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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教室里坐了一整天。

    到了校园关闭的时间,陈振均刚想说点什么,就被王念一掌劈在后颈上,躺桌子上不动了。我摸摸鼻子,权当没看见,乖巧地趴到桌子上准备睡觉。一直到了深夜,一只手把我轰起来,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陈振均的脸。

    说是他,但也不太准确,少年人的眉宇变得更加阴沉,那双眼睛也不再是我所了解的陈振均所有的。

    是经历过生死的人。

    “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他沉闷地朝王念问道,“还有一个小时副本就关闭了。”

    “我哪儿敢,生怕打扰到您上985211,”王念白了他一眼,又忍不住,“人家理想都是那什么杀人放火,就你行,光忙活奋战高考了。”

    “这个时候醒也省得你继续乱想,一会儿出副本再聊吧。”

    “以蝉呢?”

    王念的脸色有些不好:“我怀疑他是我们中最早清醒的人,至于为什么不和我们相认……我想不明白。”

    “这个副本的世界是不互通的。每个人生存在自己的时空里,我们三个有组队的道具,所以会降生在同一个地点。”

    欢迎来到游戏世界!请保持清醒地、度过这七天吧!

    “人们的幻觉不会相互影响,它好像就是单纯的……把你的愿望变成现实,又不干扰他人。”她喃喃自语。

    “等等,如果有人利用幻想杀人的话,是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陈振均脸色苍白,“这是、怎样的NPC才能想出这么……这样的世界啊!”

    空教室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隐隐作响,每次都擦着这俩人说话的时候鬼祟。一只化为实体的触手马上就要摸上王念的脚踝时,她忽然喊了陈振均一声,后者扯着我就朝门外跑。

    黑暗中那些东西也动了起来,但陈振均反应更快,闪身出门的一瞬就带上了铁门,只听一声重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板上,坚硬的防盗门被生生顶出个夸张的凹陷。

    陈振均反手扔了三张符箓,黑暗中有东西惨叫了一声。王念皱着眉,罕见地一语不发。

    还未等我们歇口气,走廊的地面似乎有了生命,像团会呼吸的rou瘤般陷了下去,漆绿色的墙皮也开始脱落,目力所及能发现无数的小手正在从墙里探出。

    我有点诧异,愣神之际,已被王念拖进了安全通道。陈振均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在了最前面,此时堵在楼梯口,人却不肯动了。

    下层的平台上有一个人。

    他推了推眼镜,笑得有点无害。

    “想去哪儿啊?”

    “宁以蝉。”王念面色冷淡,攥着我的手微微使力,话语间没多大情绪变化,但我感觉她并没有表现出的那样沉稳。

    男人轻轻地笑了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手帕,安静地擦拭着手中的眼镜。带着腥味的触手在他脚边烦闷地拍击着地面,吸盘脱离时响起一片诡异的哔啵声。

    “老陈,你被骗了。”他说,“那不是王念,只有杀了她我们才能离开。”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陈振均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仍旧坚定地站在我们两个身前,背在身后的手还悄悄摸出一张符箓,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你看不出来么,她根本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她已经被自己的幻想蛊惑了,”宁以蝉摇了摇头,诡异地笑了一下,“想和小怜在一起话,我可以帮她啊。”

    “你发什么疯——”

    王念一脚给陈振均踹下了楼梯,他满脸难以置信,摔到了下一层的阶梯平台上。但同伴间出生入死的默契让他瞬间明白了王念的意图,打了个滚就迅速地朝一楼狂奔。

    “整件事和老陈没关系。”

    宁以蝉朝楼下那人的背影瞥了一眼,没再多理会,抬手召出了蛰伏于阴影中的生物。几只由尸体拼接而成的狗冲到我们面前吠个不停,它们的口器长在锁骨上方,整个头颅构成了上颚,四肢的骨骼都是被扭转过的,肮脏尖利的指甲磕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阵阵牙酸的声音。

    “我在救你,王念。”他说,“不要怪我。”

    “你救人的方式就是杀人吗?”王念冷笑,不着痕迹地将我挡在身后,“甚至不惜和NPC交易?”

