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雾散
厅堂里，裴远之握着杯盏，神色被雾气侵染。 丞相府来的是小辈，所以神威候和王妃都没有出面，而是让李慕然去迎接。 而李慕然进门之后，便怔住了。 “世子，世子……”李慕然身后的吉祥小心地提醒他，“贵客还在等您。” 裴远之没有起身，神色淡然，“小世子……”然而不知为何，这个称呼，他叫起来却温柔缱绻。 李慕然回神以后，嗓音涩然，“多谢……裴公子赠天山雪莲的情谊，若是裴公子有吩咐，李慕然万死不辞。” 裴远之极轻地笑了一下，“远之不要世子殿下的万死不辞。只希望，下次远之再来神侯府拜访，小世子不会觉得叨扰。” “自然。”李慕然颔首。“既然天山雪莲送到，本世子就不招待裴公子了。” “慢着……”裴远之抬眼，漂亮的瞳孔闪出几分光芒，“凭着这份赠莲之谊，可否能与小世子单独聊聊？” 李慕然看了吉祥一眼，他了然地退下了，还关上了门。 “绥远……”李慕然望着他沉静且一如既往温柔的目光，“或者还是叫你裴远之？” “只不过是个名号。”裴远之顿了顿，“殿下喜欢怎么叫都好。” “你想同我说什么。”李慕然问道。 “……不说什么，”裴远之的眉眼低下，显得谦和温柔。 只是想再多看他几眼。 “你的这张脸，和绥远只有三分像。”李慕然坐到他身边的位置，自顾自地说。 “丞相府有易容的秘术，殿下更喜欢哪张脸？”裴远之抿了一口茶水，清香四溢。 “……不知道。”李慕然道。 “殿下，”裴远之柔顺的目光闪过几分不明显的冷芒，“天山雪莲，已经送给您那位朋友了。即便如此，您也不愿意同我认真讲几句话吗？” 李慕然哑然，这的确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是，更重要的是——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裴远之。 “我——” “罢了，”裴远之见他实在为难，忍了心思，笑道，“方才殿下说愿意为我赴汤蹈火？” “……你要如何？”李慕然的目光颤了颤。 “殿下真是心不甘情不愿。” 李慕然否认，“没有。” “我在殿下身边待了许久，这点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看出来了，那你还问。” “是，”裴远之翘了翘嘴角，心情好了很多，“是在下的错。” “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殿下……”裴远之的目光颤了颤，“那时，我在花厅里，对您说过的。” 他说过…… 他说过什么…… 绥远咽下上面沾着的液体，翘了翘嘴角，“下次——殿下可以帮我含一下吗？” 那时他的神态，在李慕然眼前浮现。 李慕然攥紧拳头，睫毛微颤，“在这里吗？” “是。”裴远之欣然承认，“殿下不愿意吗？” ……门外还守着人。 若是……若是母妃来了看到，该如何是好。 可是…… 李慕然闭上眼睛，想到毫无血色的李成阳，很轻地应了一声，“好。” “……”裴远之轻笑了一下，“殿下，您真的很喜欢那位表少爷。可真真是让我好生嫉妒。” 裴远之望着李慕然的侧颜，少年俊郎的侧脸有些冷意，他突然又舍不得了。 “算了……”裴远之摇摇头。 “算了？”李慕然站在他面前，弯腰，双手撑在他身侧，“为什么……” “有为什么吗？”裴远之笑了一下，“左思右想，也舍不得我的小世子受委屈。” 裴远之倾身，在李慕然的唇瓣上轻轻碰了一下。“好了，我的小世子，这样就算是还完了。我们扯平了。” 李慕然愣了一下。 裴远之笑道，“小世子，你不知道吗，每当你走神的时候，都让我很想吻你。” 裴远之放下茶盏，额头上有点点湿意，脸色也不似平常红润，“那么，小世子，我回去了。” 李慕然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小臂，裴远之却像是遭受了什么剧痛似的，脸色变得煞白。 李慕然吓得立马放手，“绥远，你怎么了？” 裴远之翘了翘嘴角，低头，“殿下还愿意叫我绥远。” “别说这个了，你……”李慕然猛然间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你从进门起，就坐在此处，没有动过。” 裴远之静默不语。 李慕然想到什么似的，抖着手拉开他的衣领，单单是能看到的地方，就布满了了可怖的伤痕。 李慕然浑身冰凉，他收回手，神色看不清晰，“那时你身上有伤，我以为是秋姨娘虐待你，才把你要过来。但是，其实不是她，对吗？” “……”裴远之没有抵抗他的动作，只是安静地听着。 “你……怎么拿到的天山雪莲？”在看得见的地方，就是密密麻麻的伤口，那看不见的地方呢？李慕然的声音带上了不易差距的颤抖。 裴远之的声音却很平静，“殿下……” “不要这样……”李慕然看向他，“我是想让李成阳活着，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去死。” 裴远之听到这里，神色柔软下来，轻声说，“殿下，不必自责的。” “在殿下带我回来之前，这本来，就是我应该有的样子。人的命运是已经注定的，在您身边，我很开心。但是——最终，到最后，我还是要面对我自己的人生。” “殿下，您看，即使千疮百孔，像腐rou一样令人厌恶，这也是我的人生。从前，我一直贪恋着您的温暖，待在殿下身边，受殿下庇佑。” “可是，如今，我该醒来了。我也不能再逃了。” 李慕然望向他，神色茫然。 “之前的几次，都是我欠殿下的。还有机会还给您，我很开心。” 裴远之伸手，从李慕然的腰间环住，紧紧地抱住了他，“原本想用苦rou计让殿下再心疼我一点，但是，思来想去，又舍不得殿下为我伤心。” 李慕然也抱住了他，“是吗。” “嗯。”裴远之柔声道，“但是我错了，原来让殿下心疼我，是这样幸福的感觉。” 李慕然哑然道，“你不要走了，留在神侯府，留在我身边，好吗？就像之前一样。”李慕然平复情绪，“虽然你挑衣服的品味不怎么样，但是本世子可以容忍你。” “我的小世子……”裴远之轻声道，“绥远，已经死了。” “没有，没有死。” “……对不起，殿下。” “为什么不行，如果……只要本世子说了，就没什么不行的。” 裴远之抱紧了他，心头漫过满足的情绪，像尝了蜜一样。 “殿下。” 李慕然止住了话头。 不行啊。 只是他在固执己见而已。 “殿下，您是我面对人生的勇气。”裴远之笑道，“所以，只要您还看着我，对我而言，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可怕的事情。所以，殿下不必为我感到伤心。” 所以，说这么多，还是为了不让他难过。 李慕然的眼睛发涩，但是又感觉男子汉哭太丢人了，只嗯了一声。 “若我没猜错，殿下是不是要为我流眼泪了。” “没有，混蛋。” “很好，还会骂人，看来很有活力。” 裴远之笑了一声，“殿下，这原本就不是生离死别，我还会来见您的。” 李慕然抱住他的手稍微紧了紧，“裴远之……你要活下去。” “……”裴远之眼睫毛颤了颤，“遵命，我的小世子。” 裴远起身的时候，仿佛又变成了那个翩翩公子。 只是，李慕然在看着他的背影时，心里一阵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