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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逼宵州

    蝉予这些年月,终日双眼空洞,脑中所想少之又少,自从跟随吉偈央木打回中原,他那飘出去的三魂七魄才逐步归位,待到杨炎芳蔼回归,他简直透露出几分灵气,那一只独眼犹如鹰隼,灼灼窥视周遭响动,随时与杨炎芳蔼汇报沟通,在乌额玛看来,他与她说的话,比跟自己说的还要多,虽然中原话她听不懂,可看蝉予一日比一日容光焕发,她忍不住醋意翻腾,想找杨炎芳蔼麻烦,可她听不懂霜勒话,总是一脸茫然的望着自己,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屈死乌额玛了。

    他们真不愧是一家人,乌额玛愤恨地想。

    谭国太大,加之离佐州越来越近,吉偈央木思索再三,与伯谦商讨后,决定不烧谭国的行宫,国都就改在了朝郡,让一直跟随他们的阿颜塔及其部下留在这里处理各项事务,保证兵线粮草线的安全畅通,同时加快对利火教的宣传,让罪徒遍布谭国大地,能更好的接受霜勒统治者。

    将谭国处理明白,下面就要进军程国。

    其实在吉偈央木进军之前,就与阵军有过几次小规模的冲突,因着有罪徒牧民做眼线,再加上是木图克与杨炎芳蔼做前锋,一个善于领导霜勒骑兵,一个了解中原骑兵,几次小冲突都全歼阵军,但他们也不敢贸然行进,原因无他,程国东南方向与郢国相邻,现如今的郢伯是奚豹。

    奚豹无论攻城还是守城都是首屈一指的,三年前杨炎芳蔼便见识过其可怕之处,如今仍然心有余悸,她不敢撒开了与阵国硬碰硬,就怕奚豹如当年一般,忽然斜杀出来,重现当年惨象。

    蝉予主动请命与杨炎芳蔼一同,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做翻译,乌额玛不愿意,可吉偈央木同意,她也没办法。

    “阿帕,你对中原人太宽容了!”乌额玛不满道;“你这样偏袒中原人,会引起霜勒人的不满!”

    “有何可不满的,我给她名头,却没给兵权,杨炎带的是自己的残兵与投奔她的旧部,长眼的便知道我是何意,而且我预感得到,程国往后会愈战愈激烈,木图克右臂有旧伤,我不能总让他冒险,参与参与意思意思便可,”吉偈央木掰开一支石榴,张开嘴一口气吃进去一半鲜红果实;“中原人打中原人,没什么不好。”

    乌额玛哑口无言,觉得自己阿帕真是一步步想的极为周到,刚还觉的他过于偏袒中原人,现在又觉得他似乎用的太狠。

    “那蝉予呢?我不想他总冲在前头,我只有两个勇士,现在一个已经当将军用了,他要是出事,我怎么办!”乌额玛嘴硬道。

    “哎,”吉偈央木感慨一声;“真甜!”然后将另一半递给身边的伯谦;“吃。”

    “谢共主赏赐,”伯谦微笑着接过来,二人一起吃起了石榴,乌额玛在一边看着,又想发火了,但她知道,吉偈央木是故意如此,他不知为何就想惹自己生气,乌额玛在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莫生气,莫生气!气了就称他的意!

    乌额玛压住脾气,站在当下背着手,沉默不语等着吉偈央木的下文。

    吉偈央木与伯谦分食同一支甜石榴,待到吃的心满意足了,他才有心思去看乌额玛。

    “乌女,”吉偈央木接过伯谦递过来的丝帕擦手与胡须;“蝉予此人,不是一般的中原人,既不谄媚也不忠贞,他仅仅忠于自己,这样的人可为我所用是好的,他在我手中,最好的归宿要么是为我战死,要么是被一人牵制终身,如同野马带上嚼子,牛羊入了圈,你牵制不住他,那他只有战死……”

    “那我怎么办?”乌额玛脱口而出。

    “雄布勒玛多的是男子任你挑选,你何苦拘泥一个他?不过我知道他在杀了高祯之前,都能安安生生的,待到高祯死了以后,我在考虑如何处置,你就死心吧,别管了,”吉偈央木轻松畅意的说出残忍的话,让乌额玛心肝都一同搅起来。

    “那倘若……有人能牵制他终身呢?”