    “我注定会死在这里,用死来换取一点对团队的帮助是应得的。”比如扫清障碍。

    再浪费口舌也毫无意义,我不等王念开口,背着她就朝楼顶跑去。

    她的腿受伤了。

    她没声张,但我注意到了,是宁以蝉在陈振均说话间弹出的一张扑克牌。后者被王念踢到了楼下,所以那张凶器很快地穿透了她的腿。

    楼梯是没有尽头的,时间永远停顿在开启的一瞬。每一层都有一个延长的符号,即使我跑得再快再远,精疲力尽之时都会被身后的怪物杀掉。这群怪物似乎具有灵智,一开始还鬼鬼祟祟地伸长爪子挠我,意识到我再怎么逃也逃不出去后也不再急着追逐,反而隐匿进了黑暗之中,打定了主意要戏弄我俩。

    “你把我放下吧,小怜。”

    “姐,别说了,还有二十分钟就通关了。”王念的身体有点凉,腿上伤口还在流血,贴着我裤子的地方湿透了一片。我有点不放心,回头看了她一眼。

    “把我放下吧,”她说,“宁以蝉只是想杀我。”

    “是他疯了,你别乱想。”我擦了把额头的汗,“很快了。”

    “放我下来,别犟嘴。”

    “陈振均还蒙在鼓里,宁以蝉并不在意他。坚持到时间终止的话,那个傻子是可以和你一起通关的。”

    她叹了口气。

    “不用劝我啦,我知道你不是小怜。”

    我这时候或许应该停下脚步,装作一脸吃惊地看着她。但我还有脑子,所以没有理会,继续朝上跑着。

    “我其实知道,小怜……在上个世界就死了。”

    “这个副本真的让人意外,没有什么离谱的任务,没有谜语人NPC给你讲什么老掉牙的故事……我就在想,要是小怜也在该多好啊,虽然在上学,但是我可以带他逃课嘛。”她噗嗤一声笑了,“就当是放假,能陪着他,真的很好。”

    “我这样想着,第二天真的看到了小怜。”

    “我以为你是我的幻想,但是大家都能看到你……”她无奈地笑了笑。

    这份无奈有很多意思。因为眼前人并不是真正的“弟弟”,因为我不可能陪着她去往下一个世界。

    ——因为我的一时兴起,让她误以为玩家的幻想是互通的。这在清醒的宁以蝉眼中,无疑是给她打上了被蛊惑的标签。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她在我肩上狠狠一推。

    我转过身朝她的手捉去,人类的身体素质限制了我的发挥,那些藏在阴暗中的东西速度显然比我更快。无数尖刺瞬间从楼梯上凸起,尖锐的顶端穿透了她的身体——现实总是残酷的,纵使眼前的人再强,说到底也只是个刚成年的女孩。

    她的头被沿着下颚线整齐斩断,从空中坠落、掉在我的怀里,喷涌的血濡湿了我的衬衣。

    与此同时,那漫长的楼梯尽头出现在我身后,灿烂的光照亮了一室赤红,金色的波纹在血液中流淌,一轮巨大的太阳自鲜血中缓缓升起。

    时钟开始走动。

    “节哀。”

    宁以蝉从平台朝我走来,似乎是缺乏锻炼,在很没风度地小声喘气。由于不在王念的执念影响范畴,他看不见面前异样的火星。

    “没有jiejie保护你了哦。”他面带惋惜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视线定格在我身上时又化为尖锐:“我以为那个柜子足够能杀掉你,但你的运气真的太好了。”

    我看着怀里的人头,抹了把脸颊边流下的汗,变凉的血凝固在我的脸上,反倒开始变热。

    “你知道副本的保护机制。”

    我等他呼吸平复下来,指了指身边那些丑陋的怪物,不紧不慢地说。

    一张红色的鬼牌擦着我的耳边飞过,深深地钉在水泥墙上。

    “别顶着这张脸和我说话,怪物。”他像是担心沾上什么脏东西一般,皱着眉朝左侧挪了一步,“不过是一个有心智的幻想,能活下来还要看我的脸色,有精力说闲话不如想想怎么讨好我。”

    “能通关只有两种方法,满足副本要求,或者只有一位幸存者。”我没理他,继续按部就班地棒读:“你们三个人可以当做单独的个体。”

