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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求子

    第七章 求子

    虽然在文艺作品里,继母总是以一种非常残酷刻毒的典型形象出现,但是平心而论,严氏进入桑家之后,商玦的日子倒是并没有比从前更难过。

    生母陈氏亡故之后,商玦就是由谭氏顺便照管的,桑平当然不会理她,谭氏不是亲妈,本身又看重儿子,即使是亲生女儿也未必有多关心,更何况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夫家侄女,所以商玦经常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即使是陈氏生前,她自己在家里丝毫做不得主,陈氏本来性格温柔懦弱,桑平凶暴狠辣,更让她怕,因此只敢背着丈夫悄悄照应一下商玦,然而也不过是点滴的雨露。

    严氏过门之后,当家立纪,果然有规矩多了,不管饱不饱,商玦每天能吃上三顿饭,面糊汤粥之类,除此之外,严氏对她不冷不热,视若无睹,只当没她这个人。商玦心理年龄已经二十多岁,因此不像普通的孩子那样渴望母爱父爱,况且她又有空间傍身,只要坚持到再长大一些,生存就没有严重问题,对这个“家庭”的依存度只会越来越少,而所谓的感情,很多时候是一种资源需求,解决了生存资源的问题再谈感情,还比较真实。

    虽然只有两岁,然而商玦却已经开始干活儿,一般都是剥蒜剥豆子,严氏虽然嘴里不说什么,然而心中却也暗暗称奇,陈氏留下的这个拖油瓶倒真是个奇人,哪怕是最穷苦人家的孩子,虚龄三岁要让她干点活也难,这一位倒是有板有眼有条不紊,虽然有时候还显得有些笨拙,但在这个年纪已经称得上是很有模样了,可以想见将来嫁了人,烧火做饭织布缝衣都是一把好手,只可惜不知又要便宜谁家了。

    桑平不富裕,家里没有小丫头可以使唤,所有事情都要自己cao持,这丫头再长大几岁,只怕家里事就可以完全替手。

    其实商玦比她更急,虽然她不像真正的幼童那样,出生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印下来,来到世上之后很多事情要从头学起,她自己前世的记忆全都带着,许多事情该怎么做完全明白,但是这副身体毕竟没有完全长成,手脑协调性有时候不是很好,而且力气也小,让商玦急得不要不要的。然而人体生长终究有自然规律,她的营养又不是很充足,所以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地过。

    新婚的兴头儿逐渐消退,随着时间的推移,桑平的脸又渐渐阴了下来,原因无它,只因为一年多来严氏的肚子都没有丝毫动静,桑平心中焦躁,他娶严氏很大一个目的就是为了生儿子,如今这女人的肚皮一点消息都没有,平时吃得好睡得好,一次都没有呕酸,让他慢慢地开始有点愤恨起来,不由得将严氏与自己一向看不上的陈氏作比较。

    那陈氏虽然没用,只知道怕老蚣听汉子的,但毕竟成亲几个月就有了身孕,纵然连续三胎生的都是女儿,但是只要能生,就有希望后面生出儿子来,总比这样石头似的一个崽儿都下不出来的要好,要说这新媳妇倒是一派端庄的,看着有点身份,然而生不出儿子又有什么用呢?

    严氏虽然表面上不显,心中也暗暗焦急,自己在蒋家几年也是没有孕,好在前夫倒是并不怎样罗唣,也曾说过若是实在生不出,将来便过继族中的男丁来继承家业养老送终,自己还能安心一些,但是这桑平却不是那样的,严氏读过几本史书,平时也听父兄讲起外面的事情,因此她嫁过来不用一个月功夫,便已经看清了桑平的为人,最是个心狠手辣不要面子的,听人说亲生女儿都下手杀了两个,残存的这个女孩儿乃是“苟全性命于桑家”。

    若是再过上一两年自己生不出孩子来,他真能不顾自己的娘家,将自己给休了,到那时自己只能灰头土脸回到娘家,只怕嫁妆也要被他扣下来一部分好娶三房。自己的父亲兄弟最爱面子,又信了程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居家日常便要讲贤德,只怕到时未必会给自己出头。

    因此严氏虽然平日自负颇知兴亡治乱的道理故事,识见高出周遭的女流,纵然一些男人也不及自己,然而这时到了此种困境,才发现自己那些韬略城府竟然全无用处,自己如今就像败走麦城的关羽,纵有通天的能耐也使不出,简直是四面绝境,这便是“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唯一的出路就是肚子争气,赶紧生出个孩子来,哪怕是个女孩,起码证明自己能生。