    “那自然好啊,”吉偈央木满不在乎道;“倘若有人能牵制住他,安安生生的为我所用到死,我也不会难为他,毕竟我吉偈央木麾下高手云集,也没必要就为难他一个人。”

    乌额玛嚼嚼后槽牙;“我知道了……告退……”

    说罢,转身走了。

    “乌女有所成长,”伯谦伏在吉偈央木耳边道。

    吉偈央木露出欣慰笑容;“不小了,二十有三,总算有点耐心了!”

    经过几日的观察,也有郢国罪徒线人来报,奚豹本人似乎并不在郢国,而驻扎在郢国的部队终日散漫,并无cao练的迹象,看样子奚豹没有出兵程国的打算。接着尹国的罪徒也来报,表示奚豹几日前通过通天门去了佐州,现在人还在佐州没出来。

    杨炎芳蔼这才放下心,就算奚豹现在跑出来,他也无法在五日内赶到程国,没了他的威胁,杨炎芳蔼与蝉予算是彻底放下心,能尽情施展拳脚。

    此时天已进入盛夏,霜勒将士们多穿皮甲,热的穿不住衣裳,木图克纵容他们光着膀子粗声大气吆喝,可杨炎芳蔼却看不惯,她带的兵军纪严明,无论条件多么恶劣,都严守规则不敢逾越。

    如此性格迥异的两支部队,互相间的冲突在所难免,好在他们语言不通,冲突没有升级。

    蝉予将两方情况看在眼里,心中担忧,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左思右想下,他让雾灰叫来了乌额玛。

    “此次出征,我斗胆请乌女跟随,”蝉予低声下气道。

    自从杨炎芳蔼来了,这还是蝉予头一次不跟乌额玛打官腔,乌额玛听在耳中,心里怎能不动摇。

    “为什么?”乌额玛板着脸抱着臂,不肯透露自己心意。

    “这是我姑姑首次与霜勒人合作,我夹在其中不好平衡,怕有什么行为让人误会偏袒姑姑和中原人,让木图克将军吃亏,所以思索再三,还是乌女也跟随更合适。”

    “得罪人的事让我去做?”

    “只要是乌女下的命令,属下定当听从,绝无二心!”

    “够了够了!”乌额玛不耐烦打断;“说这无用的做什么,我跟着便是,恰巧也是杨炎芳蔼首次出征,我要替阿帕看看。”

    蝉予看乌额玛松口,胸口的大石头落了地,这些霜勒将士再怎么不羁也不敢在乌额玛眼下造次,冲突自然就消解。

    一切安排妥当,蝉予终于能放下心投入作战。

    程国归入阵国较早,如今是阵军中转之用,谭国被吉偈央木吞并后,此时的程国境内已囤了大量阵军,他们早已知道吉偈央木的队伍盘踞在何处,并在必经之路埋伏好,就等着与之硬碰硬。

    而他们不知道,程国的罪徒都已串通,霜勒等人了解到他们可能出现的位置,于是昼伏夜出,因着木图克与杨炎芳蔼都带着骑兵,没用几个昼夜,便绕到了阵军身后。

    此次霜勒行动没有以往的猛攻,而是了解到程国大量阵军驻守在沛州,吴党,和乾州三地,这三地紧挨谭国,还有一处是国都宵州,这里阵军最为密集,连身为平民的罪徒也不好进出,于是吉偈央木暂且将目光放在沛州、吴党与乾州。

    说起吴党,蝉予的心肝就如被人摘掉一般疼,如果可以,他永远不想故地重游,好在木图克紧盯着沛州。

    沛州向来是程国的交通要塞,许多远近交易都要通过这里,日子久了便形成了大片牙行集市,是程国第二大州。

    这样一块肥rou,霜勒饿狼自然想要咬上一口。

    于是众人绕过阵军埋伏,由杨炎芳蔼这一支队伍化妆成中原百姓,与罪徒一同假扮商贾,进入沛州,待到杨炎芳蔼等全数进去躲藏好后,外面的木图克又于深夜对沛州发起猛攻,沛州城内守军出城迎敌。

