才让沈芾有勇气悄悄地盯着太子。 不知为何,在自从姜冬走后太子就开始一个劲儿地喝酒,不过他并非是唉声叹气地消愁,而更像是……过酒瘾。 对,就是过酒瘾。 沈芾微埋头,手里假装摆弄已断的琴弦,而眼神则直勾勾地注视着太子。 映水居的酒水不同别地,没有半分勾兑假水,劲头足着呢。像太子这般的灌,寻常客人不过四五杯就撂倒了,可他已经来来回回下肚了八杯了…… 沈芾想和当年一样将他的酒藏起来让他止住别喝了,然而现在情况特殊,他不能让别人将他认出来,尤其是当着姜冬和姜绍的面…… 不一会儿,桌上的酒杯空了。 太子深叹了一口气,目光暗淡地看向沈芾,“不知姑娘能否再为我取壶酒来?” 太子温文尔雅地对屏风后的人说出完全不符合刚才灌酒时的形象的话。 沈芾刚想张嘴,但突然想起自己还是个“哑巴”…… 不行,现在不能出门,若此刻当着姜冬和姜绍的面被追杀我的人认出来,那我这两年的心血就付之东流了。 正在沈芾纠结之时,太子殿下蓦然开了口。 “……芾儿?”熟悉的名称从太子殿下唇齿间蹦出,语气带着稍微的不确定。 沈芾猛然抬头,更不敢乱动了。 太子殿下见屏风后的“姑娘”迟迟没有反应便站起身来,索性三步并两步地扯开了屏风。 “哐当!” 突如其来的一连串动作让沈芾无所适从,原本昨晚能为搜寻证据而做到杀人不眨眼的他竟被屏风吓得抖了一下。 太子蹲到他跟前,“……是你吗?” 原本太子在刚缓过神来听到有人在弹琴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抚琴姑娘的身影像极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沈芾不敢说话,连手指头都不敢一动,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像是被点了死xue。 “……芾儿?”太子殿下有些怒了。 沈芾和他认识多年,从未见过他生过气,听着陌生的语气,沈芾咽了一下口水。 沈芾的下巴被太子用手轻轻抬了起来。 千万别揭我面纱,千万别揭我面纱,千万别揭我面纱…… 大脑急速旋转,他开始在心里规划备用的逃走路线:先跑到玉兰处将东西拿上,然后跳窗,然后跳湖,游到…… 太子放下了挑脸的手,俯下身,用左手轻揉地芾抚摸沈芾的脑袋。 “芾儿。” 感受到来自故人指尖的暖意在头上来回触碰,沈芾心中的鼓面像是被戳破了般。 他终究还是认出我了。 沈芾的头上有块小秃皮,那是他当初在读书的时候被人陷害所留下的。而太子殿下此时抚摸着的正是这块旧伤疤。 既然已是破罐子了,那再摔一下也无所谓。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芾念头一横,抬起头看向太子。 太子眉毛很浓,丹凤眼很温柔,并不是说他长得有多好看,但他却能轻易地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两年未见,这一对视,就好像是让沈芾回到了从前般让沈芾失了心智,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很多次,沈芾设想过两人的重逢是何场景,有朝廷分立、有衙门对述、有街边巧遇或有诗会相逢,反正怎么都想不到会是今日这样。 突然,门外姜冬的声音让沈芾好不容易被太子安抚下去的心又紧张起来了。 姜冬:“怎么?连我的雅间你们也要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打斗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门外,姜冬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就进来看吧。” 话音一落,原本和太子含情脉脉对视的沈芾,眼神里突然充满了惊恐。 门被打开的瞬间,沈芾的腰被一只手搂住,整个人倒在了太子的怀里。 眼前一片雪白。 “谁?”上方传来太子的声音,沈芾完全懵了。 进来的三四个黑衣男子和姜冬被眼前的场面惊住了。 屏风倒地,一粉衣姑娘娇柔地躺在一白衣男子的怀里,脸的位置还那么暧昧…… 姜冬缓解尴尬地咳道:“咳咳,看到了吧,没有可疑之人。” 正当姜冬伸手打算关门,一黑衣男子伸手挡住,“能否让我们看看地上那位姑娘腰间是否有伤?”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沈芾身上。 我昨晚偷的不过是一些文凭留档罢了,虽说这些和姜冬没有直接关联,但姜冬却和这些人的上司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们怎么可能不认识姜冬,还敢同他顶嘴? 