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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今生今世(尾章附彩蛋)

    第六十章 今生今世(尾章附彩蛋)

    又是九年的时间过去,一九七六年初,谢芳仪拿了一本书回来,余若荻一看,居然是胡兰成的,香港新闻天地杂志社出版的,这本书余若荻前世也是听过名字的,只可惜一直未曾看过,今生落到自己家里,自然是要好好看一看的了。

    于是余若荻便笑着说:“jiejie,你要不要先写一下稿子?”

    谢芳仪笑道:“你个小狐狸,还和我弄这样的心机,好了,知道你喜欢张爱玲,便给你先看吧。”

    余若荻笑嘻嘻地说:“就知道jiejie最好了!”

    她捧起书来刚刚准备读,茜云和绿筠两个孩子就跑了过来:“小奶奶小奶奶,这个是什么书?给我们念一念。”

    余若荻:“啊……你们看这个还稍稍早了点,那边不是有?你们去看那个吧。”

    “已经看完了。”

    “那么童话故事呢?”

    “也看过了。”

    “呃……那么好吧,你们先去看电视,明天是周末,我们一起去书店挑一些新书。”

    头疼啊,如今家里的书可真的堆得不少了,有相当多都是两个孙女的书,香港发展到如今,文化事业还是不错的,也很注重儿童文学儿童教育,每当休息日,全家人一起出门去,往往便是抱了大包小包的书回来,回到家中各自坐在一角看书。

    或许是因为家风比较好,长辈坐在一起,谈的都是事业啦,人情利弊啦之类的话题,因此两个孙女读书倒是没有读歪,之前看,便问道:“大奶奶大奶奶,人鱼公主最后化作了泡沫,她真的成为了天空的女儿,获得了永恒不灭的灵魂吗?”

    当时谢芳仪反问道:“那么你们认为呢?”

    “或许会的吧,不过我还是觉得化作泡沫有点危险哦,假如不能变成天空的女儿,只是泡沫,那可怎么办呢?假如我是小人鱼,还是希望能回到海里,从此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每天吃海鲜。”

    “而且为了永恒的灵魂就一定要得到人类的爱情,这很损伤人鱼的自尊啊,假如我是人鱼,我一定要问一问:‘为什么?’”

    当时自己在一旁听着,感觉就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啊!幸好没往浪漫戏剧化的方向走,缺少诗情画意庸俗点就庸俗点吧,这是涉及到三观的问题,影响今后的选择道路,可不是件小事。

    如今处处都在讲民主,儿童教育里面也讲不要包办代替,要倾听孩子的心声,让孩子自由思考和表达,也许孩子能够给成年人打开一个新世界,要说这种观点是否有道理呢?余若荻以为也是有道理的,然而也要看说这话的人是谁,比如当年新华日报上谈青年运动,说什么“民族独立,经济平等,和政治民主”,反对对青年的“窒息奴化”,结果怎么样呢?新的粉圈形成了,简直和自己前世看到过的追星粉圈一模一样,粉圈虽然也能交流许多信息,但是这个地方不能长待,这种封闭又严重趋同的环境很容易影响双商。

    其实许多人讲的所谓“民主自由反专制”,言下之意不过是“听我的”,究竟有几个人有那样崇高的境界,能够说出“我反对你的观点,但是扞卫你说话的权利”?借着青年的叛逆性,煽动她们脱离亲人,背弃长辈的指导,当然了有一些长辈亲人也确实不怎么样,尤其许多人重男轻女,反对女儿读书就业,只想着让女儿当“女结婚员”,甚至卖女儿给夫家,换取金钱奉养自己,不过那些一脸正义,呼唤什么“解放”、“出走”的革命者,也未必安着好心。

    想一想倘若自己的两个孙女有一天和自己说:“我要为了爱情赴汤蹈火,爱情面前是没有自尊的,我要把随身空间奉献给我所爱的人……”自己真的能够开放包容?余若荻觉得自己得疯!

