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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会馆生态位

    第四十九章    会馆生态位

    孙绍祖远发关外,大家拍手称快,沐雪元也觉得颇为讽刺,孙绍祖这个人乃是全武行,结果却倒在文字狱上,这也隔得太远了,死非其罪。

    顾太清晓得了这件事,问过泓绘之后,聚会的时候便和她们说:“本来也不至于的,免个官就罢了,只是那孙绍祖参与了党争,之前折腾得厉害,先帝还在的时候,他就没短了起风波,挑事儿上是一员干将,当今早就厌烦了,所以借着这个由头,整治了他。”

    这时宝黛才晓得前因后果,宝钗叹道:“原来如此,他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我听说这个人颇为机敏,一直是如鱼得水的,终究是倒在这上面。”

    顾太清点头:“太素也是这样说的,他晓得这位孙指挥,颇称通权达变,只是太聪明了,没能修福,这便是到头了。”

    “太素”就是泓绘,别号“太素道人”,与“太清”正好相对。

    顾太清又问:“家中二姑娘身体如何了?”

    宝钗皱眉道:“在请大夫调治,不过着实病得重了,如今只是想法子让她开心,盼望着能够好起来。”

    顾太清暗自叹息,迎春这便是活生生的所托非人,和前朝的朱淑真颇为相似,却比朱淑真还要惨痛,所以自己当初纵然落魄飘零,却宁愿一直等待,也不肯将此身轻易许人,就是为了这个,可叹迎春当初本是公府小姐,一身命运不能自主,硬是给家中许配了那样一个人,却是比自己更加不幸了。

    然后大家便商量后日八月初八去尺五园游玩的事情,宝黛都说那一天没事,可以去的,然后又看了一阵书画。

    黛玉展开一幅画卷,入神地看了一阵,然后道:“这西洋画比起我中国画来,别是一番趣味,仿佛活的一般,咱们中国画中也有工笔,描摹极其细致的,然而一眼看上去,便当即晓得这是一幅画,可是这西洋画倘若一不留神,就容易以为是真的,你们瞧这条狗,多么像一只真犬?胸腹也看得出有所凸出。”

    宝钗也点头:“工笔描绘入微,然而就因为线条太过清晰,纤毫毕现,所以无论怎样生动,都仍能看出是图画,但是西洋画便不同,线条过渡非常自然,不会给人看出明晰的勾勒界限,又讲究光影之类,因此便逼真了许多。”

    顾太清也说:“当今陛下也非常喜爱这油彩画,除了让郎世宁画御像,还要他将圆明园整个园子都画下来呢,这工程可大了。”

    宝钗黛玉不由得登时都是心头一触,想到了惜春的大观园图,当年抄家的时候,也不知那幅画失落到哪里去了,终究是没有完成。

    沐雪元在一旁笑道:“我觉得倒是很可以中西合璧,宝姑娘爱画,若是能将这西洋的技法与咱们这边传统的工笔水墨结合在一起,或许另成一家。”

    顾太清听了这一句话,立时眼睛一亮,不由得便看了沐雪元一眼,抿嘴笑道:“平时总要做出个不通风雅的样子,结果这一个主意,便抵得别人许多想法。这桩事情我原本也曾想过的,还购置了画具,只是学了一阵,终究难以入门,还是更擅长水墨写意,那些油彩画布还丢在那里,若是蘅芜有心,我便将画具转送给你,正好有一位画师就在府中供奉,让他来教授蘅芜的画技便好。”

    宝钗方才听到沐雪元的建议,一颗心便已经活动,又听顾太清计划如此周密,便笑道:“只怕我资质愚钝,辜负了jiejie的美意。”

    顾太清也是个利落的,道:“这些谦逊的话一时也不必说,现在就让你们先见上一面,石榴,去请艾礼逊先生。”

    石榴笑着答应一声,便去有请画师,不多时外间一阵脚步声,帘栊一挑,一个栗色头发、白皮肤蓝眼珠的四十几岁男子走了进来,右手抚胸给顾太清施了一礼,用略显生涩的中国话说道:“福晋,给您问好了。”

    顾太清笑道:“艾先生,这一位是蘅芜女士,这一位是潇湘女士。”

    艾礼逊有些生硬地问了好,宝黛二人也客气地答礼。

    顾太清请他坐下,说道:“蘅芜女士听说先生绘画技法高明,想要请先生传授泰西画技,不知先生肯拨出时间来教学么?”

