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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一剪断春

    第十九章    一剪断春

    沐雪元在这里坐了将近半个时辰,两个人断断续续地谈说,到了这时,沐雪元便笑着说道:“你刚刚搬家,定然有一堆事情要料理,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忙吧,我下回再来。”

    闵二娘送了她出来:“等我将这里好好料理一番,有个样子之后,再请雪姐儿过来坐。”

    沐雪元笑道:“你这里忙完了,也请到我家里坐坐。”

    送沐雪元来到巷子口,挥手道别,直到已经望不见人影,闵二娘这才回到家中,打开沐雪元拿来的那只竹筐,只见里面满满的都是东西,下层是一堆木柴,上层是一只大木盆,盆里面一个布包,包袱里装的几件衣服,半新不旧,另有一个封着的竹筒,打开来一看,里面是细白的粉末,用指尖沾了一点舔了舔,原来都是盐,另外还有几只不知什么果壳打磨的碗,一个色彩斑斓的大海螺,两个大蛤蜊壳。

    闵二娘将这些东西一样样放在桌上,本来暗淡简陋的房间里,忽然间便有一种丰富的感觉,内容物仿佛一下子充实了许多,而且房间里陡然间便明亮了起来,或许是那只布满棕黄色花纹的海螺造成的效果吧,生存必需的物资诚然宝贵,可是这种美感也非常重要,让人感觉不仅仅是活着。

    闵二娘心中将现有物品细细检点一番,拿起茶壶茶杯出门还给了邻人,将烧水壶也还了,连声道谢,回头自己只要买一只锅子就好,既可以烧饭煮菜,又可以烧水,杯盘碗盏都可以不必买了,这样就可以省出许多钱来。

    沐雪元回到空间之中,将那只新木盆取了过来,上面的清漆已经差不多干了,当初建房子买的几桶清漆,到如今已经全部用完,除去送给闵二娘的那只木盆,自己还有两只盆,一个洗脸,一个洗脚洗衣服,虽然这整段木头雕出来的实木盆着实有些沉重,不过为了省钱,先就这么用吧,紫金铜盆倒是很好,但暂时不想买。

    闵二娘如今终于有了个安居之处,她在街头风霜雨雪是一件事,同在街上讨生活的那些人,也是怎样的都有,不但偷摸那些有点资财的人,这些流浪者彼此也是互相偷窃,而且人身安全难有保障,饶是闵二娘一脸灰泥,还有男乞丐想她的账,吃了一顿两顿饱饭便要靠过来,涎皮涎脸疯言疯语,让人心惊rou跳,从丐帮的内部关系来看,不是完全正义的;现在她终于脱离了街头生活,找了一间房子住,虽说是有了住房也难保一定平安,有些无赖惯好三更半夜敲门,然而终究有一层房门隔着,比无遮无蔽要安全一些,今天自己还给二娘出主意,将来倘若更宽裕一些,便养一条狗。

    四月间,外面京城之中温度明显升高,桃花已经谢了,入目到处一片葱绿,柳叶都长开了,空间里的天气则愈发炎热起来,这时沐雪元终于用青菜引诱到了一匹小野马,套了笼头正在驯化之中,既然有了马,就要再建一座马厩,这样的大太阳下也说不得了。

    马厩建好之后,下一个计划是修造木船,到了这个时候,自己也该到近海航行一番,不能总是在沙滩上转。大观园之中不但有游船画舫,也有简单的木船,是料理荷花的时候用到的,自己曾经仔细观察过,也曾在书上看到过简单的图纸,大概造得出来,虽然质量难讲,这个时候沐雪元就有些遗憾,早知如此,前世应该做一下木工船模的。

    沐雪元头顶一只宽檐草帽,在空间里热烈地忙碌着,一边干活儿,一边想着有什么天然防晒霜可用,前世自己曾经看到过一个自制DIY的方法,只是如今大部分忘了,现在努力回忆,找时间试一试吧。

    此时薛姨妈那里,大家又在闹气,原来夏金桂自从借宝蟾摆布了香菱,如今香菱再不到眼前来,好像个带气的死人,她渐渐便将目光转到宝蟾身上,每日里寻趁这个新晋姨娘,那宝蟾却不同于香菱,乃是个钢炉里锤炼出来的,与金桂的禀性一般无二,只不过因为是奴婢身份,没底气堂堂对阵,寻死觅活卖惨的时候居多。

    这一天两下又闹了起来,薛蟠无可奈何,只觉得满耳金鼓征伐之声,起身丧气地说:“这家里整天东周列国似的,我在这里是活不下去,我离了你们,你两个自己杀去吧。”

    然后转身便走。

    金桂是既不想看到薛蟠,又不甘心就这么放了他走,赶在身后抓了他一只袖子,追问:“你又去哪里鬼混?”