    花了大半个晚上,余若荻将这本书大略地翻了一遍,这本书里写了胡兰成前后交往的八个女子,那文笔确实是清媚宛转的,看了只觉得花团锦簇,竟然有一点大观园的感觉。

    余若荻尤其留意于他与张爱玲的纠葛,胡兰成真不愧是迷住了张爱玲的才子,在文中把张爱玲与哪吒相比,哪吒与父亲决裂,刳rou还母,剔骨还父,观音用莲叶莲藕重塑了他的身体,张爱玲也是这样的莲花身,余若荻是晓得张爱玲当年从父亲的家中出走,投奔母亲,又是这样一个七巧玲珑心的人,果然有一点莲花化身的味道,这种类比也正亏了胡兰成想象得到,哪吒是个打星,张爱玲则是一生嗜文,一武一文通过莲花联系在了一起。

    然后看到后面,胡兰成自述一九四七年的时候,张爱玲写信给他决定分手,随信居然还寄了三十万元钱,张爱玲的这种举动,在余若荻眼中简直有一点行为艺术,已经决定分手,为什么还寄钱给对方,是为了有始有终印象深刻吗?而且还是这样大一笔钱……虽然当时因为内战而通货膨胀严重,但毕竟还没有发展到金圆券时代,三十万也是不小的一个数字,据胡兰成说,那是张爱玲刚刚写出的剧本和的收入,便寄给了胡兰成。

    张爱玲编剧的这两个电影,余若荻当年在上海也是看过的,确实很有趣,从前只知道张爱玲写得好,哪知居然也能够写剧本,当真是聪明通透,当时看小报的时候,自己还想着,抗战虽然是胜利了,然而张爱玲因为胡兰成的关系,还有在苏青杂志上写稿,日子也不是很好过,到处都是骂她的,四六年整整一年的时间,报纸杂志上几乎就没有看到她的文字,让自己真的担忧她到底是怎样打发生活开销?坐吃山空是非常恐怖的。

    后面看到张爱玲开始编写剧本,自己心中总算是轻松了一些,张爱玲写剧本也是很厉害的,票房不错,她的收入自然也是不必担忧的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虽然这一阵没怎么写,但是居然打开了编剧的路子,今后也算是“多种经济方式并存”,经济上愈发有保障了,哪知今天看到胡兰成的回忆录,居然是全寄给了这个已经移情的恋人。

    后世三毛的里面,女作家的拯救者是一位投机商,以一种近乎宗教般纯洁狂热的感情来爱女作家,买了两张船票要同女作家一起逃离大陆,结果作家把自己的那张船票给了从前的情人,情人上船离开了,投机商一看作家没来,便也放弃了船票,和她一起留在大陆,后面一次又一次政治运动,两个人的结局当然不会好。

    身为投机商中的一员,余若荻感觉,自己的那位同行也太纯情了,简直仿佛是对自己的一种救赎,不顾一切,付出全部代价,好像一生的庸俗沉沦都要在这件事上完成升华,得到拯救,这样传奇的事情自己是干不出来的,或许会帮忙买船票,但是如果对方下了船,自己只能向她挥手道别,一切都是当事人的选择,自己仍然是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当然了这样的情节确实写拍电影都不好看,电影大概是不会卖座了的,只怕读起来也难以激动人心。

    与里不同的是,张爱玲是自己买了船票,悄悄地去了香港,虽然“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然而张爱玲终究还没有痴情到那种程度,仍然是分了手,而且独自离去,不过无论如何,供养了胡兰成两年,也真的是很赔了的。

    读到这里,余若荻转头看了一下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十一点了啊,真的该睡了,虽然如今到了暮年,对睡眠的需求越来越少,不过这个时候也真的是很晚了。

    余若荻打了一个呵欠,正打算熄灯躺下,忽然间脑子一转,起身来到地上,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手电筒,转身进入空间。

    手电的光线在山洞里亮了起来,虽然是倏忽之间转换了场景,不过这是自己几十年来习惯了的山洞,因此不会有什么意外之下的陌生感,余若荻驾轻就熟地来到书房,书柜下方有一只藤箱,余若荻打开藤箱,里面堆叠着一些书本,其中有一些是日记本。

    她将手电放在一旁,一本本地翻着日记,找出了四七年的那一本,拿着日记又回到了外面的卧室之中,台灯之下,她翻开了那陈旧的本子,找到了六月九号那一页,只见上面天气那一块记录着:暴雨。

    当天的日记里写着:从早上开始一直在下很大的雨,已经是中午,却仍然没有停歇的时候……

    余若荻幽幽地吁了一口气,那一天想来是格外悠闲的吧?从午间便开始写日记了,自己一般都是在吃过晚饭后才记录一天的事情。

    “雨水在外面的石板路上汇成了一条条溪流,低洼的地方已经积水,往日不时就有人经过的巷弄,却几乎看不到人行走,今天尤其郁闷的是,不但外面是这样,里面也是这样,风很大,吹断了树枝,门口的梅树,已经有枝条断裂,方才站在廊子里向外望,一阵大风夹着暴雨,将一根梅枝刮断,虽然风雨声非常猛烈,可是我却仿佛仍然能够听到那一声断裂的‘咔嚓’声。这样的天气,真的不想出去啊,如果不是还要喂养禽畜,一整天都只想待在房间里,反正厨房里备了一些干菜和鸡蛋,无论如何能够对付过一两顿饭。”

