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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泪痕湿

    十五回

    唉,诸位看官,想必都是冲着江家兄弟来的吧。这一出惊世悲剧,也快走向无可奈何的终点了。话说这花子瑜和江鲂两兄弟被追影宫和恶人谷啊,彻底耍得团团转,先是被指示自相残杀,又是被派去把当年的知情者灭口。谁曾想,二十年前江封夫妇本只是为缓和与追影宫的矛盾,寻觅含忧草,却反被谢向天利用,让绛红梢身染剧毒。那可触及了追影宫宫主的底线,要知道这绛红梢对花月影而言,可是可望而不可即..抱歉,扯远了,尤其是,这江封的妻子花如兰本是花月影的贴身侍女,花月影待她如亲妹一般,她却辜负了姐妹情深而与江封私奔。私奔后不思悔改,反而痛下杀手!此种滋味想必只有花月影本人清楚了,我们知道的,是她在抓到他们后,即使看到了花如兰怀中那嗷嗷待哺的少子,也没有网开一面,顷刻间,江封夫妇惨死于铁冰掌下!

    然而,花月影的怒火却并未消逝,她知道,另一个孩子已被谢向天抢走。这下作之人定还会酝酿什么阴谋,到那时,花如兰的孩子就会成为替死鬼。这,也是她扭曲的报复。

    随着花子瑜长大成人,花月影的算盘渐渐打不响了,纵使是她也被那份纯粹打动,更何况她的爱人、花子瑜的养母仙云巧呢?因此,在花月影将花子瑜当作杀人之刃,尤其是上演了兄弟相残的那幕闹剧后,仙弄巧就淡出了花月影的世界,她借酒消愁,一路走,一路打听。

    她恨谢向天吗?恨!可她怎么也无法将恨发泄到无辜的孩子身上。小时候,她被谢向天收作名义上的养女,实则不过是玩物!她一路逃到了三千里外的高山上躲避那恶人的猥亵,她跪在那满是尘土与泥泞的废路上祈求着,“求求你们,让我拜师吧!我要杀了那个恶贯满盈的男人!”她跪了许久,眼泪与血都干了,天色都变得阴沉,大雨倾盆,打湿了她那十三岁的稚嫩的脸。这时,一片阴影罩下,那是一面油纸伞,伞下站着一个比她小几岁的女孩,女孩说,“你进来吧,我师傅说收你为徒了。”那女孩后来被人们称为杀人如麻的追影宫宫主,名月影。但彼时,她还只是个红着小脸蛋,到处追着“云巧jiejie”跑的小姑娘。时间给人的变化有多大啊!

    让我们再说回绛红梢仙云巧,她喝着酒,却喝不醉,一日进了客栈,独自找了角落伤春悲秋。谁晓得一戴着帏帽的人径直坐在了她的身边,她表面漫不经心,实则把手探向腰间的鸿雁鞭,那鞭子的设计极为精巧,材质坚硬更有暗刺,哪怕是常年擅于皮rou锻炼之人,猝不及防挨一下也得血流不停。然而,出人意料的一声“娘亲”叫她的醉意全无。她毫不顾忌地掀开那帏帽,赫然是她多年未谋面的养子,花子瑜。

    那孩子消瘦许多,但面色红润,比起曾经在擂台上被江鲂重创的那时比,已是好太多了。

    唉,只能说幸好这可怜慈母至今未知,她孩子的右臂乃是他自伤的,不然绛红梢怕只能以泪洗面了。只怪那谢向天卑鄙如斯,早已洞悉江鲂、花子瑜之间的情谊,竟将他们二人乃血脉相融的兄弟一事告知花子瑜。花子瑜自觉无颜面面对父母,又不忍向编织这一错乱命理的师傅挥剑,最后他自伤右臂后便跃下深渊。

    绛红梢与读者同样惊奇,花子瑜是如何逃出地狱之口的?那可是追影宫的无名高山,从那一跃而下怕是谁都要尸骨无存。此中险境,花子瑜犹疑着是否开口,对他而言,这也是一段九死一生的痛苦往事吧。然而,绛红梢没想到的是,养子所说的救命恩人的姓名,竟是花月影。原来,那日她改换入山的通道密术,山上人看到的看似万劫不复的深渊,其实距地不过数米,对习武之人而言根本不值一提。这一切不过是花月影为了愚弄谢向天所设计的陷阱,后来,的确如她所想,数人合力捉拿了谢向天,惩治了这个大魔头。尽管其他帮派的人仍不认可追影宫的激进做派,但终结了那个残害无数少女的恶人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大家都以为花子瑜已死,甚至早将空棺材下葬。追影宫众人往日不知晓花子瑜的身世,只当他是被领回家的孤儿,如今知道了宫主处心积虑的安排,难免添了不少怨言。绛红梢更是出走,再也不见踪影。花月影的生活越发苦闷空洞。

