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3-6)复盘/线索/母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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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夏行东南季风的永泽县湿湿扰扰,风踢过树桠荡碎叶影,一把抓过碎日光,抖擞出天色、霞色、海色的缝隙。 好在梁乐萱清醒得很快,否则又要送去急诊。她呕出许多黑水,虚弱畏寒,完全无法待在荫檐底。齐天只有将她暂时安顿在后院的石棉瓦大棚子下。早在卡拉OK流行的几年,附近的信众曾将有线电视牵进来,架起卡拉OK搞些文娱活动,如今棚子还在,底下却是空无一物。 她捧着外卖送来的红豆汤祛除阴湿,背后塑料棚布被南风吹得飘飘荡荡,远看像是水族馆的大眼金鱼,以为它们是悠哉游哉地泳着,待凑近一看,原来已经死了。 沈洪福随便扒完一盒盖浇饭,看看殿内狼藉,叹了口气。今天城隍庙关门歇业,打扫卫生的阿姨和管理员大爷都没来,于是拿来扫把畚斗进去扫地,又提来水桶拖地。 后来摄像小张过来整理设备,看见他坐在门槛内的小凳子上,两眼空空、拳抵着腮沉思,身前身后,满地漾着水光,快速从空中抓住一句话搭腔。 “沈老师,你这金戒指可够闪眼的,离AKA洪福只差一条大金链了。” 他被声音拉转神,笑着说:“再配个墨镜就能原地skr了吧。” “难道这就是祖传的,结婚戒指?”小张盯着他的无名指思索片刻,幸灾乐祸道:“没想到沈老师已经有对象了,等视频播出去,得有多少人心碎呐~” “也不是,就是……”沈洪福酝酿起今天第三遍解释。半小时前,在第一遍拒绝第二遍否认之后,实在难顶他人洪流般的八卦之心,冒着被当作白痴的风险,围绕自来水管碎碎念,直到某位包袱和架子都极大的神只显身。 “这金戒指实在太闪、太亮、太好看了,每个人都要过来夸几句,但是你看我这个人本来就蛮低调的,结果逢人就得解释一遍,实在有点……就给我暂时取下来嘛,需要的时候我再戴。” 沈洪福,你真的很会使用工具,这就是当代大学生的智慧吗? “哎呀你就别阴阳怪气了……祖宗,噢不是,哥哥,猇哥~” 他双手合十,说完还拉开背包链,向对方展示了堆叠的袋装泡椒鸡爪。抖了抖,聆听哗哗脆响,很是得意:“怎么样~高兴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嘛,让我叫你爸爸都行。” 月猇只深深凝望他,伸手捻过粘在他肩膀上的碎叶屑,视线在漂亮的脸上囫囵滚过。又蓦然靠近,欣赏他下意识后撤半步,闭上双眼的局促神情。于是贴近耳边悄声道: 叫爸爸也太没节cao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之后即消散风中,气得沈洪福原地跺脚,对着自来水管指指点点。 “诶,我怎么呐我?你都听完一遍了你再跑,你也好意思!” …… 回忆及以上,沈洪福干脆放弃解释,怏怏地说:“哎,年轻人不要太早结婚。” 这,凡尔赛了,小张吐槽。他也不敢再接茬,只能尬笑着赶紧收拾摄像机和三脚架。出来时恰好碰见站院子里抽烟的导演老周,开口问道:“周导,咱还继续拍吗?” “刚才我跟林总汇报了基本的情况,也发了一段视频给他看。老板的意思很简单,只要胡道长和沈老师继续,小梁自己愿意,咱们仨不害怕,就接着拍,不然就收工。” 小张嘿嘿一笑,“我倒是不怕,郭哥也还好吧,萱姐确实挺严重的。” 老周心想,你不仅不怕还全程怼脸拍得很兴奋,在场所有人可都看得清楚。小郭是还好,也就没尿裤那种。 两人又齐齐看向沈洪福,似乎等他的意见。 “嗯?”后者大梦初醒般坐直,睁大双眼疑惑不解,良久才恍然明了,“啊,你们上午也看到我答应对方了,肯定是会帮忙到底的,至于要不要继续拍成节目,你们还得去问梁乐萱小jiejie,毕竟她是事主。” 于是各自点头散去忙碌。 不久后高天阴沉,逐渐落下水来,并非爽利的阵雨,而是从各个物体表面时时刻刻不断渗出的潮湿感,如狗毛般的细雨。 鸟鸣声逐渐安静,沈洪福向檐外伸展手臂,让掌心湿润,浸透戒指。指尖所对的大榕树下,红衣小女孩再次出现,如同夕阳沉落,周遭水雾为之鸩红,她裂开下巴一抹乌黑,又朝沈洪福笑了笑。牵着她的,是满身污血哭泣不止的孕妇,在那破烂的衣不蔽体的下半身,削圆的肚子里拥挤、拥挤着,不断蠕动的rou体,散发着四季不变海水潮湿的腥味。 这时手机响起,沈洪福连忙缩回胳膊搓了搓,将雨水传至双手,凉凉的触感,夹杂人与鬼魂的孤隔。掏出手机,是林天舸打来的微信电话。 移开视线后,一片血红的色泽从他的余光边剥落,消失得如此静谧,就像是一片花瓣,离了枝头。 四十五 林天舸抱着个约莫一米五的长匣子,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城隍庙内:“这儿还真是,眼瞧着老大太阳呢,结果说下雨就下雨,你快看看,应该没把这宝贝淋湿吧?” “没事,辛苦你啦,确实也到这个季节了,下个月还会来台风呢。”