    所以他从清醒的那一刻开始,就着手杀死了徘徊在各个世界里遗留的玩家——为了让自己的同伴能顺利通关。

    “我很少能遇见你这样的人,这里有很美的东西,作为褒奖,你有和我一同观赏的权利。”

    话毕,那轮神圣又阴森的赤色球体出现在他眼前,被照射到的畸形怪物哀嚎着融成一滩滩血水。男人看向我的眼神变了,他警惕着、默不作声地朝后退了两步。

    “这个世界和其他的副本不同,它会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地实现一切愿望。只要你清楚自己的愿望来源,第七天就可以离开。”

    “我以为这对人类来说很简单,但每一次轮回这里都是伤亡最重的关卡。”

    我继续说着,手上动作很轻地擦掉王念脸上的血污,

    “唯一的缺点,就是死在这里的人,会被彻底抹杀……你很幸运,是第一个知道的人类。”

    “你到底——”

    “我没想过要留住你们。”我抚摸着女孩柔顺的短发,它们已经有些黯淡了:“更何况她从一开始就清楚我是假的。”

    我收回了目光,望着前方露出个公式化的微笑。

    “她在自欺欺人,宁先生。”

    “你以为我会内疚?”他仓促地笑了一下,“我不过是在避免不可饶恕的事情发生!况且时间到了,我就会自动过关,和陈振均讲什么他都会信。”

    “而你,只能留在这个副本!带着所谓的真相永远、永远都不能离开!”

    他的癫狂昭示着内心的溃败——他的的确确在后悔,但在最终关头选择了推卸责任。

    “我看你之前大义凛然的样子,还以为你不怕死呢。”我举着女孩的头凑近脸贴上去,笑得分外灿烂:“可是很抱歉,你的七天被永远暂停了。”

    于此同时,分针与时针回合,清脆的下课铃声打破了此时诡谲的氛围。

    “NPC不可能凌驾于规则之上!”

    他咆哮着,却没有表现出一分过激的愉悦,人好像还处在悬崖边缘,谨慎而又敏感。

    “没错,规则是限定NPC能力的标尺。”我点点头,赞赏他此时此刻还能保持镇静,“但知道了这么多,你怎么还能相信,我,只是个单纯的、被赋予个体意识的规则产物呢?”

    我笑了笑:

    欢迎来到我的副本,玩家。

    他瞳孔一缩,头也不回地朝楼下狂奔。

    “你小时候有没有捏过蚂蚁?”

    我抱着王念的头,扶着楼梯一阶一阶地跟在宁以蝉身后缓慢地行走。太阳从我身后悠然升起,匡在落地窗里成了个赤色的圆,猎手和猎物的身份转换,无限的长廊出现在我们脚下,墙壁变成了一面一面指向十二点的时钟。

    是一切的起始,也是永远不会到达的生还。

    “我比较喜欢折掉它的触角,然后跗足开始,一点点把它砍成小块。”

    宁以蝉惊恐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我,他不可思议地倒退几步,或许想要回头,却被空气中什么东西摁着脑袋不能动作。

    “哦,对了,”

    我把手指从他眼眶里收回。掌心的眼珠还连接着乱七八糟的血丝,我没再多看就将它们捏碎了。

    “差点忘了要先折断你的触角。”

    我偏着身子让出了一条路,还算礼貌地微微弯了弯腰。

    “请继续逃窜吧,玩家。”

    我刚从副本离开,就看见陈振均在短暂休息空间里,堵着通关门口焦急地朝里张望。

    我仰头看着他,他毫不关心我的存在,越过我的头顶继续往深处窥视。这种无视让我有点后悔把身高定在一米七三这个数值。

    “没人了。”

    “啊,哦哦哦……”

    “你是有什么认识的同伴吗?”

    “我……”他眨了眨眼睛,“我不知道,但是,我好像记得有什么人。”他说着就算了一卦,“可是算不出来。”

    “这个副本被永久关闭了。”

    “欸?”

    “组队吗,我要去终极副本。从这里离开的话,我们的路径是一样的。”

    “啊……好。”他焦虑地咬了舌头,能看出是十分社恐,“我叫陈振均。”

    我伸过手,

    “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