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噩梦（人外）

    瓦格恩惊醒，猛地坐起身。

    舰船时间尚在夜晚，房间内只有紧急逃生标志亮着微弱的光。

    “西里斯。”他捋了一把汗湿的金发，呼唤舰载AI。

    柔和的灯光亮起。

    “监测到心率上升，肾上腺素分泌。”一个中性机械音回答，“推测：噩梦。”

    舰长揉揉额角。

    “飞船没问题吗？”他问，“刚才的撞击是怎么回事？”

    光线微微闪了一下，他听到房间内所有设备都同时发出一声轻响——AI迅速对全舰进行一次扫描。

    “漫游者五号，未检测到任何撞击历史或受损痕迹，未检测到任何将发生的撞击。”西里斯汇报。

    “是否需要替您联系兰德尔医生？”

    他腕带上弹出心理医生的界面投影。AI特地高亮了通讯键，看起来对舰长的精神状况忧心忡忡。

    瓦格恩关掉界面。

    “监测到对象拒绝心理干预。是否调高系统人性化程度？”见对方拒绝，AI毛遂自荐，准备和舰长来一次人机夜聊。

    “……不用了。”瓦格恩回答。

    是噩梦吗？人类深呼吸，清理脑中残留的混沌。

    梦中，漫游者五号遭遇未知天体严重撞击，他和其他成员被迫进入逃生舱，弃船逃跑————真是个可怕的梦。他隐约记得舷窗外突然出现、越来越近、充满压迫感的陨石。它有着深红色、凹凸不平的表面，就像一坨在冰箱里放久了的冻得硬邦邦的发霉意面，会在打开冰箱门时猛地砸你脚上。

    扫描结果显示，天体构成物质与内部数据库的任何已知元素都不匹配。他们尝试拉远距离，甚至武力攻击，但为时已晚。漫游者五号左舷与其相撞，导致飞船动力系统损坏。剧烈爆炸震荡过后，整艘飞船彻底停摆。

    ……

    至少现实中，漫游者仍一片宁静。

    瓦格恩长吐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

    深空探索动辄五年十年。在漫长相处中，他和船员早已对这艘优雅的银灰色飞船产生了感情。工程师露比甚至会亲切地叫它“漫游女士”。

    他的睡意被这个噩梦全盘糟蹋了。

    距离舰船白天还有两小时，瓦格恩掀开被子，决心提前去和轮值的杜尚换班。

    人类血液在被褥翻开时瞬间凝结。

    一小滩暗红色物体正黏在他腿间。几条八爪鱼般的触肢大概受到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抽搐着，缠上他小腿。

    他当即曲腿，想要甩掉这恶心东西。隔着衣物，皮肤上传来那种滑腻、冰凉的感觉让人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相反，未知生物像是又受到了刺激——这次是体温。

    它像是被生命体的热量吸引，缠住人类的腿，又把其他触肢也挂了上去，朝温度更高的核心区域前进。

    瓦格恩很快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训练和本能让他开始寻找对策。

    金发舰长面不改色，拿起床头吸着的合金匕首，割断裤脚，迅速裹住那团软乎乎湿漉漉的异物，趁它还未反应过来扔下床，又拎起一旁的马克杯扣住。

    “西里斯！”人类随即喊道，“一级警报，生物入侵。通知队员必要时采取隔离措施。”

    房间一片安静，刚才还在的AI突然没了声音。

    “西里斯？！”瓦格恩懵了，手下马克杯不断震动，那团异形正想尽办法逃出牢笼。

    AI毫无回音，让舰长感觉不妙：难道漫游者上发生了更紧急的情况，连AI也无暇顾及此处吗？

    他又叫了几声，突然从心底油然产生一股寒意。

    演化研究推测，人类的第六感往往由生物磁场变化引起——当你被陌生人注视时、当你觉得窗帘后有东西时、当你感到灾难将要来临时。

    他的第六感正在尖叫，也就是说，生物磁场可能发生了变化……但除自己以外，房间里就只剩下这只未知生物，现在才感觉不对，从逻辑上说不通……

    [还有其他生物吗？[/

    瓦格恩缓缓回过头。

    透过舰长卧室那扇狭小、黑暗的舷窗，人类看到三只黄绿色眼睛正挤在一起，紧紧注视着自己。

    窒息感攫住了舰长。他用仅剩的职业素质思考：那么近的距离，难道那个东西……正[贴在[/漫游者五号上吗？

    为什么西里斯没有任何警报！

    像是要给他的恐惧再加上一层，触觉感受器越过阻拦，将信息传回大脑皮层。

    人类又意识到一件事：手下的马克杯不动了。[b]而自己后颈上，传来了滑腻冰凉的触感。[/b]

