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意外流产
岑澜僵着身体站在原地,脑子迟钝到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耳边的雨声那么大,头顶偶尔闪过的狠厉紫电成为了唯一的光线,让他慢慢看清了董阅的狼狈和虚弱。 曾经让他又惧又惊的人,眼下似乎都已经到了快要气绝的地步,身上似乎有很多伤,最致命的受伤部位正被他自己用惨白的手掌死死按住,可真根本就是无济于事,血还是慢慢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不断砸在他身上的雨滴更是无情地那血液冲刷开。 见他傻傻站着不动,那个男人还有些急了,仿佛忍着剧痛艰难开口,“还愣着做什么……快走……” 岑澜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董阅的意思。 这里很危险……!如果再傻站着,没准下一个倒在这里的就是他自己……… 仓皇地后退一步,岑澜不再盯着那个连爬起来都做不到的人,他下意识转过身想走,可脚步却如同被钉在原地,让他迈不出去。 【我在想什么?这个人害我那么惨,我为什么要管他的死活?】 【可他流了那么多的血,不管不顾的话,会死吧……】 脑中有着两个声音不断争论,岑澜更是心慌意乱,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关键时刻,头顶猛地炸开一声惊雷,这让他几秒内将董阅失尽了血色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男人向来阴鸷狠厉的眸子直直望着他,如同一条受伤的毒蛇,只是蛰伏在那里静静等待猎物。 他被那眼神震慑地几乎颤了颤,内心更是对自己的软弱和优柔寡断气急败坏!董阅这样的人,他为什么要帮?岑澜咬了咬牙,竟然真的不顾身后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转身直接离开。 而看到他决绝的背影后,董阅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面对岑澜时莫名消失的所有疼痛都再次蜂拥而来,他静静看着那个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雨帘下,明明只过了弹指一刹那,却又仿佛流逝了漫长的一生。他那被雨水和冷汗沾湿的眼睫微颤,最终,却梦醒般归于绝念下的平静寂然。 想要他命的人,很多。不单单只有江弈。 他不想再把岑澜牵扯进来,原本他就已经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也根本没想过岑澜会不计前嫌在这种危难时刻伸出援手。 垂下的眸子里带着一丝黯淡,董阅的脑海里一直浮现出刚才岑澜站在那里浑身绷紧的模样,他被大雨淋得湿漉漉,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漂亮,单纯无辜如同林中走出的小鹿。 只不过,那双眼睛里,全是对他的忌惮和害怕。 还记得那次在办公室里,他把岑澜干到昏迷,即使在黑暗的梦境 ,那个人紧拧的眉心都一直不肯松开,那时候他就想过,这个人要是在江弈身边,会是多么甜蜜无邪的睡颜?早在那时候,他对江弈除了满腔的恨,更多了一些无法忽略的嫉妒。 而这两种危险的情绪糅杂在一起,让他几近丧心病狂地伤害了岑澜。 到了今天这覆水难收的局面,面对如此可恶又刚好落难的自己,岑澜没有对他动手,都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身体因为不断流逝的血液而更加冰冷起来,董阅只觉得自己很难挨过这个雨夜。 能在这样的绝境之下再见岑澜一面,也算是一种恩赐。 缓缓闭上眼睛,董阅眸中的所有情绪都被他藏在了内心深处,蜷缩起的身体根本阻挡不了不断落在身上的冰冷雨水,很快他就开始昏昏沉沉,就在他几乎失去意识的时刻,那个之前凌乱无力决绝离去的步伐竟然去而折返! 董阅睁大了眸子,震惊地看着那个人疾步走向自己,接着扯着他的手臂试图想要将他拉起来,因为失血过多而模糊的视线让董阅只能堪堪看到岑澜苍白的下颌,他气若游丝,低声问,”放开…………岑澜,周围还有人在……唔…………“ 没想到对方狠狠掐了一下他手臂上的刀伤,董阅闷哼一声,接着很快抿紧了唇将痛吟都压在嗓子里,岑澜用力支撑着他的身体,气喘吁吁间瞪了他一眼,他压低声音,“要是再多话,我就再掐你几下。” 