    看着看着,余若荻恍然回忆起当年那一场大暴雨,即使经过这么多年,那一次也是印象深刻,空间内外一起下,空间之中倒是也还罢了,毕竟多是自然物体,少有人工建筑,外面大雨之后听说,南京路上明华百货的凉棚给吹走,交通中断了二十四小时,吴淞口外的渔船也打翻了一百多只,那一回上海可以说是损失惨重,一时间余若荻居然找到了后世防台风天气预警的感觉。

    转眼自己在这个时空也已经待了六十年,如今回想三十年前的事情,便如同想起自己的前世,明明已经距离那样久了,然而一个触发开关启动,忽然间便又鲜活地在眼前了,仿佛相册中的一张照片,虽然尘封了许久,拿出来看时仍然是那样清晰鲜明,如同植物标本浸了水,很快便充实立体起来,仿佛有了第二次的生命。

    胡兰成收到张爱玲的这封信,是在六月十号,倘若这封信是在六月九号那一天写成,张爱玲对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写出“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这样的句子,她的心情该有多凄惨?

    胡兰成的反应则是,“亦不惊悔”,十分平静的,一直都觉得张爱玲是极好的,无论怎样决定都没有什么不对,这风雅洒脱的人读了信,便走到外面菜地边去,只觉得“阳光如水,物物清润静正”,心境非常超然平和。

    红楼梦里面贾宝玉最后看破红尘去出家,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书里面没有仔细讲,不过胡兰成这倒好像是真的“无喜无悲”,很有禅宗的境界了,难怪后面还有一本书叫做。

    余若荻这个时候脑子忽然拐到一个很奇怪的方向上去,倘若张爱玲这一封信不是六月写来,而是四月发出,那时正是油菜花盛开的时节,胡兰成慢慢地踱到菜畦前,望着前方一望无际金灿灿的油菜花,心情是否会更加超脱明净?

    过了几天,这本书谢芳仪也看过了,叹道:“如今胡兰成倒是安身立命,终于安定下来了,他已经这个年纪,或许不会再有第九个了吧?”

    余若荻笑道:“不会了吧?如今的这位夫人可是很厉害,佘爱珍啊,青帮出身,精明强干枪法好,上海滩难得的女流氓大亨,前夫是吴四宝。啊,一提起这些人物,便又想起当年的上海滩,真的是风起云涌。”

    浪奔,浪流~~再过几年应该可以看到赵雅芝周润发的“上海滩”了吧?

    一提到吴四宝,谢芳仪一瞬间也仿佛回到了当年那血腥紧张的大上海,在那时,七十六号特工总部乃是尽人皆知的魔窟,吴四宝便是那里警卫总队的副队长,下手极狠,而且不见血不会回来的,后来四二年的时候稀里糊涂死掉了,据说是给人毒死的,有人说是日本人下毒,有人说是李士群干的,反正死得不明不白,无论如何总归是死了。

    佘爱珍这样的出身,煞气定然是很重的,也难怪胡兰成这二十年来都本分了许多,风流的性子收敛了一些。要说胡兰成的命运也真的有趣,前有张爱玲,后有佘爱珍,两个都是极有名极不凡的女子,而且一文一武,反差非常大,胡兰成受得了这样的大寒大暑,也是令人称叹的了。

    到了九月九号这一天,从北京传来一个重大消息,毛泽东逝世了,再之后便是拨乱反正,文革结束,恢复高考。

    看着大陆那边一连串的变化,谢芳仪轻轻地拍着沙发扶手叹道:“我竟是信了这第三世界的邪。”

    余若荻噗嗤一笑,一九七四年的时候,毛泽东提出了三个世界的划分,一时间还是影响颇大的。

    “jiejie又没有吃亏,不是早早地来了香港吗?话说回来,香港也不是乐土,丁屋制度明晃晃夺了女人的道路。我们年纪大了,倒是也罢了,将来茜云和绿筠要不要留在香港,也要好好考虑一下,加拿大啦,北欧啦,日本啦,都还不错。”

    “她们还小,这些暂时不着急,我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回那边看一看?离开亲人与故乡这么多年,真的很想念啊。”

    “应该再过几年就可以回去了吧?大陆的政策似乎一步步在松动了。”现在就等改革开放了,总算盼到了这一天,不容易啊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