    艾礼逊当即便笑了:“女士愿意学画,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太清道:“先生的中国话又有进益了。”都能够用这样的文词儿。

    于是太清、宝钗、艾礼逊三个人便说定,宝钗每隔两日,过来同艾礼逊学画,其她时候就在家中自己练习。

    这一日居然有这样的进展,大家都十分高兴,又吃了两杯茶,众人各自散去,黛玉三人回到潮音阁,进入空间之后,听着外面绵延不断的涛声,黛玉剥开一颗红毛丹,放进嘴里慢慢地咬着,说道:“虽然没有身在朝中,可是这一阵看下来,又听太清姐说了一些事情,倒是觉得这一位皇帝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呢。”

    沐雪元暗道,那是自然呐,假如遵循另一个时空的历史脉络,这一位在位时间非常长,传奇经历也不少,如今刚刚拉开序幕呢,就是从他这个时期,中国开始进入一个大转折的时代,现在还是前夜,大约一个世纪之后就要正式面对变局。

    紫鹃也笑着说:“这话只敢在这里说说,在外面房子里说,哪怕紧关了院门,都担心隔墙有耳呢。去年的时候,看他释放了那么多的人,连上一辈夺嫡时候,老皇帝的对头都饶恕了,还以为是个慈悲仁厚的人,哪知今年就来了这么一出,虽然说那孙绍祖死有余辜,不过因为一首诗就给弄成这样,让人心里也有些慌慌的,难怪宝玉他们都说,以后做文章要谨慎呢。这个时候倒是显出姑娘们作诗的好处,不会有人跟我们较真儿。”

    黛玉笑道:“虽然是如此,也要谨慎才好。”

    三天后,八月初八,宝钗带着麝月来找黛玉,紫鹃便陪着黛玉一起出去,沐雪元留在家中。

    送她们出门的时候,宝钗看着院子里那两只壮健的黄狗,笑道:“铜宝铁宝倒是犬如其名,威猛得很。”

    沐雪元吁了一口气:“总算是成材了,不枉我一番苦心。”

    宝钗看着她那一副如释重负、夙愿得偿的表情,不由得咯咯笑道:“倒好像兰哥儿考中了生员时,珠大嫂子的眼神。”

    黛玉也笑:“她对于这两个犬女,却也是很寄予厚望的了。”

    这一天沐雪元大半天都在空间里忙,到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她走了出来,在外面等,就这样一直等到七点多钟,黛玉与紫鹃才在外面拍门。

    沐雪元赶快开了门,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了饭没有?”

    黛玉笑道:“在那园子里一逛,就逛得晚了,其实也不怎样饿,简单弄一点饭食便好。”

    沐雪元关了门,三个人回到空间之中,厨房里其实已经做好了一锅饭,如今只要弄几个小菜便好,沐雪元便摘了青菜,洗净之后在热水里汆烫了,然后加了麻酱椒油凉调,又蒸了一碗海胆鸡蛋羹,再切一碟酱瓜,拿糟油拌了,另外还有一碗冬瓜金钩汤,两菜一汤一个酱菜,不到半个小时居然也齐齐整整。

    于是三个人便坐下来吃饭,紫鹃舀了一勺蒸蛋送进口中,仔细品味了,然后说道:“幸好今儿回来吃饭,否则这么好的海胆,可就享受不到了。”

    沐雪元咯咯笑道:“你们不回来,我直接就吃海胆拌饭,然后好好和你们说一下滋味。”

    沐雪元狼吞虎咽便吃过了饭,紫鹃不多一会儿也吃完了,只留下黛玉慢慢地吃,这是她一贯以来的习惯,倒不是特意为了突出自己的修养,只是她从前胃肠功能虚弱,吃饭一直就很慢,细细地吃,如同咽药一般,到现在虽然身体康健起来,吃饭的速度也一直没有怎样提升,所以差不多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才吃完,沐雪元与紫鹃也不便就这么抛了她一个人在这里,反正干活儿也不急在这一时,为免黛玉冷清,她们两个每次吃完了饭,也仍然是暂时坐在桌子旁,随意地闲聊,等待黛玉。

    于是沐雪元便问道:“那尺五园可好看么?倒是听说过这个名字。”

    紫鹃笑道:“要说那园子,可当真特别得很,又高又大,大大的一片摊在那里,高高地处在山上,连宝姑娘都说,难怪叫做‘去天尺五’,真的是高,只可惜已经荒废了,并无主人经营。”

    沐雪元脱口而出:“那一定也无人在那里收钱!”前世游园门票很贵的,比如拙政园之类,自己还是淡季去的,也差不多五十块钱。

    黛玉登时捏着筷子在那里笑,那修长的手指掐着竹筷,便如同握着笔管一般,姿势十分秀雅好看,只听黛玉声音颤颤地说:“那里虽然许多年无人经管,然而野草荒烟,断板红桥,也颇有一番今古废兴的幽情,很可供人凭吊的,大家在那里,都很有诗情,你若是有心,可以在那门口摆个摊子收费,或者再带卖茶水鸡蛋,更加的能赚钱。”

