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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古雅神话

    第三十七章 古雅神话

    星期五早上九点十几分,苏霓便来到门店,她先打开所有的灯,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散乱的纸杯、圆珠笔之类,过不多久雅萍也来了。

    苏霓坐在电脑前,每天要做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排单,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已经受理了两张订单,苏霓查看了一下系统里的最早安装位,便打电话和客户确认:“您好,是某某小姐吗?我是卡迪曼家具定制的内务,现在和您确认一下家具安装时间,我们现在最早的安装时间是*月*号星期*,请问您那天家里方便留人看安装吗?如果不方便我们就调整时……嗯嗯,好的,那么我给您调整到*月*号吧,这一天是星期*,请家里留人跟安装啊。还有两件事我和您特别说明一下,一个是我们一般是在安装之前一到三天上门送货,送货和安装是两批师傅,但是他们上门之前都会提前一天和您打电话确认,第二个是……”

    一串如同流水一般的语句从苏霓嘴里说出来,她都不用怎么过脑子,这些东西已经仿佛自动程序一样镶嵌在她的语言系统,只要自己别走神太厉害,基本上不费力气。

    当她把这一套话说完,挂断电话,旁边的雅萍笑着说:“这么一串话我可说不下来,如果让我做你这个工作,我可就头疼死了。”

    苏霓笑嘻嘻地说:“这些话说多了自然就记住了,不用费什么脑子。你那边的工作我也脑袋疼,什么税局啊社保啊,宣传物料啊,我是最不喜欢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做这些肯定很痛苦。”

    这是苏霓的心里话,她不是个很外向型的人,只喜欢在办公室里从事数据工作,不喜欢跑在外面办理各种事务,所以和雅萍正好互补,现在店里员工越来越多,很多事情也越来越复杂,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真的很艰难的。因此她是从心里希望雅萍能够长久做下去,两个人互相配合,彼此也就都不会那么累。

    排完安装位,苏霓站起来去打扫卫生,雅萍在清理垃圾桶,苏霓就拿过扫把和垃圾铲清扫地面。这是苏霓顶不喜欢的一项工作,但是却每天早上都要做,本来店长印庭规定早班的每个人都要打扫店面卫生,但是设计师个个忙着设计,所以这项工作还是落到两名内务头上;偏偏她们两个又都是每天上早班,因此逃无可逃。

    苏霓不喜欢打扫卫生,并不是因为这件工作有多么沉重劳累,她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这种事情实在很枯燥,从中找不出一点点乐趣来,即使是喂养禽畜,她都能够找到一点趣味,好像从石头里榨出一点火星来,毕竟那些走在自己脚边的鸡鸭猪羊都是活生生的,能看出一点可爱的样子。但是打扫室内卫生则完全不同,苏霓无论怎样培养,也培养不出一丝一毫的兴趣,那种厌恶的情绪始终萦绕在她心头,无法挥去。

    苏霓有时候就觉得有点委屈,自己在家里都没有这样仔细清扫过,公寓里自然不用说,自己很少待在那里,因此只是一个月一次用吸尘器洗一下,简单擦一下桌面和柜子,即使在空间中,自己也是极少打扫的,因为那里植物茂密,空气中少有灰尘,即使有那么一点点灰尘,因为各种家具的油漆都非常厚,用手一摸极其光滑,如同冰面一样,因此也不会挂上灰尘,所以自己在云梦泽也是两三周才清洁一次,但是店面由于人来人往却要每天清扫,这让她感觉有点难受。

    苏霓有点麻木地扫着地,突然她脑子里涌起一个念头,自己起初打扫店面卫生是多么的勉强啊,但是如今却多么地习惯啊,虽然仍是厌烦,但是那种强烈抗拒的情绪却渐渐变淡了,这就是习惯成自然吗?无论多么违背自己本性的事情,只要长期做下来,就都会渐渐适应,虽然谈不上有多喜欢,但是最终都会顺应的,将来如果经济发生困难,大家也会这样一点点逐渐适应吗?比如食品定量供应,自由迁徙受限,严格的政治考核,这些人们都会慢慢适应妈啊?

    摇了摇头,苏霓不再想下去,继续扫地。这时候门一开,瘦高的阿永进来了,苏霓皱了皱眉,说:“阿永,这都几点了?九点半就上班了,你迟到了半个小时。”

    阿永有些不耐烦地说:“这算什么呢?就当我今天早上请假半个小时就好了,晚上我多上半个小时,不就可以了?”

