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上初阳干宿雨

    王庆杉留在省会陪了王庆彤几天。在特需病房，陪护家属的存在主要是起到心理支持的作用。特需病房的病人少，医护多，就连一日三餐，甚至上卫生间和洗澡都可以让医院代为照顾。王庆彤的靶向治疗开始了，副作用相比于之前化疗时减轻了很多。她催王庆杉赶紧回去，以现在的状况她一个人住院完全没问题，等周末再来看她就可以了。

    在省会的最后一晚，王庆杉终于把省医院复杂的地形逛清楚了。他趴在楼上的栏杆边看着人来人往昼夜不息的门诊大厅，觉得荒无人烟的青云山好像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他甚至怀疑那段在连绵阴雨中的记忆是否真的存在过，还是这只是他春日里的一场梦。他给岑翊当助理的时候没有他的联系方式，短暂地当他枕边人的时候仍然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他知道岑翊肯定有办法能找到他，但岑翊没有。这也没什么，他想，尽管这段不明不白的关系是由岑翊的要求开始，又以岑翊的离开结束，但是如果只把这当作一个交换，他在其中占了天大的便宜。在外面待了太久，他起身回病房找王庆彤。他想着从明天开始，自己的人生就能回到原本的轨道上了。

    王庆杉正式回公司上班的时候，发现PatientA已无咸鱼的立足之地。全公司上下都在赶一个要紧的项目，他和林红玉一个管后勤的一个管人事的，都被抓壮丁来当测试员，加了好几天班。测试员对王庆杉来说倒是个不难上手的工作，他以前有做过类似的。距离交付日期只剩一天半的时候，测试结果和预期还有一定偏差。技术组长周超估计了一下情况，和大家说今晚需要通宵了。在外地出差的江融斌为了犒劳他们加班辛苦，给他们点了茶餐厅的宵夜外卖。

    王庆杉和林红玉把外卖提进茶水间的时候，周超正指挥着两个人把茶水间的小桌拼到一起。他接过林红玉手中的袋子，对茶水间里的众人说：“大家辛苦。这个项目做成，公司今年上半年的流水就达标了。”。

    王庆杉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从刚入职的时候就知道PatientA最近一直在为入驻高新技术园二期做准备。高新技术企业有政府减税，政策扶持，平台更大，就连办公环境也比现在更好。不过申请入驻有一系列条件，PatientA剩下最后一项还没达标的，就是这个公司流水。万里长征只剩最后一步了，也怪不得全公司上下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拼命。

    “我听说啊，咱们公司这次能这么快申请二期，主要是老板的一个朋友帮的忙。”杨宇衡把最后一块桌子搬过来，所有桌子拼成了一个长条。

    “哪个朋友啊？”王庆杉一边分着筷子，随口接道。

    “王哥你当时还没来，应该没见过他。”林红玉打开餐盒，看到盒子里是虾饺，对他解释，“就是老板的一个发小，前几个月有来过公司一趟。好像是个画家，姓岑，看着很有气质。这次能帮成老板的忙，听说是因为他家里有关系。”

    “这也难怪啊，要不怎么说培养一个艺术家需要三代人呢。”杨宇衡感叹。

    王庆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这顿饭的。周超招呼他吃一个烧卖，他就吃一个烧卖；面前摆了一盘生菜，他就夹一片生菜。最近的工作压力很大，但是好在马上就要解放了，茶水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王庆杉觉得自己的耳朵上好像装了一个滤网，四周的声音离他很遥远。岑翊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晚的饭局，自己又为什么那么刚好地第二天就被派去当助理。原来所有的拼图一早就已经摆在他的面前，只等着最后这一线的串联。原来他是江融斌送给岑翊的礼物。

    PatientA的灯亮了一整夜。直到天光熹微，最后一轮的测试才终于结束，剩下一点收尾工作。周超让女同事们睡茶水间的沙发，男同事睡办公室。王庆杉坐在鼾声四起的工位上，周围的人横七竖八睡倒一片，可他毫无睡意。在黑暗里坐了很久，他决定不再尝试入睡，拿着外套去天台。他从当时来面试的时候就很喜欢这个地方，尤其是此刻，东方的天空泛出鱼肚白，太阳从水泥森林的缝隙里逐渐显露它的光芒。王庆杉靠在栏杆上，想抽支烟，摸摸口袋，只摸到钥匙和工牌。他才想起来已经戒烟好久了，现在口袋里连打火机都没有。

    王庆杉刚毕业的时候，就有师兄师姐建议过他第一份工作不要去小公司。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个中套路一辈子都走不完。他没想到就算是第二份工作也逃不过这个坑。江融斌明明也是技术出身，计算机科学博士。可在自己当了老板之后，却向恶魔出卖灵魂，榨干劳动人民的最后一丝血汗。工作能力强的为公司辛苦卖命，工作能力差但是长得还可以的，也可以留着为公司卖身。他怎么可能从江融斌那里占到一丝便宜呢，王庆杉想，没有一条咸鱼是白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