    “哎呀我出去谈生意。”薛蟠狠狠将袖子拽了回来,两只脚倒腾更快了,如同鬼撵着一般地便去了。

    金桂见他走了,不能再与他合气,便调转枪口全都对着宝蟾,那宝蟾早已经熟悉了戏码,当下扯散了头发,滚在地上又哭又叫,这边房中沸反盈天,惊得树上的鸟儿都飞走了。

    薛姨妈禁受不住,走过来劝,给金桂一顿缠枪夹棒,直噎得两眼发直,宝钗这便不得不也来劝说,却听那金桂拍着大腿号叫道:“好姑娘,好姑娘,你是个大贤大德的。你日后必定有个好人家,好女婿,决不像我这样青灯古佛的。何苦来,天下又有几个是贵妃娘娘的命?行点好儿罢!别修的像我嫁个胡涂行子守活寡,那就是活活儿的现了眼了!”

    若是沐雪元在这里,只怕就要感叹,高鹗的续书别的倒罢了,就这一段极其的犀利精彩,半点不让原作者。

    宝钗给她这几句话讥刺得又是羞惭,又是恼怒,全亏了素日修养的沉着稳重的功夫,强忍了怒气,劝着母亲:“母亲,罢了,她们房中的事,我们原也管不得这许多,由着她们自去撕掳罢了。”又对宝蟾说:“你少说两句吧。”

    母女二人归房不提。

    金桂在那边兀自扯着脖子说道:“走得那么急脚猫似的,外面有鬼牵着魂儿呢,每天巴不得快快离了这里,到家外边去,知是哪里的粉头戏子勾着,你且尽着狂,看狂到多咱才算死了你这颗心。”

    薛姨妈在那边房中默默无语,想着自己教子无方,薛蟠行事荒唐,如今只落得给人家说嘴,虽然是金桂无礼,自家却也着实有短处捏在人家手里。

    又过了一会儿,薛姨妈与宝钗说:“早晨老太太、太太们都进宫去探望娘娘的病,你且去看看那边,究竟已经回来了不曾,娘娘的贵体到底如何,有了消息让人告诉我,我也过去看看,劝着老太太、太太不要太过忧虑,免得损伤了自己的身体。”

    宝钗答应着,带了莺儿去了,临去时还到香菱房里看了一看,对她说:“不要理那边,吵得累了自然要歇息的,从不见她短用茶水膳食。”

    原来这几天,元妃在宫中不自安,身体有恙,传了消息出来,史老太君和王夫人特意进宫探望,阖家都在等待消息,此时薛姨妈便打发宝钗进去守着,宝钗于是到了熙凤那里,一边殷殷地问她身体如何,一边等待老太太和王夫人回来。

    熙凤与她谈论一些家计:“你家那位大奶奶,还是整天摔锅砸碗的么?”

    宝钗叹了一口气:“凤jiejie,我和你说,刚还闹过一场,因为记挂着德妃娘娘,妈便让我来了这里。”

    熙凤点头:“我就说,看你气色不比往常。宝meimei,不是我说,薛大兄弟也该务点正事了,虽然有那些掌柜伙计料理日常,主人家自己不出面,终究不是长法,咱们家里的这些事情,你也看到的,饶是一天这么不错眼神儿地盯着,还闹得这么多鬼出来,乌烟瘴气的,若是不管不顾,只听凭她们,不知亏空多少。”

    宝钗叹道:“我mama也是说,要哥哥自己立起来,他但凡做出一点要强的事,也不至如此给人看轻,将他这般拿捏。”

    两个人便这样闲聊着,一直到了中午,史老太君与王夫人回来了,两个人眼圈儿都红红的,道是元妃连日胸闷气短,还有些低烧,时常咳嗽,虽进了汤药,只不知后面如何,满厅的人都不由得愈发忧虑。

    且说薛蟠这一走,连续三天不曾回家来,金桂在宅子里只是骂:“又是哪处定了魂了,既是多嫌着我,千年万世不要见面才好!”

    就在这时,忽然有跟从薛蟠出去的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声音如同鬼哭:“太太,奶奶姑娘,可不好了,咱们大爷给官厅捉了去了!”

    这声如裂帛、响遏行云的一声叫喊,登时让这院子里静了下来,金桂马上收住泪水,用帕子胡乱抹了脸,从房里跑了出来,只见薛姨妈宝钗已经站在院内,连香菱都颤巍巍地出来了。

    薛姨妈立定在那里,正在问着那人:“你且明白说,究竟怎么回事?是惹了谁了?”

    那名小厮连喘带嗽:“太太……太太……听我……说……”

    金桂叉着腰在一旁骂道:“你这半天一句有用的没有!”