沈洪福连忙拿出纸巾给她擦擦头发。 “吓,我这辈子还从没见过台风。” 他伸手接过匣子,拿着纸巾擦了又擦,见林天舸流连不舍地四处打量城隍庙的格局,等了良久才将她领到后院,介绍给齐天和拍摄小组。 “这是我大学同学,林天舸,她学建筑的,今年暑假来学习和研究海神庙。想到我们几个人都不太方便照顾梁乐萱小jiejie,所以只好把她喊过来临时帮个忙。” 听完齐天就急了眼,“诶你说你,女同学来了这么久也不介绍给我认识,我都没机会带人家好好逛逛。” “胡济天,你祖师爷喊你回家修行了。” “哈?提祖师爷就过分了啊。” 打闹寒暄过后,林天舸撑起伞,把梁乐萱从院子里搀回齐天那摆好法器、贴好符咒的“办公室”。待两人落座沙发,又给她披上毛巾被,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后背。 导演老周把林总的话复述给她,“拍摄的事情就是这样,另外公司也会报销你的医疗费用,至于要不要继续……就看你自己还有胡道长他们了。” “没关系,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有足够的觉悟,不再逃避。既然林总拜托我来做这个节目,我一定会坚持到最后。另外……我个人还有些积蓄,法事的费用和胡道长的损失,我来出。”梁乐萱虽是恹恹的,但语气斩钉截铁。她仰头看向齐天和沈洪福,就像在寻找终点的光亮。 沈洪福对她点头以表支持与敬意,世上因果总有痕迹,若是仔细推循,无论是真实的、虚构的、死的、活的、神、人、鬼魂,总不会吝于回应的。 “一,二,预备起……萱姐,Fighting!”小郭与小张此起彼伏,毫无默契地加油打气,倒是让场面轻松了许多。 …… 半小时后,办公室内又架好了拍摄设备,梁乐萱也重新补了妆坐回镜头前。 齐天推推脸上虚构出的眼镜,举起手机说:“刚我师兄终于回复我了,还提出许多新观点。” 首先是怨灵离开时口中念的一段,应为绿度母心咒。绿度母是藏传佛教中观世音菩萨的化身,有护持妇女幼儿的功德,原本孕妇拜绿度母也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这个怨灵竟有些道行,并不是单纯的冤亲债主。 也因由着绿度母心咒,让他回忆起了东南亚阿赞(法师)的一种法术:首先寻找一位满足各种苛刻条件的孕妇,用独门功法加持念咒七七四十九天,等到她生产的那天将她杀死,接着继续对孕妇尸身做法加持,以功法蜡烛烤其下巴,最后用刀划开,取出尸油制成阴牌,此为母牌。再将孕妇的肚子剖开,取出婴尸制成小鬼,这种小鬼的成愿力极强,升官招财转运办事无所不能,哪怕不得力,也可祭用母牌请出母魂进行补救,甚至还能保护小鬼不被收摄、不被祓除。 他推断道,这个上身梁乐萱,让齐天栽了大坑的怨魂,很可能是阴牌母魂。 唯一让他不解的,是这个母魂过于诡异的行为。不仅随意上身,还如无头苍蝇般寻找孩子,就好像cao控引导她的阿赞不见了一样。 “阿赞……不见了?”沈洪福的心脏砰砰狂跳,昨天在医院,月猇有头没尾地说要她死的人已经解决,现在回忆起来,祂口中这个人,可能就是制作并cao控母魂的阿赞。“那个,各位,我想这位阿赞大概已经死了……” “什么?!”在场众人突如其来地异口同声反倒把他惊出个大跟头。 “就是,有可能已经被我家的祖宗……解决掉了。但这位大哥吧祂也不爱细说,就神明包袱嘛你们懂的,所以我只能猜测,但也八九不离十。” 小郭不禁挠头,声音微弱如蚊:“既然罪魁祸手都已经死了,那……那不就,结束了?” “‘果’已解决,‘因’还毫无头绪呢。”齐天叹了口气。 林天舸来回瞧了两番,摇摇头,“你俩这佛偈打的……别欺负咱普通人不懂呀~” “想知道那怨魂的真实身份,就只能去她亲手标注的地点调查了。” 沈洪福打开手机地图,向大家展示定位,地址就在隔壁市区里,甚至都不需走多少高速。 “这是其中一条线索。另外,在此怨魂彻底离开后,我也尝试着重新观测乐萱小jiejie的命宫,发现她最早提供的生辰八字是假的,但能大概观出她有一个双胞胎姐妹,可惜对方的命格同样朦胧不清。所以……” “所以只能问我的父母了。”梁乐萱接过齐天的话,自嘲道:“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我不是他们亲生女儿吧。” 梦中不断出现的另一段人生,或许真不是灵或者鬼作祟,而是她那双胞胎姐妹所经历过的现实生活。 就在她获知此事时,便暗自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定要找到对方,将对方从地狱之中拯救出来。 讨论复盘结束之后,依照两条线索所指,众人亦兵分两路:林梁与郭张四位小年轻一组,陪着梁乐萱联系父母;沈齐还有老周三人一组,去那怨魂所指之处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