    紫鹃感慨地说:“着实是眼看着的沧桑啊,推开房门进去,有一些地方围墙坍塌,里面蜘蛛网都挂满了窗户,有一些老树倒了,桥面的木板也断了,赶紧差小幺儿找了一块旧木板来铺在那里,大家才得以过去。池子里的荷花倒是还在开着,树上的蝉鸣得热闹,池塘里也有青蛙在叫,蜻蜓蝴蝶也飞来飞去的,倒是这些小东西们不管这里有人没人,都快活得很。当真很是特别啊,从前怎么也没想过居然要游这样的地方,以前府中的院子,倘若疏忽荒芜成这个样子,太太定然要恼怒的。”

    黛玉抿嘴笑道:“要说那园子,还有个掌故,原本的主人乃是前朝的总兵官,归于本朝之后,修建了这个园子,看现在残留的屋宇道路也可以猜得到,当时颇为豪华的了,只是那总兵过世之后,园子便渐渐荒废了,如今去到那里,想到当年的风云,心情也是颇为不同的啊。”

    沐雪元又问:“今儿去的都有些什么人?上一次说邀请的人,都去了么?”

    黛玉扳着手指数道:“好热闹呢,太清jiejie,云姜jiejie,素安jiejie,还有太素先生,大家都到了,太清姐还说她昨日刚刚接到了苹香jiejie的诗文,要我们下次过去她哪里看呢,道是写得极好,只恨不能一见。”

    这里面云姜指的是许云姜,素安是陈素安,至于那位苹香,则是杭州的吴藻,都是颇有才华的女子,尤其是吴藻,才名早播,连沐雪元都听说过她的名字,据说本人也是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

    三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黛玉将将吃完了,这时紫鹃忽然说道:“方才回来的时候还好笑,在巷子里遇到了那许绍霖,那人不知怎么,晓得我们与太清女史相识,今儿忽然和我们说起话来,道是人世多有坎坷,他虽然考差做了个工部的虞部主事,然而这从九品的职位,官卑俸微,每个月仍然要为了房租而局促,可叹男儿多为家口所累,倘若没有那般早早成亲,又或者是将妻子留在家乡,如今只是单身在京,索性便可以住进会馆里去,虽然清苦些,总算不要钱;又问我们可不可以将他的诗文送交太清福晋,他也是久慕福晋的才名,很希望能够得到指点,我当时真的是……难怪宝玉从前那般鄙薄‘禄蠹’,这挖门子盗洞的本领真的是千奇百怪。”

    沐雪元登时便笑了:“简直是贾雨村第二,你们是怎样应付的?”

    黛玉微微一笑:“自然是说礼教大防,多有不便。”

    紫鹃说道:“不愧是进士当官的,真是个锲而不舍,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还要追着来劝,说不过是寻常诗文,以文会友而已,又不是花前月下传递信笺,何必这样拘泥(⊙o⊙)…这就是看着颦儿不是个严峻的,倘若是宝姑娘,一番大道理就给他排揎下去。”

    沐雪元笑道:“我说你们当时怎么那么急不可耐地进门,还当真的饿成这样,原来是如此。那许绍霖要结识太清女史还在其次,主要是要得她丈夫的知遇,毕竟是贝勒呢,若是能得宗室青眼,他这从九品的小官可就得升一升了,话说我们就算提携,难道不会提拔自己家里的人?现放着宝玉、兰哥儿,为什么要这么关照他这样一个外人?莫非是‘远亲不如近邻’?可是也没看到他对我们有过怎样的好处,倒是扰人清梦的时候居多。”

    这时黛玉终于将最后一口汤喝完,三个人拣了碗收拾了桌面,沐雪元洗碗的时候忽然想到,那许绍霖提到了会馆,要说会馆这件事,倒是代表了地域的交流,与各个群体内部的合作精神,比如工商行业的同行会馆,同一地域的同乡会馆,还有官僚科举之类的试馆,具有很强的公益性质,免费无限期住宿,虽然只提供开水,其她服务一概没有,然而只冲这“免费”二字,便十分诱人了,因此各地人士来到燕京,即使囊中羞涩,也不愁没有地方住,只是要找寻饭钱便是,然而这类会馆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禁止女性入住,无论是女性亲人还是女仆。

    会馆对此当然是有解释的,那就是女男错杂,容易生事,倘若发生了事端,会馆很难办,然而这无论如何都表明了,这是一个以男性为本位出发点的公益组织,是一个纯男性的福利机构,倘若有女人来到燕京,无论她是一个人来,还是几个女子结伴,都无法找到这样的免费住宿地,当然了,这些女子可以借助亲朋家中,不过那终究是两回事,女性在社会经济生活之中,是没有这样的组织与资源运作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