    绛红梢听懂了花子瑜的话,她愣愣地想,自我放逐了几年,再加上曾经的游侠岁月..或许自己是该回去了。她问孩子是否要与她同行,花子瑜却摇摇头,“娘亲,我已不是追影宫的人了。”

    绛红梢的心染上一丝悲怆,但她掩饰得很好,她像从前那样紧紧地搂着她的养子,“子瑜,想家了就回来,娘亲永远都在。”

    往日是娘亲奔赴远乡,如今是他漂泊四方。

    他能去哪呢?这些年,他走了很远,亲眼见到了这世间的诸多美好与阴暗。他会住下,生活一段时间,然后再启程。没有什么地方值得他长期留念,因为..都不是家啊。从前无论走多远,回过身,总能望到家的方向。现在觉得在天地间,无以为家。那些经年往事,真能轻松揭过吗?纵使娘亲愿再见他,他能直面师父吗?

    他如孤鱼跃入深海,那些悲欢离合,人潮汹涌,并不属于他。不过,每当他感到自己的心变得苍老时,他又会想起属于他自己的故事。是的,他还带着那块木牌,他十六岁时带着的那块,尽管木牌上的字已被经年的摩挲抹去了踪影。

    那个冲动的、年轻的、不管不顾的,那个听着他的梦话、牵着手的,那个人、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

    他甚至不太记得擂台上那人的脸了,他无数次梦到过,却无比模糊,或许他在恐惧那段记忆。

    “我真的要杀了他吗?我能做到吗?”他无数次问自己,答案昭然若揭。

    可是,等他们百年之后,如何见黄泉之下的父母呢?

    于是他伤了右臂,跳下悬崖。他逃了,留江鲂一人孤孤单单地游走在世界上。他唯一的血亲、他的挚爱..

    他发现自己没死后,曾想着寻找江鲂,然而,那一战后,江鲂似乎从世上消失了,只活在说书人的口中,或许跟着那些叔叔阿姨伯伯姑姑又寻了个奇怪的谷地了。

    追影宫从未变换山脉,恶人谷的人却不住恶人谷。这世上奇怪事之多,一个百晓生是讲不完的。他饮下娘亲未喝完的酒,听着说书人在台上讲无人再续的故事。

    待醒木拍下,故事谢幕,他无声地将帏帽拉上,准备汇入汹涌的人潮。

    “这位客官稍等一下,我见你骨象清奇,身姿绰约,玉手纤细吹弹可破,正是练武的奇才...”

    花子瑜见那“百晓生”吐出一连串熟悉的废话,又相当自然地握住他的手,他愣了一愣,一种热浪就如同烈酒般向他扑来。他晓得是怎么回事了,他抓住那人的手,轻声说,“那药..药效还在..”突然他被人拦腰抱起,在一阵嘘声中,一起被送进了天字号客房。

    花子瑜看不清眼前人是怎么把易容的东西卸掉的,当他在燥热中几次恢复神智后,发现对方已变回了他熟悉的模样。没有动作,相隔数年的对视,他们的呼吸都要停止。

    然而,就在这鸳鸯翻浪、烛火摇曳的暧昧时刻,那木牌却滑落于床上。江鲂眯了眼睛,他似乎也还没忘掉那段陈年往事。

    “花子瑜,你怎么还留着那牌子?”

    花子瑜看他吃瘪的样子,有些快活,“我喜欢。”

    “你还对人家念念不忘呢?”

    “不是你对人家念念不忘?”

    “都过去多少年了..”江鲂想狠狠揉揉眼前这张脸,看看他脑子里装的都什么。

    “我一直没忘,”花子瑜看着他,缓慢地说,“十六岁那年,有个少年给我买了麦芽糖画。他说从未见过我这样胆大的女子,他还说,他不想娶他的表妹,要是娶的是我就好了。”

    “那是我第一次出山门,jiejie们戏弄我,给我穿上了女子装束。”

    江鲂定定地撩开花子瑜的头发,来看清眼睛,确认对方没在开玩笑,“真的..?你取了个假名,叫做..”

    “姚萼。我对你说,不要忘了我..”

    他的眼里有着一闪而过的脆弱,眼泪模糊了他目之所及的世界。然后两个人影晃晃悠悠地靠近、重叠,鸳鸯罗帐软哒哒地滑落,蹭到他的脚尖,那轻微的痒,对他来说也是难耐的。要焚毁一切的热度攀上了他,攀上了另一个人。

    花子瑜听到那人说,“我不会忘了你。”

    他们的骨血从诞生时便纠缠在一起,而后蹉跎了太久。如今,只有到冥府才会被分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