    然而沛军多为步兵,利于险阻,木图克为骑兵,利于平地,沛州多平川,很快沛军便力不能支,要退入城中修正救援,然而城门一开,冲出来的却是杨炎芳蔼的部队,他们对城中留守沛军施以猛击,趁机打开城门,于是沛州内外守军在这个深夜惨遭夹击,几乎全灭。

    待到鸡鸣,沛州城门大开,木图克带着霜勒人大摇大摆进来,百姓们昨夜听见连天的惨叫与拼杀声,如今谁也不敢出门,一座城在白日里呈现出一种萧条的死态。

    待到翌日木图克与杨炎芳蔼将沛州的守军杀静,木图克一把火烧掉了沛州郡守的宅邸,带头在火光前跪拜。

    那些闭门的百姓先还犹豫,后来看见有罪徒跟在其中,也纷纷打开门,效仿其行径。

    沛州攻下来后,霜勒军心大振,吉偈央木随之带着大部队入住沛州,将其当做第二个朝郡,以此为基点,开始吞并程国的进程。

    下面便是吴党与乾州。

    现任程伯是高氏分家的一位家主,名曰高程宗甫。

    他听闻霜勒人居然一夜之间攻下沛州,不觉心中大骇,立刻纠结了十万阵军要围堵沛州,然而他们小看了霜勒的兵马。

    霜勒人的马种高大健硕,野性难驯,脾气暴躁,敢顶着刀枪向前冲,霜勒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马既是身体的一部分,弯刀即使双臂的延伸,虽然阵军在沛州城外部下阵,却屡屡被霜勒骑兵冲杀,这包围圈不得不一推再推,气的高程宗甫干着急,为鼓舞士气,其子高程万率手下干将打头阵,列龟甲阵,其中藏有弓弩手,这才暂时挡住霜勒人的突破,得以屯扎下来。

    木图克没见过此等方阵,不觉犯了难,可蝉予与杨炎芳蔼却笑了,这不是奚豹的惯用伎俩吗,当年在宵州便见过。

    可惜他们懂得了奚豹的阵法,却不懂得如何用兵,蝉予和杨炎芳蔼商量一番,决定亲自骑马出城迎敌。

    木图克不知他们有何安排,又觉得他们虽有黥面,却是异族,便不做干涉,任他们去。

    乌额玛有些急了,他怕蝉予出去就被乱箭射死,带着弓箭手利于城墙上,随时准备放箭救人。

    蝉予和杨炎幼清身着铁甲,严严实实的只露出眼睛,连胯下坐骑也重装防护。

    高程万看到只有两人,不觉轻敌,倨傲的想看看这二人会闹什么笑话。

    只见这二人,一人举着斩马刀,一人持双弯刀,径直冲向龟甲阵。那斩马刀舞的虎虎生风,快如火轮,利剑一般穿透龟甲阵,而此刻城墙上弓箭手齐射箭,直刺龟甲贞中的弓弩手。

    另一个持双弯刀的也是搏命而来,双刀耍的神出鬼没一般,在龟甲阵中好似砍瓜切菜,二人坐骑快若闪电,身披铁甲如入无人之境,配合城墙上的弓箭,这龟甲阵竟是不敌,阵前竟是乱作一团。

    高程万咬牙启齿飞身上马,要与其一决高下,然而其中持双刀的男子忽然大喊霜勒话,只见沛州城门大开,竟是持着长枪的霜勒兵奔涌而出,高程万大呼杀贼,两方兵将迎面对战。

    蝉予右眼一眨不眨,紧盯着高程万,见到他高举三尺剑号令雄兵之时,他一勒缰绳,胯下黑云扬起前蹄,腾空而起,越过面前将士,横冲直撞奔向高程万。

    高程万见他气势凶猛,本能的就躲,谁知蝉予忽然蹲立于马背之上,接着一跃而起,竟是如猛虎扑食一般,迎着高程万的刀刃将他从马上扑下去。

    杨炎芳蔼见状立刻掉转马头,挥动斩马刀砍杀其周遭阵军,去给蝉予解围。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间,蝉予扑倒高程万,致其后脑碰地,短暂的冲击后,高程万看到了一个独眼中原人冲自己举起弯刀。

