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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为往昔心惊rou跳

    第四十六章 为往昔心惊rou跳

    这一天简直是普天同庆,上海市内整整兴奋了大半天,晚上两边聚在一起吃饭,话题自然离不开这新中国的建立,余若荻顺口说起在游行队伍里看到袁映霞的事。

    谢芳仪道:“要说这证券市场,也着实是应该好好整治一番,简直吃人不见血的,那么多人的家当转瞬间便给吞没,有的人倾家荡产,从楼上跳下来,很惨的。”

    余若荻笑道:“整顿自然是应该的,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再开了。”大概还有三十年吧。

    戴凤说道:“开不开的也没什么,之前那样大寒大暑、潮头浪底的,着实吓人,看到有些人那样的惨法,实在是心惊rou跳,这辈子我都不想买股票,景心啊,阿苹啊,你们两个孩子也要记得,本本分分赚钱,不要弄那些投机的事情。”

    谢芳仪笑了,戴大姐这也是有一点因噎废食。

    本来这建国的日子,许多人无论是否真心,表面上却都是高兴的,可是胡宝珠却眼泪汪汪地端了一小碗米饭。

    谢芳仪问道:“宝珠姐,老太爷的身体还是不好么?”

    胡宝珠摇了摇头:“愈发的差了,医生说,只在这两天了。”

    戴凤叹道:“人生在世,谁能逃得过生老病死?你那公公今年有六十岁了吧?”

    “六十二岁。”

    “其实虽然是早了一点,却也不算太过夭寿,毕竟是过了花甲之年呢。”

    又过了几天,十月五号的时候,胡宝珠哭着回来拿自己的东西,只见她已经换了一身白衣,头上还戴了白花,何老爷到底是亡故了。

    晓得宝珠要过去守灵,众姊妹都解劝道:“节哀顺变,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余若荻劝慰道:“宝珠姐想开一点,老爷子寿终正寝,这便如同贾府史老太君,一生享用过了,该去的时候便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

    胡宝珠将这话琢磨了一下,便颇有些怔怔的:“啊……昨儿公公还说,幸好他顶到了这个时候,总算是看到了又一回的改朝换代。”

    谢芳仪瞟了meimei一眼,没有说话。

    何老爷过世,戴凤谢芳仪这边当然也要出一份奠仪的,因为已经是新中国,大家摸不准新朝的脉搏,更何况何家已经败落,丧事便办得静悄悄的,只是亲朋故旧来吊唁过,大家吃了一顿惨淡的酒饭,也就罢了。

    吃过了送灵饭,回到戴凤那边坐着,丁香拿了一根牙签剔着牙齿,说道:“虽然是办丧事,胡家大姐却也是心满意足的样子,足足守了七天的灵呢,看把她给能的,也不嫌累。”

    余若荻端着茶杯一笑,要说这一次何老爷的丧事,虽然女眷这边是祝蔼怡出面张罗,然而胡宝珠却也戴了重孝,哭灵的时候更是紧跟着何老太太后面跪着的,纵然不管事,然而占着“悲戚为孝”这四个字,却也是有自己的一个位置,在这样重大的仪式上得到了承认,虽然是悲伤,也十分踏实的了。

    谢芳仪道:“宝珠姐累了这么多天,如今还要在那边侍奉婆母,十分辛苦的了,真担心她的身体顶不住。”

    丁香嗤地一声笑:“不是还有参汤么?真的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扫一扫家里的箱子底,居然还有几条参须子,像这样殷实过几代的,果然表面无论怎样哭穷,都仍是能榨出油来。”

    戴凤叹道:“还要这样说穷道富的,人家家里可是没了一口人呢。”

    丁香懒懒地说:“大姐,你不要怪我刻薄,你看看这么多年,我们给她家填送了多少?不是生孩子就是死人,我家哪有这么多事?整天生生死死的,要人家破费,下一次还不知出什么事哩!”

    余若荻在一旁噗嗤一声便乐了出来,戴凤也有些哭笑不得,笑骂道:“我把你个不积口德的,死啊活的话也说了出来,谁家里指望着办丧事收钱?倒仿佛青皮光棍一般,专好做这样的算计。”

    几个人正说着,忽然外面一阵防空警报响起,余若荻登时就抓紧了景心,谢芳仪也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几个人都躲到桌子下面,听着飞机呼啸而过,过了一会儿,远处隐隐地便传来爆炸声。余若荻不住地皱眉,这可真是厌烦,国军的空袭也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就这么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轰炸过两回,早知如此,倒是不如早早地去了香港,那样便不必担忧亲人的死伤。

