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神佛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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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系风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逐渐向他逼近的身形。 还是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眉眼,但面容却消瘦了些。 陆鹓目视前方,神态威仪,分明是暖黄色的衣袍却衬得面色有些冷峻。让人觉得更加疏离、更有压迫感。 系风觉得他好像变了,但具体是哪里又说不上来。他真的很少会在陆鹓的脸上见到这样的神情,庄重又悲切。 也是,陆鹓早就不再是西平王,而是景沅帝了。 单从称呼上,就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陆鹓步子很大但却走得稳当,很快就要走过假山,和系风站在一条线上。单从距离上讲,是这半年来,二人离得最近的一次了。 这种感觉很不真实。 陆鹓离他很近,近到系风伸出手就能摘去他发丝上的雪花。 可他又清醒地知道,他们离得很远。 系风一直认为时间是最残忍的说书人,它把细枝末节娓娓道来,时刻警醒着他十几年的岁月也填不平他和陆鹓之间的沟壑。 如果情感的好坏能和rou体的亲疏相提并论,或许他也不会逃开了。 人群在假山前走过,系风摒住呼吸,冻得僵硬的手掩耳盗铃般地捂上胸口。 心跳声实在是吵,吵得他快要崩溃了。 在这短短的一段路上,零星飘着的雪花却愈演愈烈,下得又紧又密,仿佛是他此刻的杂乱无章的心。 有人亦步亦趋,跟在陆鹓的身边,为他撑着伞。 系风一眼就认出撑伞的人是卓让,他如鲠在喉,让本就难言的酸苦又加了一捧黄连。 他对这个人的感情很复杂,有敬畏和害怕,也有羡慕和嫉妒。 早在京城时,系风就能察觉出卓让对他的排斥,或许可能还有一些厌恶。虽不曾挑明了说,但不喜欢是很纯粹的,连一个眼神都会欠奉。 那是系风一直渴望的位置,能像卓让一样名正言顺地站在陆鹓的身边。 但无论是西平王时,还是景沅帝时,他都没能有这样的机会。 又是那种难言的感觉,一双无形的手攥着他的心脏反复揉捏。 这双手对系风了如指掌,专挑他的酸软处,硬生生要逼出他的眼泪来。 系风下意识就想要逃开,他脚步后撤,后背撞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像是做了亏心事被抓了现行,系风被吓得六神无主。太专注地盯着陆鹓看了,连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人都没有察觉到。 身后的人慌忙扶住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是我。” 系风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鹿,简单的两个字和熟悉的嗓音安抚了他。 呼延罄上前一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他也看向人群中的新皇,轻声说:“我以为你会忍不住找他。” 系风闷闷地嗯了一声,低着头用脚在雪地里写字。右边的“喜”字刚写了一半,酸涩的苦意就挤满了他的心窝。 他蹲下身,用手飞快地抹去。 雪染上温度化成水,聚集在他的指尖,又悄无声息地滴落进雪地里。 地上平整的雪被系风揉得不成样子,他的情绪低落,语气也有些郁抑:“是,我想他想得快要死掉了。” 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地上是揉乱的雪,雪里藏的是不可说的名字。 离开时的脚印很快就被新雪覆盖了,把系风留下的痕迹抹去,仿佛这个人不曾出现过。 呼延罄站在原地,目送着一行人走进菩佑寺的正门。他一贯沉稳,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捉摸不透想法。 … 陆鹓来到了雪龙山几日,系风就在屋里憋了几日,一日三餐都是呼延罄打的饭。 呼延罄是寡言的人,说得少做得多,也不过问他的进度如何,或是心里紧巴巴系着的铃铛到底解开了几个结。 心里藏着事儿,系风的食欲也不佳,半碗斋饭都吃不完,吃一口还要叹上三声气。 他原本盘算的是最多在雪龙山住上三日,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已经在菩佑寺滞留五天了。 昨晚,寺里的住持委婉地告诉他,说今年京城里的那位大人物提早来了。 系风灵敏地捕捉到了其中隐晦的暗示,是请他不要多走动,免得惊扰了那位大人物。 “住持放心,雪停了我们就离开。” 其实即使没有住持的交代,他也会足不出户的。 但陆鹓带给系风的冲击远远不止茶饭不思这么简单,还要让他孤枕难眠,即使身处雪龙山这个认知就足够让他睡得不踏实。 自从那天见了陆鹓,夜深人静时,系风总觉得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明明相隔诸多寺院,明明四周都是可怖的皑皑白雪,可思念还是穿透了空间和恐惧,如约而至。 先前的同床共枕与相拥而眠,都令系风在梦里沦为了假想的奴隶。 系风的状态很不好,接连几日的失眠让他有些烦躁。 他不能等到祭祀结束再上山,快刀斩乱麻往往是打破现状的有效方法。 天还没亮时,系风就整装待发了,披风裹得紧紧的,衣帽被扯得有些变形,遮住了他大半的脸。 他要上山了,旧地重游,再去拜访“长眠”在这里的十一二岁的系风。 越往山走,人迹越罕至,天色也亮了。 尘封的回忆挣脱了绳索,争先恐后地向他袭来。 那天也是大雪过后,当年还是元光皇帝,陆鹓也还没有被封为西平王。 祭祀前的事繁琐且复杂,小孩子耐不住性子,几个年长的皇子们偷偷商量着在后山捉迷藏,在有宫女和侍从的陪同下,元光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玩闹。 系风是陆鹓的小跟屁虫,但捉迷藏这种游戏不讲究抱团,那样目标大,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陆鹓要强,但又知道这个年纪的系风不好糊弄,若是再刻意甩开,可能回宫还要哄上好一段日子,于是他就换了一个思路。 他自告奋勇去当捉人的鬼,又悄咪咪地和系风咬耳朵:“风宝,你就藏在那个洞里,我把别人都找到,这样我们就赢了!” 系风两眼放光,脑袋点得像是小鸡啄米,一个劲儿地说好,拍胸脯保证:“禧哥放心,谁叫我都不会出来的。” 陆鹓见系风上钩了,又笑嘻嘻地交代了一句:“乖,千万不要出声。” 他的确没有出声,陆鹓玩得也很尽兴。 游戏过了好几轮,系风还是乖乖地缩着身子,听到皇子们嬉笑追逐,即使自己也想出去玩,却仍谨记着陆鹓的话:不要出声。 其实那天太赶巧了。 如果捕景没有因为发热留在菩佑寺,肯定会发现在下山的身影中少了一个人。 至少不会是在晚膳时,因为多了一双筷子才被发现。 系风被遗忘了。 天色越黑,他就叫的声音越大,一遍一遍地喊着禧哥,即使就是这个人把他遗忘了。 “小心!” 一道急促的声音将系风从回忆中拖拽出来,一同拖拽住的还要他摇摇欲拽的身子。 系风惊魂未定,他匆忙地瞥了一下眼前的地面,明显比周遭的雪地凹陷了一大截。 他垂下眼,看着握着自己小臂的手,致谢的话戛然而止,卡在了喉咙里。 这只手掌有温度,即使隔着厚厚的衣物,系风还是被烫到了。他被人攥住的胳膊小幅度地颤抖,靴底像是生了根牢牢地附着在雪地上,动弹不得。 手掌的虎口处又有两颗平行的小黑痣。 系风再熟悉不过这双手,也再熟悉不过着两颗痣,他亲吻了无数遍的痣。 那个总是扮演着神佛又扮演着恶人的人,再度出现。 这次扮演了他的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