刚才姜冬在外面呆了那么久,他们定是将实情都转告给了姜冬,于是姜冬对自己也起了疑心,不外是碍于太子殿下偏偏也在此处,所以他们才一唱一和共演一台戏罢了。 “都给本宫出去。”冰冷的语气从太子嘴里流出,命令的口吻让人不敢不从。 气氛瞬时跌到了零点。 “殿下别生气,”姜冬打圆场道,“他们是不懂事了些,还望殿下恕罪。” 能被姜冬喊出一声殿下的,在这苍茫荣国也不过只有一位太子殿下而已,再加上他刚才自称的本宫…… 黑衣男子们面面相觑,不知是退还是进。 “那位是这里的花魁姑娘,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会有伤口?”姜冬转过头对他们严声道,然后站在外面,半掩上门。 听太子如此语气,看姜冬如此行事,那群黑衣人便不敢再折腾什么了,最终又下楼再搜查了一番,无果后才不甘心地离开了。 不是姜冬不敢惹太子,只是他还没得到太子关于联姻的肯定。 “殿下可还记得方才殿下答应下臣的事?”姜冬一副老狐狸模样站在半掩的门后精明似鬼地问道。 不知是不是沈芾的耳朵有问题,他好像听到了些许威胁的语气。 太子点了点头。 “哈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过两日我再到贵府与殿下共商详事。” 在离去之时,姜冬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躺在太子身上的粉衣“女子”。 众人散去后,沈芾轻轻地推开他,不仅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刚才太子搂他腰的时候扯到了他的伤口。 看着怀里的人推搡自己,太子才低头发现了沈芾腰间的异常。 太子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芾腰间的布料被血染红了一小片,薄薄的衣衫粘着血贴在沈芾身上。 太子作势扒开了沈芾的外衫,沈芾被他陡然的举动吓得不轻。 “秋实……”脱口而出的名字让两人都呆住了。 太子殿下姓徐名川,字秋实。当年沈芾常唤他秋实,不过当时的他还不是太子。 沈芾趁徐川发愣,连忙将自己不小心盖在徐川腿上的裙摆收起来,“请殿下恕罪。” 徐川蹙额,深呼了一口气缓缓道:“什么时候……芾儿竟同我如此生分了。” 语气与之前斥责外人时完全不同,是沈芾熟悉的温柔,就连自称也从“本宫”换成了“我”。 可一想到这样干净和煦的少年郎即将娶巴卓公主、娶姜家姑娘,沈芾便心如绞痛。 “殿下折煞小的了。” 沈芾顾不得装哑,俯首道。 沈芾不敢去猜徐川现在是何脸色,两人在地上坐了许久,徐川才将沈芾扶起来。 徐川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像之前般温情,眼中只有心疼。 他将沈芾的腰带扯开,胸前一凉,让沈芾不敢开口也不敢拒绝。 既然自己当初决定要来映水居探消息就应该准备好,现在自己不过是一介青楼小倌罢了。 徐川见沈芾不再挣脱,便迅速脱下沈芾的衣衫,将临时绑上的绷带取下。 腰上的软rou难免被徐川触碰到,沈芾难以忍受地抖了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等徐川将沈芾的绷带重新系好、将衣带拴好后,徐川又将沈芾揽入怀中,拍着他的背,不吭声。 “殿下……”沈芾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没有力气挣脱这个怀抱。 徐川:“他们是来追你的?” “他们”指的是那群闯进门来的黑衣人。 沈芾没有任何反应。 徐川轻轻地捧起沈芾的脸,含情凝睇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两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我希望你能好好珍重自己的身子。” 隔着面纱,沈芾垂着眼,不敢看向他。 沈芾眼皮褶皱处有一颗浅痣,睁眼的时候看不见,只有闭眼或微垂目时方能瞧见。 勾栏里,沈芾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即便是整日带面纱示人,他也习惯每天浅浅地施粉以显粉嫩。 人非草木,徐川的喉结难以忍受地上下动了动。 “……能随我回太子府吗?” 出乎意料的提问让沈芾失了方寸。 见怀中人许久没有回答,徐川睫毛低垂,“好吧,你不愿,我也不难为你。但日后你若有像今日这般为难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让我帮帮你,好不好?” 