愣愣地看着他的侧脸,这时他才注意到岑澜嘴角的青紫和额头的伤痕,董阅的眸中迷茫一片, 他本就没什么力道,现在岑澜将他的一只手臂抗在肩上,他所有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那个清瘦的人身上。 “为什么…………” 明明是我把你美好的生活,搅成一潭浑水…… 为什么还要在这种时候试图帮我…… 岑澜听他如此问,唇瓣更是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带着董阅往这条路前面走。 他之前不管这个混蛋,却在刚走出去几步,就发现这小镇哪怕是大雨了,都依然还有好几个人在行走,他们手里拿着一些凶器,一看就不是善类。岑澜从董阅催促他离开的言语中,猜测到了这些就是伤了他的人,只不过似乎对方知道董阅伤得不轻,又是大雨磅礴,查找的行动便有些懒散,不疾不徐。 扶着董阅这个混蛋走到小路边,他抬眸就看到有一辆车子在不远处停靠,车窗那还有烟头火星的微微红光。 没有时间喘息和休息,在那些人注意到这边雨中情况之前,他拉着身边这个累赘从小路上的树林斜坡上滑下去,接着用了他最大的力量将几乎快没了知觉的董阅拉到了树丛中。 好在雨大天黑,他们的速度虽然不够快,但也很难在那密密雨帘里被关注到。 树叶被雨水打得不断摇晃,没有人能够听到他们进入树丛的动静,在这样自然的掩饰之下,岑澜几乎做得毫无破绽。 岑澜和董阅缩在那个树丛里,他心跳剧烈到有些难受,脸色发白地看着不远处的那辆车,而身边的董阅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他几乎都能感受到岑澜炙热的体温和急促的呼吸。 他没有想到,向来柔软胆小的岑澜会敢做这样的事。 如果被发现了,他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他自己有没有考虑过?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了岑澜细白的颈子上,那里被锋利的树枝划开了一个伤口,流出了一点点血丝。 接着,他的视线游离在岑澜嘴角和额头的青紫伤痕上,他不知道这些伤是谁弄的,心中却有着密密麻麻的刺痛,董阅的手指微微蜷起,努力抑制住想要伸手触碰他伤痕的冲动。 ”为什么帮我?“董阅的眉宇间英气不减,反而这浑身淋湿的模样无意间磨平了他冰冷的棱角,就连眸中的邪冷和阴鸷都化成了湿润的雾气。 两个人贴的那么紧,声音虽然沙哑小声却还是被他岑澜听的一清二楚,他怔怔看着董阅,那些从脸上顺着下巴不断低落的水迹如同他是在无声哭泣,不过很快,这个虚弱的大美人就拧了拧眉,别开头不再看他,“不管是谁我都会帮的。” 声音压得那么低,听上去沙哑虚弱,岑澜此刻缩在这里,浑身的不适才慢慢浮出水面。 很疼,下腹疼得受不了。 他垂下眸子,清秀的眉目也控制不住地皱起来,就连呼吸都愈发急促,发颤的手指神经质般拧紧,被雨水沾湿的眼睫轻颤着,董阅注意到他的异样,有些紧张起来,他低喘着,同样忍着腰腹间的剧痛,低声问,“你怎么样?” 岑澜没理他,他的呼吸急促凌乱,到后来连胸膛都剧烈起伏着,下腹原本的酸楚疼痛仿佛被放大了数倍,刀刮似的猛烈袭击着他,岑澜痛得意识都快模糊了,被他死死咬着的唇瓣溢出一丝血线,冷汗和落下的雨水混在一起,他眼前阵阵发黑,因为疼痛而忍不住的泪珠一滴滴从眼眶落下来,看得董阅浑身发冷。 “岑澜……?岑澜你怎么……”他还没问完,就被岑澜捂住了嘴巴,与此同时,董阅更是听到了有脚步声靠近的声音。 “别叫……”无声地动了动惨白的唇瓣,岑澜冷汗连连,彻骨的冰冷完全一点点侵袭着他,可他还是坚持用那双几乎涣散了瞳孔的眸子盯着董阅,“我的事,和你……和你无关……” 董阅心如刀绞,身上所有伤口带来的痛感,都比不上此刻岑澜给他的这无形一击。 明明怕自己恨自己,可还是在关键时刻选择救自己的命,接着再用实际的行动来证明,他一点都不想和自己牵扯上任何关系…… 在他们周身,大雨如注,雷电交加。岑澜最终,在不断从下腹涌出的痛苦中几近昏厥,他一声不吭,嘴唇都差点被他咬烂,半磕上的眸子渐渐黯淡下去,连他的脑袋都无力地偏向了一边。 而他捂住董阅嘴唇的手,也缓慢地滑了下去…… 董阅心中一惊,他伸手去抱岑澜,可那凌厉闪过的紫电和轰鸣的炸雷声让他顿时僵住了动作。 