    这一天家里捎信说母亲身体不太好,严氏顿时急了,晚上和桑平说了一下,第二天便买了一点东西回到娘家探望母亲。

    回到从前的家,严氏顾不得感慨今昔,匆匆去了母亲的房中看视,只见母亲虽然脸色有点黄黄的,精神头儿倒还健旺,心中便有些疑影儿,母亲平日不是这样大惊小怪的人,不知到底有什么事。

    果然她的母亲张氏夫人一见了她便拉住她的手,忧心地说:“孩子,你在那家里到底如何?男子汉可有说什么?别的我倒是不愁的,只是你已经嫁过去一年有余,看看便要两年了,肚子都毫无消息,娘也听说了,你如今的男人与前面那个不同,是个死要儿子的,若是你生不出来,可有的麻烦。只可惜你是再醮的,事先也不知根底,否则娘说什么也不让你嫁这样人家。”

    严氏叹息道:“娘,您老不用为我担忧,如今我才信了‘命数天定’,半点不由人的。我们女子困守在家里,外面的人心性如何哪里知道?便是媒人,也是瞒三骗四的,最苦的是偏偏还离不得这火坑,我若是个男子,便是家里不好,自己出到外面去总能自立,再不受这窝囊气的,今生托生了个女儿身,却还能说得什么?只能认命罢哩。”

    张夫人见女儿从未有过的消沉,她左右看了看,房里并无别人,外面也没人走动,便将女儿拉近到自己身边,贴着耳朵说:“儿啊,万万不能认命,我们女人本来生出来就是比男人低了几层,若是再认命,便更过不得了。娘给你打听了,金仙庵有个尹师傅,造的一纸好符水药,前年赵太丞娘子儿,也是中年无子,她自家男子便是郎中,多少汤药吃了下去,都如同石牛如海一般毫无波澜,娘子不得已悄悄请了尹师傅过来,吃了她的符药,如今生了好不好一个满抱的小郎君,阖家欢喜再无烦恼!”

    严氏听了顿时大吃一惊,道:“娘啊,您怎么敢把这些姑子婆子引到家里来?父亲最恨三姑六婆师姑和尚,道是这些人托言鬼神欺世,又能败坏人伦,不宜搭识来往,尤其不能让她们穿堂入室,若是让父亲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张夫人微微一笑,说:“女儿你放心,娘没有把她们引进家里来,乃是前几天去了你大嫂家里的洗儿会,在那里看到了从前的老姐妹,偷偷和她打听的。这不还给你带了两个洗儿盆里的枣子,你吃了好沾点喜气,他家那一胎生的是个儿子。”

    严氏吃了那枣子,心中酸楚,没想到自己已经这么大了,还要母亲为自己担忧,难怪人家都爱生儿子,儿子少有嫁出去受人家拘管的。

    这边张氏夫人还谆谆地说着:“娘细打听了一下,这符药其她的材料好办,只是有一件物事难寻,乃是要用着头生孩儿的衣胞,却要费些心去淘弄。”

    严氏两个枣子下肚,饶是她向来刚强,不信神佛,但磨折了这么久,心也有些动摇了,便觉得这枣子似乎也有些功效似的,对尹姑子的符药也多了两分指望,她是个要强的人,方才所说认命的话也不过是一时心灰意冷之下的牢sao而已,如今斗志重燃,从前的精明强干就全都回来了,心思飞转,说:“说难倒也不难,桑家间壁的仇mama虽然开着茶肆,但据她说她家卖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日下大雪,那一日卖了个泡茶,直到如今不发市,只靠些杂趁养口,迎头儿跟着人说媒,次后揽人家些衣服卖,又与人家抱腰收小的,先头陈氏的孩子就都是她给接的生,也会针灸看病。我回去那边便找了她来,和她说替我去请了那尹师傅与我配药,她又是与人收生的,那房儿旁人要寻千难万难,只有她这样人唾手可得。这事若是成了,我自然重重谢她,重赏之下有死夫。”

    张氏拍手道:“正是如此,你若真能一举生出个儿子来,前头留下的是个女儿,早晚要出嫁,儿子将来把那一份产业都承继下来,给你养老,可不是好?”