    这时手上戴着塑胶手套的雅萍拿着抹布从里面出来,说:“阿永你不能这样子的,这是工作纪律问题,请假要提前一天说啊,不能迟到了就说请假,你这个按照店面规则都是要乐捐的。”

    阿永更不高兴,咕哝了两句“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便自顾进了旁边的里间。苏霓冷眼看着他的背影,弯下腰去继续扫地。

    打扫完卫生,已经到了十点多,苏霓回到座位上悄悄和雅萍说:“阿永怎么经常迟到?看他总好像是很累的样子,一天都在做什么?他的客户有这么多吗?”

    雅萍低声说:“什么啊!他和周越两个人经常熬夜打游戏,还是两个人一起去,早上就起不来,你没看周越也总是迟到?”

    苏霓顿时一头黑线,自己的消息真是太闭塞了,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是这样,同样是熬夜,结果一个很胖一个极瘦,同样的情况不同的发展,这也是让人感到奇怪。

    想了一想,苏霓只好说了一句:“幸亏阿永自己有车,否则来得更加晚了。”

    第二天周六是雅萍休假,苏霓早上一个人打扫了一下店面卫生,休息日店面客人有点多,她辅助着开单收款,还要替设计向工厂客服问一些事情,到了晚上六点钟,工厂办公室人员下班,她也觉得松了一口气,又过了半个小时,她自己下班的时间也到了,帮忙给刚进店的一位客户倒了水之后,苏霓就背了包打卡回家了。

    五月下旬的这个周日天气很好,此时空间中也渐渐热了,但是还不到炎热到不想动弹的程度,苏霓穿着现代便装踩着脚踏车在园子里逛。夏日的水边是最好的去处,她来到岸边,这里有一处水榭,坐在栏杆边,苏霓往对面一望,宽阔的池塘正中又有一座亭台,下面是石头基座,高高地耸立在水面上,翠绿琉璃瓦的屋顶看起来十分鲜妍,檐头下还挂着一块匾:象喜,苏霓一直觉得这名字有点古怪。

    苏霓出了水榭,沿着屈曲的桥梁向那楼台走去,台子三面都是透空的,只有背面被墙壁遮掩,后面还有一个小房间,苏霓推开门走了进去,地上放了几口大箱子,打开来里面都是五彩辉煌的衣服,夸张而又艳丽,箱子里还放着几个纸包,绵纸里包着炭块,因此箱子里的东西便没有发霉,不过过一阵自己还是应该买除湿盒和樟脑丸了。

    苏霓捡起一件杏黄色的缎袍披在身上,又将一个缀满珠子的巨大饰冠顶在头上,飘飘地便来到前台,在平滑的水磨地砖上挥着袖子便旋转了起来,一边转着还一边“咿咿咿咿……啊啊啊啊……”

    捏着嗓子的唱腔在空间中远远地传播开去,声波仿佛能够被水面反弹,显得更加悠长了,而且也添了一丝水润的气息,难怪将戏台设在这里,如果在夏秋之夜坐在对面的水榭之中一边吃瓜果一边看戏,或者是听琵琶笛子清清细细的演奏,那意境应该是很美的吧。

    下午午睡到三点多,苏霓这才起来,她下床去上了一下厕所,又喝了几口水,便坐在走廊里消磨下午的其余时间。夏日的风轻轻地吹来,风中的气息十分特别,带来微微凉意的同时也能让人感觉到里面的热烈气氛,那是夏季午后特有的味道,它代表自然界中的一切都在旺盛地生长。

    一直到晚上五点多,苏霓放下书去做饭,晚饭之后,天逐渐黑了,苏霓一时懒得开灯,就坐在月亮地上看手机。看了一会儿,一个貌似非常有古老雅趣的帖子跳入她的眼睛:人民网:古代没有电,天黑他们在干啥?本分型睡觉发呆,社交型喝酒会友,情绪型想媳妇老公,文艺型登楼望月。且看: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今有手机平板加电视,古人有诗你可知?