    “……不!”高程万惊恐,下一个字便断在了蝉予的刀刃之下。

    杨炎芳蔼看清他的动作,将斩马刀一刺一挑,那高程万的人头便扎在了她的刀尖上。

    “贼人已死!!阵军乱矣!!!”杨炎芳蔼高举高程万的人头大喊。

    那高程万双眼还没闭,惊恐与不甘永远凝固在脸上。

    周遭霜勒人听不懂杨炎芳蔼的话,但看到敌首扎在她的刀上,便振奋欢呼,反观阵军,看到高程万首级,顷刻大乱,失去战斗力,被霜勒人杀的片甲不留,跑的跑,逃的逃,被追出去十几里地。

    站在城墙上的乌额玛与木图克,将刚才的混战尽收眼底。

    乌额玛紧张的浑身发汗,简直比自己上阵还要激烈,木图克则难以置信,这两人自杀式的进攻居然险胜,倘若稍不注意,便是乱箭穿心,好在身上铁甲起了大作用,不然经不起他们这样不要命的拼。

    他们是想寻死吗?木图克想不通。

    此役之后,霜勒兵将的名声大噪,恫吓了驻扎在周围的阵尹军。

    军中传闻霜勒人会邪术,麾下有一黑虎精,在混战期间忽然显出原形,体型巨大爪如铁钩,将那敌手一口咬掉脑袋,并在沙场上大开吃戒,不少阵军命丧虎口。

    痛失爱子的高程宗甫嚎啕大哭,一边势要为爱子讨回公道,报仇雪恨,一边在近臣的建议下,放弃宵州,迁都至瓜州。

    此时宵州城内,东城门不远处,一个舍粥的摊位前排了长长的队伍。

    摊位中是几个身着朴素僧服的僧人,他们年岁不一,但统一的清瘦沉稳,对每一个前来求食的穷苦百姓双手合十,并送上一碗粟米粥。

    这其中负责盛粥的是一个俗家人最为醒目,他身着白衣,头发只简单用白绸束起,脸庞清秀如丹青晕染描画,对每个人报以诚恳微笑,额角脖颈上是被热气蒸出的细汗,仪态举止娴雅,引人驻足观瞧。

    有个年岁大的妇女想上前询问那俗家人的姓名,被一旁的高壮侍卫拦下。

    “大人,我……我就想问问大善人姓什名谁,他每日行善,救了我们一家老小……问了姓名,我们……我们也好去寺里给善人点香灯啊,”妇人满满卑微诚意。

    那侍卫粗声大气道;“你知道这是尹侯体恤民情,与法鸣寺僧侣一同行善便可,以后莫要去信其他邪门歪道的野神,也别听信异族谗言佞语!!”

    “是,是!阿弥陀佛,我们家每到年节都给佛祖上香火,最是虔诚了,那……敢问公子叫……”

    那侍卫看妇人如此难缠,刚要出生斥责,被那公子阻止了,侍卫听到,立刻闭嘴,十分恭敬。

    “大娘,”那俗家人抬起头,用皓腕轻擦额头汗水,笑道;“您唤我端云即可。”

    妇人听罢,连连答应着,千恩万谢的走了,其余人听见了,都开始小声议论,其间不乏出现端云二字。

    那妇人刚走,一个侍卫跑过来,气喘吁吁的低声与端云说;“请公子快走吧,霜勒的人马已经逼近宵州了!”

    端云听罢,脸上笑容僵了片刻,随即又恢复,状似无意的继续盛粥。

    “公子……再不走,就怕出不了城了,”侍卫紧张的小声催促。

    “我知道……你我都不是兵将,怕什么,待我舍完这一锅,大不了到时候假装罪徒,还怕出不去?”端云低声说,言语中是遮盖不住的斥责。

    那侍卫听了,虽心有不服,却也只能作罢,退到他身后,满面忧虑的看着面前的粥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