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痛苦
时间进入1999年,离千禧只有一步之遥,此时世界局势动荡,大国纷争不断,自然灾害发生在全国各处,末日论甚嚣尘上,人们的心灵也陷入了最脆弱的一个状态。这给了“万蛇天国”极大的发展机遇,我们搬到了极南的岸边,除了迎合教义中的“四海聚集”、“蛇神沉在海底”等说法,也为了随时能够逃到海外。 跟随我们的教众数以百计,都是用各种方法一点点不露痕迹地过来,当中有单亲母亲、孤寡老人、屡遭失败的残疾人等等,全是非常忠诚到能够奉献生命的类型,或者说,很容易被控制,死了也不会掀起太大波澜。 这也意味着,我的父母在cao纵人心、控制权力方面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他们称之为“蛇神都会惊诧的丰功伟业”,这些年来不断对信众们的洗脑,也令始作俑者的他们越坠越深,从心底相信了我们一家的“特殊身份”。当然,由于我日渐长大,他们回想起当初我不情愿对付警方的事情,惧怕我会忽然脱离控制,因此用药物麻痹了我的四肢,然后残忍地用刀具斩断。 得益于黑蛇那一咬带来的强大愈合能力,我躺在血泊中,仅仅一夜,就重新恢复了健康,只是失去的肢体无法再长出。我就像一条蛇——扭曲地蠕动着,一切都必须依赖人照顾,身体的痛苦远不及心灵的崩溃——我曾觉得父母再怎么疯狂,都不会对我下手。 事实证明我错得离谱,那一夜之后,我的父母迅速找出替死鬼,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指全怪那些意图毁灭“万蛇天国”的人,是他们谋划了一切。这两人试图煽动我仇视、敌对另一方,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们这一侧,于是演得格外卖力,极富鼓动性地说:“儿子啊,让我们成为你的双手、你的双腿……” 作为回应,我只能沉默,听窗外成群结队的毒蛇嘶嘶游动。 不知他们的选择是否阴差阳错触动了什么,从这年的6月开始,我频繁地入梦,梦境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我看见自己浑身赤裸,站在一片极为广阔的水面中央,就像停在一块巨大的透明镜子上。向下望去,只能看见极为澄澈的天空,两者的边界是模糊的。渐渐地,这片海洋的底下貌似是有什么东西苏醒了,兴风作浪,直到那东西向自己扑来,我才发现是一条无比熟悉且使我又悲又喜的黑蛇,巨大无匹,通体深黑。等它穿透水面,便立刻缠绕上我的身体,鳞片如同闪耀着黑色的光芒一样,猩红色眼球定定地望着我。 接着它开口了,发出我从未听过的美妙声音,仿佛天上的星辰、月光还有闪闪发亮的宝石全都吞进了它的喉咙:“爱人,我的爱人,我将迎接你,请用无法计数的鲜血铺路,以痛苦和哀嚎做导向标,我将从四海之地苏醒,直到将你带入此间。” 伴随着这样的话语,它缓缓移动身躯,滑腻的鳞片触及我的每一处皮肤,令我脸颊、耳根宛如被红霞笼罩。接着,我头上似乎永远湛蓝明亮的天空,开始落下一滴一滴水珠,连续不断地,仿佛天空融化了一般。而我紧紧地和黑蛇纠缠在一起,安详闭着双眼,水流慢慢覆盖过我们,忽然,我的脖颈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毒液连续不断地注入,正如那些浑浊guntang的液体从另一个途径进入我的身体,带给我汹涌的欲念与宽恕感。 “时候还未到,去吧,去吧。” 当我醒来,身体已经变得轻松,那些粗细不一、颜色各异的蛇围绕在我的床边,意外地,我竟然能听懂它们吐舌的声音,都在用类似人类的嗓音叫嚣着毁灭和死亡。我忽然便原谅了那条巨蛇,并且从心底生出无比的喜悦,好像我的确是唯一被选中的,注定要到达它的身边,成为它的伴侣。 我低下头,皮肤下隐约透出黑色的血管,一根根交错,仿佛一张巨大的网络,将我从人类的躯壳慢慢收紧、剥离。因而我的遭遇全是定数,一次又一次,直到我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寻常,认知到世界的特殊之处。我看向自己隐隐发热的残缺,这些组织将要再次生长,肌肤浮现令人惊惧的黑色纹路,就像鳞片一样…… 7月,“万蛇天国”发展到了史无前例的最高峰,当时信众的总人数达到1万3000多,除了我们家族所在的总部,还建立了六个支部,供“在家修行者”一个能够聚集的场所,方便他们聆听圣音,观看神迹。 我的父母利用一切机会编造谎言,宣扬我们的能力,同时继续使用药物去损害不听话的教众的大脑、身体。恰好1999年8月全球迎来据说是五十年难得一遇的日全食和爆发性流星雨,他们顺势宣称“蛇神渴求更多,表现的机会到了,在废墟上,让我们共同向它展示忠心与爱戴。”到了9月初,他们又预言“彗星飞临,天火坠落,大地震动,城市将被淹没,死去的人们魂灵复生”,于是,信徒们花费大量的积蓄,希望得到来总部面见“神之使者”的机会,让自己能够早一步前往天国。 如果有不信任的,我的父母就强调不诚心者永不能得到蛇神的恩惠,私下却折磨、杀死对方,使尸体呈现极为恐怖的状态。同时他的同伴倒是安然无事,自称是及时悔改了,整夜都在祷告,所以蛇神网开一面,并未毁灭他的灵魂。当然,这位同伴是被选中的托,帮助我的父母加强影响,令蛇神的形象愈发无情残酷。 我的父母的野心在11月时攀上顶峰,他们开始策划针对地方官员、富商等传统上层阶级的袭击、绑架以及故意谋杀,最初我用蛇毒唬弄过的那个王婶便是其中一个工具,她应聘上某地有钱家庭的厨子,安安分分了几天,然后趁全家人都回来用餐的时候,往食物中下了剧毒。等邻居察觉不妥报警,大宅中已是一派恐怖景象: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包括王婶自己的,地上积了一层黑色的血液。另外,在临近的城市里,一辆大巴突然爆炸,在此之前,谁都没注意打扮邋遢的农民工手中的编织袋。这是用土法子做的“炸药”,材料简单但威力惊人,足以把这辆车以及坐在里面的某个官员的母亲炸得稀巴烂。种种类似的事情不断发生,教众为之惊骇,并且对蛇神的崇拜达到了痴迷的程度。 我曾听过一位骨干的信徒说:“向往那么美好的国度,只要为了蛇神,就是杀人也会有功德的,因为对于被杀的人来说,是不让天国的大门关闭,他们是背叛者……” “所以需要一场仪式,这是蛇神通过梦境告诉我的,一场最盛大的仪式。”自从被截肢,我就对父母表现出明显的抗拒,直到今天,他们终于伪装着神情坐在床边,听我说那些荒诞的话,“不要怀疑,若是你们无法奉献,就把自身当做祭品吧。” 我的父母自然不相信所谓的蛇神,实际上,这只是“编造的故事”,他们甚至觉得我对蛇群的能力和民间的奇人异士具有的差别不大,不好解释,但也不值得太害怕。然而几天后,他们发觉自己的身体开始虚弱,就在我被死死关在房间里、蛇群也应该冬眠的时刻,一个接一个的,心腹们也喘不上气了。 “好的,好的!我们会进行仪式,最恐怖的、充满鲜血的仪式,让那东西满意!”说这话时,他们眼底流露出恐惧和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