    一九五零年二月六号这一天晚上,空间的山洞中,三个人正坐在桌边,在烛光下看书写字。

    景心解了几道数学题,抬起头来看着周围,即使已经进入空间几个月的时间,有时想起来仍然仿佛梦境一般,自从第一次空袭,姨妈就把自己带进了这个奇妙的世界,在自己震惊之后,与母亲一起细细地解说了从前以往的事情,包括一直对自己隐瞒空间的存在,听完之后,自己终于恍然大悟,之前的一些疑窦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她并不责怪姨妈和母亲的隐瞒,因为这件事实在太过严重,如今自己已经十六岁,算是比较成熟了,而且外面危险也确实比较大,一家人夜晚必须要宿在空间中了,所以这件事便到了让自己知晓的时候。

    尤其是今天,中午的时候外面轰炸声特别激烈,然后便是停电停水,停电也就罢了,可以用蜡烛照明,最痛苦的是停水,仅有的一点水用来饮用和烧饭,然而其她方面比如说洗脸洗澡,甚至刷马桶都没有水,实在是十分艰难了。

    因此母亲便说道:“如今一看,乡村倒是也有好的一面,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停水,提了桶到村头水井打水便了。”

    听了这句话,景心瞬间的想法便是:现代文明还是很脆弱的啊。

    望着幽幽闪动的烛焰,景心忽然说:“今天从学校里回来,看到弄堂里几个小孩子在扭秧歌,唱着‘嗦啦嗦啦多啦多,嗦多啦嗦咪来咪’,一个只比我小一两岁的女孩子,戴着红领巾,还在给这一群meimei弟弟们讲共产主义新中国。”

    余若荻“唔”了一声,笑了一笑:“年轻人总是最热心的。”

    谢芳仪听着余若荻的话头又有些不对,便说道:“有些晚了,我们去泡温泉吧。”

    几天之后,这一天余若荻正在家中腌制腐乳,忽然间戴凤匆匆忙忙来找她:“若荻,你快去店里看看,有两个解放军过来问,阿香是不是妓女,要带她去教养所呢!”

    余若荻登时就是一惊:“阿香明明是商人,怎么给说成妓女?大姐不要担忧,等我换了衣服,过去看一看。”

    余若荻回到卧室换了衣服,又匆匆进入空间拿了一些文件出来,下了楼与戴凤一起乘车飞快赶到瑞升昌,只见丁香高高地坐在柜台上,满脸通红口沫四溅,正在痛骂那两个二十出头的士兵:“放屁辣sao,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娘是卖rou的?你是跟老娘睡过还是怎么样?你个童子鸡来到大上海这花花世界,眼睛迷了心糊了,也想炖一锅好汤,要学别个嫖堂子,指着谁都说是卖rou,‘指鹿为马’我是听说过,为了你想嫖,随便指个人说是妓女,便是旧社会也没有这样的道理,莫非你们是打着人财两得的主意,要了人还想要钱?……”

    那两个军人也面红耳赤,其中一个满脸羞愧,另一个则瞪着眼睛要恼怒起来,旁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嘁嘁喳喳用上海话嘀咕个不住。

    这时余若荻快步赶了过来,拦在丁香面前,对那两名军人说道:“解放军同志,我们是正当守法的商人,这是历年的税单,从来都是按时交税,绝无偷税漏税,不知是什么人在背后胡言乱语,污蔑我们?自从八一三,我们就在这里开店,到如今十几年了,这附近的人都晓得,向来是公平买卖,童叟无欺的,口碑极好的,便兴许有一些小人,暗怀妒忌,血口喷人。解放军同志啊,我们新中国的国旗五颗星,是四个阶级紧紧团结在党的周围,我们城市商人,便属于小资产阶级,是一心拥护党的,党也是爱护我们的,共产党是中国人民的先锋队,解放军是人民的队伍,可不能够伤害人民……”

    余若荻开动脑筋,把后世政治课本的内容一套套往外背,不多时便说得那两个年轻的士兵有点眼冒金星,不过那性情较强的人却还说着:“我们也是接到别人举报,说这里表面卖货,暗地卖yin,所以才来问一问,如果真的问心无愧,就跟我们去一次军管局。”

    丁香额头的青筋都蹦了起来:“做你的清秋大梦!……”

    余若荻将手伸到后面,对着她一摆手:“这店里我是店主,有什么事应该是我来承当的,既然有军管局的传票,此事便是我跟了你们去罢了,是谁告发,我也是要见一见的。”

    那强硬的士兵还要说些什么,他的战友一拉他的衣袖,低声道:“既然她是管事人,便带她去也好,咱们没有传票。”

    那人听了,这才想到自己是并没有得到上级的书面命令,只是有人告发这里表面经商,暗地卖yin,干部一生气,就让自己两个人来了,如今看情况似乎不太妙,竟然有点骑虎难下了,于是便点头道:“好,你跟我们走吧。”

