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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望了,做事去吧。

    九月的淑女采选在曹惠妃的主持下磕磕绊绊地落下帷幕。

    曹惠妃不善理事,皇帝也从未指望她独立地主持什么宫务,因而尤为珍惜这次独挑大梁的机会,甚至放下身段去请教与她鲜有私交、忙于照看女儿而总是闭门谢客的任敬妃。

    而她如此尽心尽力的付出,换来的却是皇帝例行的赏赐与说不上敷衍与否的连声赞扬。曹惠妃似乎头回体会到孝贞皇后当年的感受。

    国朝之初,为防范外戚干政,内命妇品级设置得极为简单,皇后之下,仅设贵妃、妃,其余并无封品,位号随意称呼,一般统称为宫人。随着太祖宫妃的人数越来越多,才增设嫔位,位在妃位之下,仿梁制定为九员,也称作九嫔。再是由于太祖俪贵妃盛宠,才又增设皇贵妃一位。此后几无变动。

    然而皇帝心血来潮,又要在嫔位下一连增设婕妤、美人、才人三个位号,但不设册礼、册宝,仅作为简单的等级次序区分。

    又亲自择选了六人为才人。分别是老娘娘远房宗女倪宛龄、孝贞皇后侄女辛蕊玉、曹惠妃表妹文绿君、太康长公主府中乐妓杭莲因、江西镇守太监崔和养女崔友兰,以及谭尚食之妹谭嗣徽。

    简言之,一水的关系户。兔子不吃窝边草,但王缙爱吃。按他的话说,祸祸完这几家就得了。

    还让崔叙专门走上一趟,去规劝广平侯独女方氏,不要因为被黑幕落选而伤心,看上谁家,可以求皇帝指婚。结果方氏还是哭哭啼啼地跑回家,躲起来不愿见人了。

    转眼到了十月底,新秀入宫已足有月余,进御过的却只有倪宛龄一人,次日进位美人,嘉号恪,例行恩赏后,便再未伴驾。其他人更是不曾私下面圣。

    但日子总归要这么过下去。

    每逢月末,照例是各司局衙门最为冗忙的时候,愈近年关,愈是如此。

    尤其采选以来,多年中或循规蹈矩、或尸位素餐惯了的内官们陡然发觉,旧日的典例规程已不足以应付甘泉宫翻新的花样。

    他们这位年轻的主君一时兴起的想头,一句简略的吩咐,落于纸面便是新添的嫔御位号,层层交付而下后,每一处细微末节都需得他们尽心斟酌考量:才人例应使怎样的铺宫?拨与多少宫人听用?封位及头月里应用什么品等、数量的绸缎与妆奁?还有每日的膳单、冬月里的薪炭、与宫外的通信等等等等。

    更不必说这其间还留有许多不便言明的积习,宠遇深厚者如褚承御、郑红霞帔,日常耗用近于九嫔,而如刘侍御,相比许多答应宫女,仅胜在得曹惠妃庇佑罢了。

    因而单是年前这几月中作为过渡的暂行安排,司局上下也险些为此吵破了喉咙。

    好在这一月里,万寿节家宴办得颇合上意,往后新秀所居的重华、承平两宫中,虽个人待遇难免有差,但也无异事发生,内官们才得以长舒一口大气。

    司苑司中供职已久的褚典苑对这样压抑的氛围虽不是全无所知,但的确未能亲身领受。

    她的差使本就少有什么利害纷争之处,平日又是为西六宫办事,如今敬妃不似往日那般理事,阖宫庶务多由惠妃经手,褚典苑自然不再抱什么升迁的期许,一心想着明年平顺地岁满离宫,带上多年积攒的家底风光许嫁。

    因少了与人相较的压力,日子自然过得越发安闲超逸,直到这日清早,她当差数年来,头回在这处冷僻所在瞥见穿红贴里的内宦身影。

    褚典苑连忙起身去迎,不忘吩咐近前宫人各去烧水取茶、收拾厅室。只见来人着羊绒冬服,胸背补子裹在厚厚的外氅下,依稀得见坐蟒纹样,帽上钩挂着貂鼠披肩,袖中揣着手炉,仍然畏冷似的呵气。

    二人便先在避风的穿廊拐角处站定,倒是这位不速之客先开口寒暄:“褚典苑,好久不见。”像是看出女官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又补充道:“已有两年光景了吧。”

    褚典苑略一回想,即刻明白他意有所指,但又不免更生疑惑,当下只能应道:“原是崔内侍,这趟来所为何事?”

    崔叙不消旁人导引,略过值房,径向院后花房走去,一面答说:“一点私事,我来时同韩尚寝打过招呼了。您知道上月入宫的崔才人吧。”

    她如何不知这层摆在明面上的关系,心中虽万分不喜这些个攀亲带故的处事行径,但迫于他们日渐煊赫的声势,也只得跟着陪笑点头,耐心听崔内侍继续说道:“义兄崔和前日来信与我,说崔才人生辰将至,希望我稍加照拂,可这样情理之中的话,却着实教我有几分为难啊。”

    说着,他偏过脸来看向褚典苑,“好在我听说崔才人平日里就爱侍弄个花儿草儿的,兴许是初来乍到不好开口,便想劳褚典苑这头先行个方便。”

    褚典苑脊背始终挺得板正,慢了两息开口,“这不难办,也是司苑司份内应当的事。”

    崔叙正好借着话头同褚典苑打了会儿官腔,显然还有话未提,留待见过了承平宫此月例中的花木陈设以后,才迟迟说道:“我看不如再添上盆海棠吧,花枝未发的那种,初八日再寻个由头送去,也算是表了番心意。”

    话至此处,他索性不等褚典苑应答,闲闲摆手道:“辛苦了,今日在撷芳宫还有差使,这便先行一步了,褚典苑留步吧。”

    待那贵珰走后,侍女素客方小心翼翼地捧着茶罐上前说见底了,褚典苑立在一片山茶盆栽跟前按着眉心,微微叹气道:“再从我屋里支用些吧。”又一拍素客脑瓜,“别望了,做事去吧。”

    此后倒也诸事如常,直到冬月初八日,有司苑司宫人往承平宫中送了一盆垂丝海棠,说是补上月初的遗漏。

    崔友兰如何不知,这是义父兄弟们给她的讯号,要她安心筹备,日后定有承宠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