    他不敢回头。感官告诉他，落在自己脖子上的触肢，远比之前看到的小异形粗壮。瓦格恩无法想象，回过头他会看到什么。他的本能在保护他的意识不受视觉冲击伤害。

    于是人类选择闭眼，咬牙回头，一刀扎进那生物体内。

    刀刃像是扎进了橡胶皮裹着的果冻里，手感诡异。触手很快缠住人类双手，阻止他进一步反抗。

    “西里斯！”被扑倒、缠住，紧闭双眼，人类在绝望之中再次喊道。

    而回应他的只有沉默寂静的船舱。

    异形紧紧缠着舰长，钻到他睡衣底下，勒住人类胸膛，几乎让他喘不上气。

    意识模糊中，他感觉有东西正在钻进自己的嘴，顺着喉道深入，然后是耳朵、鼻子。

    人类恐惧地呜呜哀叫，长腿不断踢动，试图挣脱束缚，但很快，让他更绝望的事情发生了，有东西钻进了他的下身。

    这下，他再也无法维持闭眼状态。

    瓦格恩睁开眼，由于窒息，满脸通红，双眼遍布血丝。他的挣扎越来越无力、微弱。泪水划过舰长如同翡翠星云般漂亮的虹膜，汇聚在眼角，顺两侧流下。

    像是高兴于人类体内的温度，异形蜷缩着，试图将自己挤进各处洞口。

    被顶到内壁某一点时，它底下的生物剧烈颤抖了一下——这反抗花光了对方所有力气。

    很快，他不再有多少反应，眼神慢慢失去焦距。

    [救命。[/

    人类最后的求救也没能被漫游者五号听见。

    瓦格恩睁眼，猛地坐起身，满头大汗，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气。

    柔和灯光即时亮起。

    “监测到心率过快，肾上腺素分泌，呼吸困难。”西里斯汇报，“推测：严重噩梦。”

    人类揪住胸口，衣料被捏皱——睡衣还完好无损穿在身上。舰长花了好几秒才让自己从死亡的阴影中走出。他有些僵硬地转头，去看舷窗。

    一片漆黑。

    匕首和马克杯好端端放在床头。

    说来也奇怪，那些如此鲜活的濒死记忆，在他醒来一瞬间，便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很快变得模糊不清，只留下淡淡的、沙滩上的印记。

    是噩梦吧。瓦格恩想，快速眼动周期产生的梦境会随意识唤醒快速消失。

    舰长确定，自己终于回到了现实。

    尽管噩梦消退，大脑还是昏昏沉沉的。

    他拿起杯子，想喝点水。

    杯底有些暗红色残渣，舰长觉得奇怪，又想，也许是上次太忙，泡完茶后忘记洗了。

    瓦格恩起身，准备去水池。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还没到白天，是谁？

    他让西里斯开门，心跳微微加速。

    门打开，并没有奇怪东西站在外面大喊“surprise”。相反，门外站着瓦格恩最头疼的团队成员。

    “Bonjour——睡得好吗舰长？”

    杜尚·德·布洛伊站在门口，棕发松松垮垮扎在脑后，一只手随意撑在门框上。

    瓦格恩和他大眼瞪小眼。对方脸上还有睡出来的压痕——每次轮值，这家伙都会偷懒。

    “真抱歉，没来得及给你带点蜂蜜牛奶，亲爱的。”

    驾驶员懒洋洋打哈欠：“要不是西里斯给监控台连发三道警报，我还不知道有人刚才恐慌发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