    余若荻转过头来冲丁香点了点头,迈开步子便跟那两人走了。

    来到军管局,上面的领导一看事情如此乌龙,不由得也有些头疼,为了面子例行公事盘问了一番,便让余若荻离开了。

    转过头来,这个有丰富斗争经验的干部便叫了下级过来教训道:“简直乱弹琴,你们以为改造妓女是跟抓特务一样?有人举报就过去抓人?谁给你们的命令,让你们这么干?国民党已经在说我们是‘军事一百分,政治八十分,经济零分’,如今要让国民党反动派看笑话吗?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大上海,龙蛇混杂,局势很复杂的,有许多捣乱分子在搞破坏,现在明显就是要破坏上海的民生经济,这还了得!上海可不是你们老家的山旮旯小县城可比,这里倘若有什么事情发生,影响很大的,外国人都在看着我们,你们的政治觉悟思想水平能不能提高一点?”

    丁香还真的是很镇定的,虽然经历了这样一场危险,仍然是坚持着坐在那里开店,到了晚上的时候,全家人都晓得了这件事,一齐都来安慰丁香。

    丁香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胃口吃饭,只是捧了一碗蛋炒饭没滋没味地吃着:“也不知哪个烂化发脓的混蛋,背地里嚼老娘的蛆,什么‘教养所’,不就是个牢坑么?我倘若给人关到那样的地方,还能吃上鱼rou?他们抓了我的人,要把我的财怎么办?莫非抄家么?还和我说什么解放解放,老娘现在就挺好的,用他们来把我关起来做解放?当年我快死了的时候怎么不来?”

    戴凤叹气道:“罢了,阿香,事情既然过去,便不要再生气了,气恼着吃饭对身体不好,你气性素来就大,莫要伤了身子。”

    丁香喘了几口粗气,喝了两口茶水,眨了眨眼睛说道:“以前孩子们给我念,说有一个唱大鼓书的女孩子,本来改了去读书,户口上也报的学界,结果又有人来查户口,她叔叔说是唱大鼓书的,有个当官儿便逼着她去唱,那是什么书来着?”

    阿苹道:“是。”

    余若荻:历史反革命。

    丁香斜着眼睛笑道:“啊对,就是这个,没想到啊,我丁香也摊上这样的事情,从前若荻和我说,只怕共产党容不得我们,我当时还不信,如今看来果然是如此,真的是,老娘也要想办法开溜了。”

    余若荻一笑:“阿香你稍安勿躁,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那地步。”

    谢芳仪紧接着说:“是啊,这一次是有恶人要坑害我们,这不是冤情大白了么?不要担心,总会搞清楚的。”

    丁香咬着牙道:“等老娘找出那个人来,定然一口一口地咬死他。”

    两个多月后,五一节的时候,街上又是有游行的队伍,敲锣打鼓庆祝劳动节,还有人在街上扭秧歌,“呛呛嘁呛嘁!呛呛嘁呛嘁!”余若荻出门取了报纸回来,听到外面锣鼓喧天,她有一点静极思动,很想也凑一下热闹,便走到巷子口看,只见许多年轻人正在那里扭来扭去,身上都披着红绸子,有许多是女学生和女工。

    在本地人看来,这种源自陕北黄土高坡的舞蹈多少有些怪,与快三慢三是两种风格,不过随着改朝换代,这种乡土气息浓厚的舞蹈俨然成为一种新的时尚,很快在大上海流行起来,余若荻倒是罢了,毕竟前世春晚常看到,谢芳仪则很是感到有趣,以为是一种新鲜的气息。

    这天的报纸上除了五一劳动节的通稿,另一个重要内容便是新婚姻法,上面非常醒目地写着:“废除包办强迫、男尊女卑、漠视子女利益的封建主义婚姻制度。实行男女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权利平等、保护妇女和子女合法利益的新民主主义的婚姻制度。”

    谢芳仪看了,精神振奋:“争取了这么多年的权利,如今终于得到法律的承认。”

    余若荻细细地看了法条,说道:“如今是女子十六岁,男子十八岁可以结婚,比民国法律各提高两岁,虽然男子仍然比女子大两岁,不过终于提高了两岁,自己和自己比,倒也是好的了。”

    五零年真的是跌宕起伏的一年,六月二十五号,朝鲜战争爆发,报纸上经常通报战局,比如北韩军队三天拿下汉城,然后美帝国主义在仁川登陆,大举反攻,本来还以为不关自己事的,结果到了十月的时候,收音机里便满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歌声。

    谢芳仪微微拧起眉毛:“又开始打仗了啊,这样一来,物价恐怕又要涨了啊。”

    余若荻点点头:“这一次幸好战火不是烧在中国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