    严氏得了这个主意,心中踏实了一些,满怀斗志回到桑家,回来后便将仇mama请了来喝茶说话,将这事低声一说,仇mama心中说不得那个欢喜,拊掌笑道:“大娘子,早该如此!老婆子早就知道这个妙法儿,只为大娘子一向清高,不敢便言,难得今日大娘子自己提起此事,可不是么,岂能这样坐以待毙?老身吃了这茶,便去那庵堂里找尹师傅,恰好我也与她相熟,她从前还曾在我这里买过胎衣哩!”

    严氏听了她这话,心中又笃定了两分,暗道这老婆婆真如同鬼手神叉子一般,自己这一番运道倒真的有一半着落在她手上也说不定。

    商玦在厨房里正在淘灶膛里面的灰,见仇婆婆兴冲冲冲了出来,心中疑惑,也不知是什么事情,自己年纪还小,桑平这家里也没有说穷得过不下去,不至于这么早就把自己当童养媳卖了吧?

    仇婆婆这一去就过了半个多月,严氏虽然铺排下计谋算定,心中到底不安,说不得从小到大都没念过的“阿弥陀佛”也背地里念了几遍,还在门前经过的小贩手里买了一个摩侯罗泥娃娃放在妆台之上,旁边放了两枝鲜花,那娃娃短衣窄袖,手腕上带着腕环,身上穿着背心,下面肥肥的裤子,尤其是手中拿着一大片荷叶,格外别致,显得泥娃娃愈加的眉清目秀,分外可喜。

    虽然不信佛,但是严氏也晓得一些佛教的故事,这摩侯罗是释迦牟尼出家六年后,前妻耶输陀罗生下来的,释迦牟尼的跟从者都认为这不是释迦的种,耶输陀罗就让摩侯罗手里拿着“欢喜丸”交给父亲,释迦牟尼为了检验摩侯罗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就将身边的人都化成佛,,可是摩侯罗却将欢喜丸准确地交到他手上,以此断定确实是释迦的孩子。摩侯罗十五岁出家,在释迦的十大弟子中密行第一。

    她记得自己当时还私下里嘲笑释迦,既然是法力无边的佛,为什么连是不是自己的孩子都不能直接用佛法确认, 一定要做这样如同杂剧一样的检验?而如果商玦听到这个故事,很可能立刻就要说“现代医学可以用DNA测试做亲子鉴定”。

    好容易这一天仇婆婆终于带着一个胖大的尼僧过来了,这便是金仙庵的尹姑子。

    那尹姑子装模作样双手合十对着严氏打了一个问讯,严氏不慌不忙寒暄了,请她们两人坐下吃茶,菜蔬点心摆了半张桌子,排场格外地大。

    吃过了饭,尹姑子一抹嘴,从腰间拿出一包东西,乃是整治的头男衣胞并符药,一脸神秘地递给了严氏,悄悄地说:“前两条街人家媳妇儿养头次娃儿,可可儿地正好仇mama给接生,就弄了来,替大娘子熬矾水打磨干净,拿酒洗了,烧成灰儿,两盒鸳鸯新瓦,泡炼如法,用重罗筛过,搅在符药一处才拿来了。大娘子拣个壬子日,空心用黄酒吃了,晚夕与官人同床一次,就是胎气。不可交一人知道。”

    严氏珍重地将符药密密地收藏起来,再三谢了二人,每人送了一两银子。

    可惜商玦只见到她们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如果她知道了这里面曲折的故事情节,一定要想起里面那两句话:十日卖一担针卖不得,一日卖三担甲倒卖了。

    严氏于是从这日起,每天将月历翻看几遍,只怕错过了壬子日,好容易到了这一天,黄昏的时候看看桑平将要回来,严氏便烫了一壶热黄酒,倾在盏内,将符药倒进去调匀,心中默默祷告:“我严氏上靠皇天父母,下赖尹师父、仇婆婆这药,仰祈保佑,早生子嗣。”

    然后先将丸药咽下,然后将酒盏中的黄酒配符药两口喝干了,然后细回味了一下,只觉得喉咙内微微有些腥气。严氏向来不随便服药,然而此时四面无路,不由得她不冒死吃河豚。

    这一天晚上,严氏擦抹了脸上,又洗了澡熏了香,整治了几味精致小菜,烫了酒,两个人吃喝已毕,桑平觑着已经看了一年多的严氏,只觉得她今晚格外有味儿,于是这一晚便加倍激烈。

    严氏一边与这男人颠鸾倒凤,一边心中暗想:“不想我严凤清也有以色侍人的一天,罢了,只当是武则天为了逃离感业寺,不得已而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