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引狼入室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凉爽，略带着些土腥味儿和草木香，并不难闻，很有些沁人心脾的感觉。而这种自然的馨香里又掺进一缕又一缕泥鳅在热油里滚过炸熟之后的扑鼻鲜香，简直算得上是一种享受。 秦骞跟欣欣这回逮回来的泥鳅可不少，那两个保姆样的中年女人架了一大口油锅都没炸完，只好把一部分出锅装盛到小筐里，招呼着众人先来吃。 欣欣正是好玩又贪吃的年纪，更何况这是她亲手捉的食物，成就感更是满满，坐在小筐子跟前一个劲儿往嘴里塞，腮帮子撑得跟小松鼠似的鼓鼓的，还不忘捏一根通体金黄蜷曲的炸泥鳅要喂爸爸：“爸爸，张开嘴巴，啊——” 林殊略一偏头避开了，拧了条干净毛巾来给女儿擦手：“小邋遢鬼，没洗手就吃，当心肚子疼。” “穷讲究。”秦骞在一边嘀咕了一句，林殊没搭理他。 不过，即使把小手擦得白白净净的，林殊也不肯吃女儿递过来的炸泥鳅：“爸爸不喜欢吃，欣欣自己吃吧。”说罢，他就把女儿抱到自己腿上，专心伺候起女儿来。 秦骞看不惯他这副只顾女儿不顾自己的模样，“干嘛不吃？她都这么大了，又不是没手，还用你喂？” “我不喜欢吃。” 林殊这话其实倒不是骗人的。以前的时候静华就极注重养生，这类油炸食品向来是不肯入口的，还管着他们父女俩也不许吃，久而久之，林殊也就习惯了。不过欣欣还小，哪里受得了，林殊偶尔也瞒着妻子带女儿吃一回肯德基，但他自己是怎么都不肯吃的。 秦骞不知道内情，还以为他是挑嘴的娇气毛病又犯了，心里嘟囔了几句真难伺候。“那你想吃什么？都大中午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吃啊。” “我不饿。” 林殊其实是因为刚才那阵子情绪起伏太剧烈了，心神不稳，到现在还没完全缓过来，也没什么胃口，甚至还觉得这过于浓烈的油炸香气有些呛鼻反胃，什么都不想吃。 “那我给你炖个汤？我还捡了不少野菌子回来。” “不用了……” 秦骞不等他说完，就已经拎起自己带回来的一只盛满野菌菇的小竹篮去了厨房，架起一口小锅烧水准备熬汤。 秦骞虽然年纪轻，但从小都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也会做饭，还挺有两手，没一会儿就端着只热气腾腾又喷香扑鼻的小瓦锅走了过来，表情颇为自得：“好了，尝尝吧。” 林殊手里被他硬塞了只勺子，只好盛了一勺汤尝了尝。味道倒是出乎他意料的好，里面还加了些豆腐，点了几滴自榨的香油，汤汁又鲜又醇，唇齿留香。 喝了两口，林殊也被勾起了一点食欲，不由赞叹：“没想到你厨艺还挺好的。” “那是，老婆我跟你说，等你跟了我，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你老公什么不会啊……” 林殊见这人没被夸几句又开始满嘴跑火车，也懒得跟他生气，睬都没睬他一眼，低下头喝着自己的汤，抽空又喂了女儿几勺。 秦骞一向是个闲不住的，话也够多，吃饭也堵不住他的嘴。不过这性子倒颇能引得欣欣共鸣，两人边往嘴里塞东西边念叨起刚才在河沟跟树林子里搜捡战利品的事，说得唾沫横飞，招来了章凌好几记白眼。 林殊好久都没见女儿了，对她这些天做的事也很感兴趣，一直耐心地听着，等欣欣眉飞色舞地说到自己在河里见到一条胳膊长的肥鱼的时候，他也欣慰地笑了一下：“真好啊，现在这些能吃的东西是越来越多了。我前些时候去河里捞鱼，能捞上来的只有水草……现在大家应该过得没有那么困难了吧。” 他只是随口一说，并且是真情实感为这个世界好转的迹象而感到开心。秦骞却是心里一突，不知怎的就想起前头戒严的时候，自己跟着其他异能者一起漫山遍野地搜捕暴食者的事。 那些面目狰狞，以活人为食的怪物们，却恰巧是整个桃源的养分与生机的来源，是它们供养了桃源里的人类。 ……真是讽刺。 秦骞不想跟林殊说太多这方面的事，便打了个哈哈掩饰过去：“不是都下雨了吗？天气情况也在好转呢，虽然这雨下得有点太大了……别光说话啊，你多喝点汤，看你脸色都有点不大好，是不是章遥没给你饭吃？” 林殊是前些时日被章遥连逼带吓地刺激了一通，又长时间被拘着见不到女儿，又害怕又发愁，愁绪郁结在心，自然便显出几分憔悴。 不过见秦骞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心里便有些不高兴，也不愿意回答，皱着眉头瞪了秦骞一眼，“你干嘛老提章遥啊，真烦人。” 秦骞当然不觉得这句烦人是说他自己，反而被男人带着嗔怪不满的一眼看得浑身发痒，心里飘忽忽的，那身子就跟装了磁铁似的被林殊吸了过去，死死地往人家身上靠：“好好好，你不想提他就不提了。” 林殊没好气地推开他，自己抱着女儿坐远了些。 吃过午饭，林殊便拉着女儿的小手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欣欣也是个小话唠，嘴巴根本停不住，走着走着，忽然扯了扯爸爸的袖子，神神秘秘地开了口：“爸爸，你知道吗？