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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犯懒

    第二十六章、犯懒

    红袖脚伤刚好,龙门会将至,韩临又被指派去杀一个人,京城练武的场中十八般武器,他只好吩咐别人带红袖都去试试,看哪件趁手。

    那天却也凑巧,韩临跟人在楼上说部署杀人的事,随眼望过去,远远看见宽阔的练武场里,一个纤瘦白衣身影在试兵器,便停着看了一会。

    由于从前跳舞,舒红袖身体软,手脚灵,悟性也好,兵器上手倒是都不错。

    但长鞭无疑是甩得最好的,库房的人看了很惊喜,压不住笑地同她讲话,又回去给她拿了一套好鞭,让她试手。她试过后,握在手中没再放下过。

    “嗬,头一回见老黄这么大方。”同韩临讲话的小伙子带笑说。

    这会儿,老黄给她指向后头楼上看了半天的韩临,又说了两句。

    舒红袖转过头来,见韩临抱手朝她笑,却立即又回过脸,将手中长鞭还到老黄手中,微微摇了摇头。

    “哎,怎么了这是?不是挺顺手的吗?”小伙子也没看明白这是闹哪出。

    “哪里不合适吧。”韩临敲了一下他的头:“别分心,说你的正事。”

    那天舒红袖最终也没选出合适的武器。后来韩临抽空领她去考京城舞坊,她握着韩临的手,指着考试的舞用白稠,说我想用这个杀人。

    见韩临笑,她微拧眉,轻声问:“不可以吗?”

    韩临见她两眉一紧,似是立即要掉下泪来,忙蹲下身子,告诉她说当然可以,开这舞坊的婆婆,年轻时候就是用一手水袖行走江湖的。反正你要在这儿学舞也要经她挑,待会儿你出来,我领你单独去见她,问问她肯不肯收你做徒弟。

    红袖微垂眼睛,眼中的水光仿佛挂在了长长的睫毛上,好似悬着泪珠。

    “我很会跳舞。她一定肯的。”进舞坊的待考室时,她小声说。

    韩临在外面等,快有半个时辰,红袖脸颊红红的走出来,擦着额上的汗,说:“公孙夫人刚才握着我的手说要收我做徒弟,你待会儿不用去找她了。韩临,回上官府的路上我们骑马好不好?马车上好闷,我想看看京城。”

    回去的路上韩临让红袖坐在自己前头,怕颠着她,马行得缓慢。

    有人在桥边垂柳下卖花,韩临下马,买了一捧茉莉,递到红袖怀中。

    兴是脸颊上的红还没褪去,她抱着星点似的茉莉,整个人看起来很高兴,韩临长韩临短地跟他说话。

    “韩临,你们什么时候去洛阳?”

    桥上人多,堵着过不去,韩临下地牵马,绕着人流,分神答她:“半个多月以后。七月初。”

    红袖不舍地问:“真的不能你留下,只让上官楼主去吗?”

    “倒不是不行,就是五年前洛阳的龙门会对师兄……”韩临说了一半,没继续说下去:“他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红袖见无回旋余地,不得不改换了策略:“韩临,我也想和你们去洛阳。”

    “快马去快马回,去不了多久。这阵子你先到舞坊住,正好熟地方。”

    正要再说些什么,突听得不远处一阵哄闹,红袖细眉微皱,放眼望过去,只见河堤烟柳畔的红楼上挤着一排女人。

    凭栏的女人们俱都云鬓粉面,簪花戴玉,衣着露出窈窕妩媚的腰肩和丰满的胸部,此刻正往他们这边指指点点,又笑又闹。

    满桥的行人驻足,纷纷望向满楼妙龄的美丽女子。

    韩临也注意到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转脸朝红楼投去探寻的目光。

    这一眼立即引起一阵喧闹,更有胆大的女子,把随身的香囊、花枝、耳坠、团住小果子的绣花手帕,往桥上抛丢。

    舒红袖顿时明白过来。

    桥上的人顿时愈发熙熙攘攘,纷纷伸手去接抛来的信物。

    见此情景,韩临也笑了,准确无误接住砸向自己脸的——一只青缎绣鞋。

    韩临高起声,朝远处花楼上的姑娘笑道:“你们也不要什么都往底下丢啊。”

    花楼上顿时又是一阵喜笑声。

    红袖的目光在韩临与他正含笑看的花楼之间来回几次,微动身体,迎头撞上一只裹了李子的绣帕:“啊——!”

    韩临收笑急问:“怎么了?”

    “头不知道被什么砸到了,有点疼。”

    韩临不再停留,把手上的绣鞋塞给身旁一个人,牵着马挤下桥,要把红袖抱下马查看。

    红袖却摇头,让他先上马:“这边太乱了,我怕再给砸到。砸得不重,我们先回家吧。”

    韩临不敢多留,立即上马往回行。

    却未想到,到上官府门口,从马上下来的时候,马被附近迎亲放的炮竹惊到了,韩临没护住,红袖重重摔在地上。

    韩临扶起她时,她只是安慰着他:“我没事。”

    好在穿得多,韩临背她回去,仔细看过一遍,只膝盖青了,手掌擦伤一块。

    她不太在意,先去找了只花瓶,将方才护在怀里的茉莉插进瓶里。

    上官阙这时候也刚回来,兴是听了家仆的话,解下腰牌交给家仆:“下次你们两个出去,都老实坐马车吧。你们俩哪个伤着了,我都受不住。”

    又看见花瓶中的茉莉,上官阙凑近过去,弯低腰身轻嗅,眼角余光朝韩临和舒红袖一瞥。

    直起身来,便又开始交代事:“去请个大夫过来仔细瞧瞧,别摔坏了哪里。对了,再把头也看看,今天在桥上给砸了一下吧。韩临先跟我过来,粗手笨脚的。”