鼻息间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并不仅仅只是来自他自己,还有………… 他颤着手伸过去,只见在岑澜压着的树叶上,满是被雨水溅开的血色…… 董阅的眸子蓦然瞪大,他脑中一片空白,接着感受到那股要将他全身撕裂的痛楚! 这一刻,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紧抱住已经失去意识的岑澜,他几乎是撕心裂肺朝着那些正在追寻他的人吼道,“我在这!!我在这!!” 被杀掉也无所谓,被折磨也无所谓,只有这些人能立刻救岑澜! 他们有车,可以马上送他去医院…… 很快,他的呼喊声就让那些一直在周围搜查的人涌了上来,领头的嘴里叼着一根草,看到缩在树丛里的董阅时轻笑一声,“董先生,躲了这么久,还不是要自己出来?知道流血过多也会死了是不是?哟,你怀里抱着的是…………“ 话还没说完,那人嘴里的草掉了下来,嘴长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董阅怀里昏厥的人,“我cao!!!他怎么在这?!“ 董阅脸色惨白,“快……救他!” 岑澜流产了。 抓董阅,将他弄得遍体鳞伤的,是江弈派去的人,那个认出岑澜的人都被吓坏了,江总放在心尖上的那位气若游丝般倒在那里,身下还那么多血,这要是真的死了,他肯定要被江弈千刀万剐,到时候找谁说理去! 于是根本就顾不得原本的任务,他们连忙将岑澜送去了医院。 当得知岑澜流产的时候,领头的那位脸色一白,被砍几刀都能面不改色的硬汉竟然连嘴唇都哆嗦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是闯了天大的祸——那可是江家的子孙啊!!江总又把这个岑澜看得极重,怎么抓个董阅会把江总夫人搞到流产??这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啊! 他此刻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也根本没有料想到,岑澜和董阅会有什么亲密的关系。 江家向来爱颜面,定然不会把那些事情宣之于口。董阅虽然手段狠毒,用那些照片算计这对恩爱夫夫,但也因为那抹藏在内心深处,连他自己都不一定愿意面对的感情,于是潜意识地,也没有让更多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 董阅当时也正在被急救,他看到守着他的那些人个个愁眉苦脸,窃窃私语说惹了大祸难以自保,再多听一会,就知道了岑澜流产的事实。 他浑身僵住如遭雷殛,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愈发惨白下去,弧度冰冷的嘴唇动了动,接着猛地站起身来,腹部刚缝合的伤痕因他突然的动作而再次撕裂,护士连忙按住他,可董阅眼睛发红,嘶哑喊着,“让我去看看他……” “我看你是真的失心疯了!” 一声怒喝传来,让董阅摇摇欲坠的身体再次震住。 他转头过去,睁大眼睛看着那张熟悉的苍老面庞,接着眉心死死拧紧,“江老爷子……” 幽冷的火焰在他满是血丝的黑眸中安静燃烧着,董阅下颌绷紧,死死盯着面前的老者,“你为什么……” “我要不来,江弈肯定会把你生吞活剥了!”被他握着手里的那根黑木拐杖狠狠撞了一下地面,扩散开的那种震动感让人心悸,四周所有人都噤如寒蝉,几乎都没人敢抬头看面前这个江家的家主,只有董阅挺直了背脊直视他,毫无惧意,“那是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 “哼,你以为你能活生生站在这里,是凭了你自己的本事?”江老爷子眯起眼睛,满是皱纹的脸上虽然无比苍老,却还是遮不住他眼中射出的精光,“要不是我保住你,估计你早就身首异处了!“ “我不需要你保我,”董阅十分平静,“你不欠我什么,我和江弈的恩怨,只有我们自己解决。” 此话一出,江老爷子的神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他盯着面前的英俊青年,沉默了几秒才叹息道,“董阅,当年那些人,枪毙的枪毙,坐牢的坐牢,你还是放不下吗?” “死的是我meimei,你要我怎么放得下?