一连串暧昧的动作和言语让沈芾晕头转向、七荤八素的,向来机敏的他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不合时宜地,玉兰推开了门,“栀子!你没事吧!” 映入玉兰眼帘的是一副无可名状的清纯公子白日戏“女”图。 像是被捉jian似的,沈芾立马推开徐川站到边上收拾自己的衣裳。 玉兰是个没脸没皮的,光愣楞地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看着沈芾和徐川,缓缓地,一声迟来的惊叹从她嘴里叹出: “哇~塞~” “不是你想的那样。”沈芾强行让自己表现得很自然,冷静打断道。 很明显,玉兰不信,并用一种诡秘的眼神看着沈芾。 认识沈芾这么久了,很多时候她都觉得沈芾有些过于冷漠了,不过沈芾这回竟然这么软,而且还是这么顺其自然、理所应当地躺在别人怀里,这不得不让玉兰浮想联翩…… 好像有被锋利的眼神杀到,玉兰着才察觉到自己打搅到了别人的好事,于是她抱歉地关上了门。 她一边关门,一边对沈芾笑着点头。 她为什么要对我点头?我又没和他做什么!不行,还是掐死她好了。 羞愤瞬间冲昏了沈芾的头脑,沈芾冲到门前,打开门,但开门后并未见玉兰,而是一个穿着不凡的小厮迎上来。 那是徐川的手下——元尘。 元尘走过了好几道弯弯绕绕才打听到自家殿下所在的地方,刚打算敲门,门就被一个身着粉裙的姑娘打开了。 “我……我找……” 徐川从后面走来,“有什么事吗?” “殿……公子,”看到徐川后,元尘才定下神道,“刚刚府内传来消息,有要事禀报。” 元尘是徐川亲信,当初不知道他帮沈芾和徐川递过多少回物件。沈芾知道他,若非是紧事,是断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寻徐川的。 元尘在徐川耳边悄说了两句,徐川的脸色即变了。 “芾儿,”徐川回过头来揉了一下沈芾的腰,“巴卓有新消息,我得去处理一下。” 当元尘听到徐川唤沈芾“芾儿”的时候,惊讶地看着沈芾,让沈芾很不好意思。 “哦。”沈芾呆呆应道。 看着徐川离去的背影,沈芾一时间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恋恋不舍,但这都不重要了,现下最重要的就是去找玉兰。 沈芾破门而入,玉兰简直就是顶梁骨走了神魂—吓得要命,“我什么也没看见!”玉兰遮住自己的脸大喊。 沈芾才懒得陪她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我要你藏的东西没被发现吧。” 一听是正经事,玉兰也不开玩笑了,“没有,他们只搜了屋子,我藏在身上的。” 接过一叠契纸,沈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迅速塞入自己怀中。 正当沈芾要离开之时,玉兰嗲声嗲气地唱了起来: “窈窕君子,无人不喜,情窦初开,一见钟情……” 沈芾用他那纤细的手臂抄起了身旁的一盆比他腰还粗的花盆。 果然她还是死了比较好…… 玉兰见势不妙,话锋一转:“打死我了可就没人替你放风了!” 转念一想,沈芾又将花盆缓慢放置于原位,“这花挺美。” 牙齿咯咯作响,玉兰尬笑道:“嘿嘿,对了,我还想问你,你偷这些不值钱的旧纸凭契到底做什么用啊?” 沈芾沉默。 怀中的契纸上详细地记录了近五年来,姜家利用职务之便从国库私调官银到鬼市的详细账凭。 若要问沈芾和姜家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这得从沈芾母亲的死说起。 当年沈芾母亲傍晚呕血,沈芾四处寻医不到,最终杨氏不治而亡。在沈芾的同窗帮助下寻来了军医来探查死因。最后在沈芾母亲最近食用过的药渣里发现了鹤顶红的残渣。 后来据调查才知道,沈芾母亲常吃的药铺被姜家的姜绍盘下来了…… 两年前,沈芾不告而别,先是去了军部,然后混于市井,最后才是留在了映水居。沈芾原计划五年之内一举掀翻姜家,但因邻国巴卓国的频繁sao扰让沈芾的进度比计划快了几倍。 此时的沈芾手握能判姜家死罪的铁证,不过沈芾并不打算轻举妄动,因为还有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他得等。 ——姜家女封公主远嫁巴卓联姻。 姜家有二女,其一女将于一个月后远嫁巴卓,其二女按照中午时姜冬和徐川的约定嫁与太子…… 搪塞了玉兰后,沈芾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脱下衣衫,摘下面纱,爬上床,摸着自己腰间徐川为自己系上的绷带。 沈芾房间的床头挂着一个和整个房间格调完全不相匹配的红色如意结。 那是徐川为沈芾亲手扭的,也是沈芾离开家除了证据药渣外带走的唯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