咱们住的地方有妖怪！” 林殊有些茫然：“啊？” “吃人的妖怪！嘴巴张得老大，牙齿尖尖的，咬得我可疼啦，胳膊都流血了，还好它后来被秦哥哥打死……唔唔！” 秦骞一把捂住她的嘴，表情夸张地威吓：“嗨嗨，瞎说什么呢？你看你把爸爸都给吓着了……” 林殊拨开他的手，皱着眉头把女儿的胳膊仔细检查了好几遍。那白生生的藕节般的小胳膊上自然是什么疤痕都没有留下，光洁如初。他不自觉松了口气。 林殊被所有人瞒得好好的，他单知道桃源外食物匮乏，有人受不住饥饿就去啃食死人的尸体，也听柳司明提过那些人还敢袭击活人。但在那之外的关于暴食者的事，就实在一无所知了。 他听到这里，只以为秦骞这个不着调的跟女儿胡扯些什么吓人的鬼故事，使得还没有分辨能力的小孩子信以为真，便不满地指责道：“她还小呢，你别什么都跟她说。” 秦骞满口答应，背地里却跟欣欣疯狂使眼色：听到了没？别什么都跟他说！ 小姑娘撇撇嘴巴，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又陪着女儿玩了一会儿，天色便有些暗下来了，似乎还要下雨。林殊看了看昏沉的天空，有点担心自家院里还没收拾利落的东西，尤其是后院那两片菜地，要是再被淹一回，恐怕那些菜苗就要彻底烂在地里了，而且还会影响第二茬。 他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要回家干活，不过走之前又抱着女儿不舍得放手，小心翼翼地问章凌：“我能带欣欣回家吗？” 看着眼前同样期待而紧张的父女俩，章凌险些就松口答应了。但最终还是冷静下来，苦笑着说：“要是叫我哥知道我让你把欣欣带走了，咱们两个都没好果子吃。” 林殊闻言又是伤心又是委屈，抱着女儿的胳膊紧了又紧，“凭什么呀？欣欣本来就是我家的小孩……” 然而，不愿意归不愿意，林殊也确实没那个胆子明着跟章遥唱反调。磨蹭了半天，最后还是把女儿放下了，把那柔软的小脑袋摸了又摸，一步一回头地往外走。 小姑娘也懂事，敏感地觉察到章叔叔不好惹，也没有让爸爸为难，只扒在门口眼巴巴地瞅着林殊，细声细气地叮嘱他以后要经常来看自己。 有章遥管着，他哪里有机会常来看女儿呢。林殊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往外走出一大截之后，林殊才慢慢收拾好低落的情绪。忽然间，他发现身后多了个脚步声，回过头去一看，正是秦骞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见林殊看向自己，他便回以一个极其无辜的眼神：“怎么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 “谁跟着你啦？怎么，就不许我回家啊？” “你家又不在这边。”林殊往东边的方向看了看，翻过那个小山坡才是秦骞的家，他家住得偏，离自己家也远，就算想顺路也不可能。 “那是以前。”秦骞有些悻悻的，“老婆你还不知道吧？好多人的房子不是都被狂风暴雨弄塌了吗？那里边就有我家，我现在得跟那些闲汉懒货一起挤窝棚了，太可怜了。” 他说的那些人就是以前那帮子总来sao扰林殊的无赖，林殊一听就心生反感，“那地方确实有点乱……” 不过，秦骞毕竟是异能者，应该不会受欺负吧。想到这里，林殊又看了秦骞一眼。 秦骞生得白净可爱，又有心要博同情，本来就大的眼睛水汪汪的望着林殊，好似一条蹲在家门口偷偷瞧主人的小流浪狗，可怜巴巴的，看得林殊心都软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间，林殊随即又想起他乖巧外表下那暴戾重欲、粗暴不堪的一面，心中顿时一凛，他狠了狠心，安慰了秦骞几句，就埋头想往家里赶。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忽然看见秦骞身子一抖，响亮地打了一声喷嚏。 秦骞的衣服大概是跟欣欣下河抓泥鳅那会儿弄湿的，后来吃饭也没换，只穿在身上让它风开了。这会儿出门被冷风一激，恐怕也是阵阵寒意透骨，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小狗甩头似的晃了晃脑袋，鼻头都红了。 他揉了揉鼻子，嘀嘀咕咕的声音里都带上了一点鼻音：“真倒霉，这下非感冒不可了，又没有感冒药……” 见林殊迟疑着没说话，他便偷偷瞟了瞟对方动摇的眼神，又大声补充了一句：“要是能找户好心人家换身干衣服就好了。” 他既然跟那些人一起挤窝棚，想必也没有多余的地方放换洗衣物…… 林殊犹豫了好久，到底是被少年一个人抱着肩膀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打动了，虽然心里还有点发怵，但仍勉强地问道：“那，那你要不来我家……换衣服吧……” 秦骞立刻也不抖了，三两步追上来，见林殊本能地一缩身子，他又若无其事地站好了，冷静而自然地说道：“哦，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