“提及了旧事,董阅的呼吸都不再保持平稳,他捏紧了那双满是血污的手,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楚,”如果不是江弈失信不去赴约,她怎么会孤零零一个人去那个酒吧,她又怎么会被那些人玷污!到最后……到最后…………”后面的话,他已经不能完整的说出来了,喉咙里不断涌上来的血腥味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湮没,他脑中只浮现出最后在楼底花丛里愕然见到的meimei的脸,她穿着一袭最喜欢的白色纱裙,静静躺在那,身下全是漫出的血…… 被人轮流玷污后的绝望压垮了她,让她直接选择了用自杀的方式结束生命。 对江弈的倾慕让她得到了这样惨烈的下场,而始作俑者却根本不在意。江弈连她的葬礼都没有出现,一句道歉的话,都不曾说过………… “所以你就用江弈最爱的人作为报复的途径?”江老爷子皱着眉,沉重地开口问,“那你现在,又为什么对那个岑澜这么关心?你分明就是被他勾了魂,如若我不提,你是不是都差点忘了他是江弈的爱人。“ 被对方一针见血戳到痛处,董阅那本已满是恨意的眸子微微睁大,瞳孔挛缩成针尖大小,而细细的疼痛也顺着血液慢慢回流进他的心里。 这场所谓的报复,没想到最终竟然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董阅已经没了平日的运筹帷幄,他惨笑一声,“没错,我几乎都快忘记了他是谁……可那又能怎么样?我已经伤他太深,这辈子他都不会原谅我,一生都会记恨我。“ 说完这句话,他垂下那双黯淡伤痛的眸,“可我没想到,哪怕我做了这些,他还是在那样的时刻,选择救我…………” 话语的尾音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江老爷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满是讥讽的清越声音便突然传了过来,“你可别自作多情,澜澜天生就这样心软,就是条狗死在那,他也会把尸体抱回家埋在花园里。” 董阅闻声抬头,就见到陆逍和陆随舟疾步朝着这边走过来。 说话的人是陆逍,他面上带着轻蔑的邪笑,可眼底里却是冷冰冰的一片,而他身边的陆随舟却更加沉稳一些,面容上根本看不出喜怒,寒潭般的深邃眸子在盯着董阅看了几秒后,便转向了一旁坐着的江老爷子。 江老爷子看到陆家两个小辈,更是眯起了眼睛,他虽然年纪大了,可心态却仿佛还跟几十年前一样,没有那么死板,看到这几个大好青年因为自己的孙媳妇聚在一起,便露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陆随舟很懂礼貌,朝着江老爷子微微鞠躬,“江爷爷,好久不见。祖父一直惦记着您,还说今年年底约您去钓鱼。“ “陆老头身体还好吧?上次约我去爬山,他差点把腰闪了,我可不敢再和他出去玩。“提到和旧友的事,江老爷子的脸上带上了点笑容,不过很快他也不想再在医院待下去了。 年纪大了,看到医院就心烦,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心情变差。 “好了,你们几个年轻人玩吧。”慢悠悠站起身,他丢下的那句话就好像这里并不是医院,而是什么正在进行的有趣聚会。 他已经不需要再管下去了。 想起两个小时前江弈和他的对峙,向来听话温和的孙子态度强硬,连他都吃了一惊。 本来想借机让江弈和岑澜离婚,娶个真正的女人传宗接代,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用董阅的命作为交换。 如果他不同意,那么江弈的手下就会一直追杀董阅,自己虽然可以保住董家的那个臭小子,可能保住一时,并不能保住一世。要知道,他年纪大了,也不知道哪天眼睛一闭就走了,到时候要是董阅死了,他要怎么去见地底下的董卓呢…… 于是,规矩就这么立下了。 江弈不会再动董阅,而江家也不会再对岑澜和他的事情施压。 至于孩子什么的,只能随缘了…… 江老爷子悠哉悠哉地踱步出去,在踏入车内时,他还是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医院。 真是没想到,岑澜那个孩子还真的能怀……或许身体养好了,还会再有一个吧。其实要不是他护了董阅,没准董家这小子早就死在雨夜里了。 也算是,他欠了岑澜的。 江老爷子摸了摸胡子,便不再想这些,由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