    宝钗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嫂嫂先别骂他,听他慢慢说。”

    这时那小厮终于喘匀了气,说话流利一些了,便能够讲出内容:“大爷在外面和人家争一个戏子,把人家给打了,那人乃是仇指挥使的儿子,本来大爷也未必就打,只是多喝了些酒,一个酒气上涌,这就打起来了,打伤了人家……”

    薛姨妈登时脑子嗡地一声,眼前一花,身体晃了晃,差点坐在地上,宝钗和莺儿左右扶持着,总算没有倒,香菱给她拍着前胸:“太太,你喘口气,快喘气!”

    “呼!”薛姨妈终于是吐出一口气来,勉强稳住心神,筹划道:“快打点金银珠宝,这就去仇指挥使府上赔罪。”

    那仇九春可不是等闲人物,手握重权,正是当今皇帝信任看重的人物,掌握着京城的军事防卫,堪称当朝的新贵,哪里是能够轻易得罪的?如今只能破出去这一份家当,与仇指挥那边转圜。

    那小厮脸上更加难看,吞吞吐吐地说:“太太,只怕使钱都未必管用……”

    薛姨妈一颗心沉到第八层:“怎么,难道是打得重了,看看救不活了?”

    “性命倒是未必有碍……”

    金桂听得眼里冒火,上前就在小厮脸上狠狠一拧:“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

    “哎呦呦,大奶奶,您轻着点儿,我说了……其实就是,咱们大爷,打的不是地方,那一记正是撩阴脚,就正踢到了那里,当时仇公子就喊‘断了断了’,抱着身子如同个虾子一样弓成一团,我看到仇大公子眼睛也翻白了,脸也不是人色儿了,嘴里还冒了血出来,也不知是急痛攻心,还是把舌头咬破了……”

    这一篇话把宝钗听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又是惊心又是羞臊,不敢多想。

    薛姨妈一把捂住胸口,差一点又要倒下去,宝钗这时候说:“母亲,我让莺儿去姨妈那边报信吧。”

    薛姨妈一句话说不出,只能点了点头。

    宝钗这时分拨安排,这边差莺儿去找王夫人,那边让人多备金银绸缎,准备母亲稍稍缓解过来,便马上去仇府。

    四月十二这天,沐雪元早晨出门,到了德茂行,便见那些刚刚卸了门板开张的伙计们,一个个挤眉弄眼,笑得贼兮兮的,神色之间透着莫名的诡异,直把沐雪元看得头皮发麻,交付了今天的乌龟蛋,结算了货款之后,勉强问道:“哥儿几个在笑些什么?”

    一个叫做小六的,平日最为狡猾,听她发问,便挤眉弄眼,笑得愈发诡秘:“雪jiejie还是不要多问的好,这种事不是你这样干净人该听的。”

    沐雪元笑道:“有什么事是别人做得,我听不得的?”

    那几个伙计都捂着嘴笑,却没有人吱声。

    沐雪元笑骂道:“我把你们这些无情无义的,平日里jiejie长姑娘短,叫得那般亲密,现在有了事情,一个个瞒神弄鬼,不教我知道。什么好事儿,跟藏金子似的,捂着盖着,等着生利息么?”

    沐雪元与他们说话这样随意,也是有基础的,这半年来,她来送东西,有的时候就额外拿一些吃的用的给伙计们,这德茂行上上下下都得过她的好处,与她的关系十分融洽,而沐雪元虽然把这里打点妥当,却为人正大,从不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因此很受尊重。

    那几个人仍然只是笑,这时闵二娘道:“莫不是那件事么?”

    沐雪元立刻将脸转向她:“二娘,你晓得的么?”

    闵二娘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也露出好笑的神情,正想要说话,那小六见她要开口,便抢着说道:“雪jiejie,好教你得知,就是薛家的薛蟠大爷,和贾府有亲的那一个,昨儿和仇指挥使的公子仇林打起来了,一个飞毛腿正踹在那说不得的地方,这一下可唱起‘一剪梅’了,那仇指挥使只有这一个蛾子,今年刚刚娶亲,家中怎肯干休?对着那头儿,眼睛都红了,两边正撕扯得不可开交,宛如龙争虎斗,如今满城都在传说这一场新闻,坐等围观后续,这可比看戏有趣多了。”

    沐雪元手扶着柜台,差一点笑倒在那里,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啊,这也是相当的激烈!

    闵二娘微微一笑:“方才不肯说,这时又抢着说。”

    小六嘻嘻笑道:“这种事怎么好劳烦二娘开口?没得脏了二娘的嘴,这腌臜活儿还是我来干吧。”

    闵二娘笑了一笑,也不多说,这个小六就是这样,做神做鬼都是他,倒是天生吃这一碗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