    下面的九宫格图片有八张都是贴的古代诗句,正中那张图则是深蓝色的夜空中挂着一轮金黄色的圆月,好像一只巨大的橘子,月亮旁边是白色泛青的线条勾勒出的云朵,看着真有一种寂静月夜的美感。

    不过人民网发的这个微博,苏霓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大停电了!大家提前准备好没有电的生活,现在又是电脑又是手机的太浮躁了,还是断电比较好,可以从电脑网络中摆脱出来,喝喝酒发发呆,在烛光下面下下棋,借着月光去看看朋友,或者打着灯笼爬爬楼什么的,生活节奏终于慢下来了,思绪也沉淀下来,让灵魂追上身体飞跑的步伐,听起来多么富有哲理和情调啊!

    然而苏霓可是一句都不信的┑( ̄Д  ̄)┍

    是的,她现在没有开LED柔光灯,搬了把椅子坐在前庭的芙蓉树旁,明亮的月光照了下来,让手机屏幕的光显得不那么刺眼;自己甚至拿了一把团扇轻轻扇着风,没有用电风扇。但是这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并不是因为条件所迫只能如此,因此这才是一种趣味,想象一下如果此时的状态是因为发电机坏掉,苏霓觉得那种情况下自己简直烦躁得要大叫起来。

    而且只有在没有电没有现代设施的古代才有诗歌吗?自己也写过一首炖rou诗的啊!那天的冬夜里,电暖器让房间里暖暖的,灯光柔和而明亮,一盆烧rou摆在桌子上,电脑里还放着音乐,自己就穿着毛绒睡袍坐在桌前大口大口地吃菜吃rou,外面的风雪半点影响不到自己,反而凭添了一种值得欣赏的情调。

    如果这时候自己是在古代,就未必有这么舒服了,没别的原因,生产力水平太低啊,又有几个人能够拥有巨大的园林庄园?况且即使是贵族家庭,舒适生活也是建立在许多人的人力劳役上,哪像现代社会热水器抽水马桶这样方便?那娱乐就更啧啧啧了,不是看书就是看戏,而且还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翻来覆去地说,好无聊啊。

    虽然说“悲愤出诗人”,但是苏霓还是觉得人要安闲一点才容易写得出来诗,否则天寒地冻房子漏风,自己在茅草屋里抱着破棉被冻得瑟瑟发抖,而且肚子里还咕咕直叫,而这时候偏偏有税吏拍门催着交税,这种时候别人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但是苏霓觉得自己在那种惨状之下是肯定没心情写诗了。又或者是村子里来了强盗,城市四面被敌军围困,那个时候就只担心自己的性命了,即使是写诗也是满怀恐惧凄凉。

    苏霓从椅子上站起来,在院子里闲走着,前面的那些不幸都是很尖锐的,如同急性病一样突然发作,给人印象深刻,但是有一种灾难则是缓慢到来的,如同一根慢慢收紧的绳索最后令人窒息而死,那就是饥饿。

    她想起自己刚刚看过的,一八七五年,就是光绪元年,许多中国农民栽种罂粟,结果那一年就厄尔尼诺了。到了第二年,旱情没有丝毫缓解,大家开始吃树皮草根,然而这只是大饥荒的热身。一八七七年,大饥荒的恐怖正式开始,有人变成了食人狂魔,整个儿疯掉了。路上都是累累白骨,马车行进的时候碾压在死人骨头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经过一段时间风化的骨头都被碾碎了;大风吹起一团团黑色的丝状物,落在人的身上,拈起来一看,原来都是人的头发,有的还能辨认出死者生前的发型……

    回想到这里,苏霓身上一阵恶寒,这就是经过人们美化过的一群长袖飘飘的文人雅士饮酒赋诗的美好世界,现代生活节奏快,压力大,没时间面对自己的内心,然而古代的所谓“悠然田园”会让绝大部分普通人连“内心世界”这四个字都想不到,每天如同催命一样追着她们的只有劳役、赋税、饥荒、瘟疫、兵匪……

    难怪古诗中总是弥漫着一种朝不保夕的恐慌与悲凉,连以豁达狂放着称的李白都说“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果然是“人有旦夕祸福”,一切的繁华安稳都不过是转瞬的烟云,刚刚还丰足安全地在自己家里烧鸡黄酒地看菊花,转眼间就变成了囚犯灾民,人生就好像风中的烛火,看看似乎很明亮,但是不知何时就被大风吹灭了。

    所以苏霓觉得,自己还是安安分分待在现代吧,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向往古代的生活,就算是带着随身空间穿过去也是多有不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