    单独叫来也没说要紧的,无非是换家常衣裳时,捎带着嘱咐韩临明日出门多注意四周,老生常谈了。

    韩临帮忙给系前襟的衣带和排扣时,上官阙突然笑着转口说:“孩子在场,少和女人调情。”

    韩临没敢问他是哪里知道的,只忙把脸低下:“知道了。”

    大夫为红袖看头的时候,她仍旧在安慰韩临,说从前在教坊,练舞时候受的伤比这个重多了。练不好,还要被捆着被子抽。

    相貌体态虽活脱脱就像个泪多的人,舒红袖实际却很少哭。

    所以韩临至今都不懂,为什么自己回绝了做她爹爹的请求,她会哭得那样难过。

    韩临很早就没了父亲,父亲是庄稼人,敦实寡言,又去的早,从没有同他推心置腹过。与孩子相处,情绪得细腻,他从小感知的就不多,平常和楼里的育婴院里的男孩子们闹腾又大大咧咧的脾气这会儿没了用,毫无头绪。

    管多了怕孩子嫌事多,少了又怕生分。身边有了孩子的朋友多数都粗养着,动则打闹,他更学不来。

    万幸,红袖虽对别人没多少热气,却待他很亲昵,不需他问,自己就把舞坊的见闻烦恼都朝他说。她不求韩临帮,她只是想同他分享。

    红袖起初仍很不情愿住在上官家,与上官阙朝夕相处。她很黏韩临。给缠得没办法,韩临服软,也搬到上官阙家里,她这才安生下来。

    尽管搬来,韩临在上官府呆得也不久,他总被上官阙派出去追杀从暗雨楼离开,如今又惹上新债被官府追杀的一些人,里面有很多是他在长安时的老朋友。

    如此一去,归期不定,往后每次回来,红袖都在舞坊请了几天的假,和他呆在一块,听他讲路上的遭遇。

    有时候上官阙回来的早,也加入进来,在一边旁听。毕竟这样的韩临,平常也难见到了。

    从前韩临是个话很多的人,直心直口,想到什么就要说出来,就算显得傻里傻气,也还是要讲。年纪大了也闹闹腾腾的不老实,在长安时,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一阵喧闹。

    但是,说话这件事,很少有人朝空地做。那会被当做脑子有病。

    出去都是杀老朋友,韩临心情差,脸上半点情绪都没有,生人熟人都不敢扰他。

    而在京师,他手上老朋友的血债太多,连暗雨楼内都非议四起,平常见面都躲着他,觉得他身带不详。

    如今的京师,除了上官阙与舒红袖,韩临再没有别的可以闲谈的朋友。

    所以韩临很少说话了。

    ……

    为与易梧桐接洽龙门会的事,上官阙和韩临提前两日到洛阳。今年龙门会轮到暗雨楼出资办,韩临听了两耳朵,发觉比上一届盛大许多。

    翻起正式方案,韩临不由惊道:“怎么候场还有冰酒喝?我们当年就只有白开水。还在太阳底下晒温了。”

    佟铃铃同易梧桐约好去看被面,也留在议事堂,百无聊赖之际,便解释了一嘴:“办在洛阳,暗雨楼可是东道主,当然要好好整啦,桐桐忙了俩月这个。你们那是倒霉,上届是去年被无蝉门吞掉那个双刀堂办的,几个分堂主黑了钱。你去年五月管我要双刀堂那些分堂主的脏料,我不是都给你了吗。”

    韩临一听,心知遭了,多嘴了。

    那是在雪山听了挽明月说初下山被双刀堂使过绊子,韩临为给挽明月解气,私用副楼主的权从佟铃铃那里调的,之后便在那年太原给了挽明月,做把柄和旁证。

    他只粗略翻了几页那些分堂主的花边,涉及巨额数字的并没细瞧,恰巧把这个给漏了过去。

    易梧桐听了,转脸过来微挑眉头:“韩副楼主要过双刀堂的脏料?”

    佟铃铃点头:“那时候老楼主还活着。桐桐你也还在长安呢。怎么了?”

    “不是大事。”易梧桐摇摇头,眼却依旧盯着韩临:“但我记得好像六、七月的时候,无蝉门的明月副门主,好像也用了我们的这个私家小道。”易梧桐低眉轻笑:“我最近查这个查得有点入魔,便多想了一道。”

    如今暗雨楼和无蝉门仍是剑拔弩张,这样一个挑苗子的大会,因为是暗雨楼承办,无蝉门也仅是派了副门主挽明月一行五人过来瞧瞧。

    韩临并不在意这个,两个门派如何有前怨旧仇,也抹不掉他与挽明月从小到大的兄弟情分。韩临并不遮掩,楼里的人也多多少少都知道,韩副楼主一向与无蝉门门主挽明月私交甚洽。

    近来他师兄和易梧桐抓jian细抓得雷厉风行,都快刨到十五年前了,满楼风声鹤唳。

    韩临倒是还明白,他跟挽明月不清不白的,本就叫他师兄难办。这当口,再提用副楼主私权替挽明月出头这旧事,有通敌之疑,更令他师兄抹不开面子。

    易梧桐精明,很难糊弄,韩临正在想用哪个借口搪塞过去,便听有人道——

    “我让韩临查的。”

    易梧桐转眼望向坐在上首的上官阙。

    上官阙又翻了一页手中方案,一双眼低垂着视字,露出左眼皮的那粒细痣,口中续着道:“我那时接到让七月去山西的调令,为了好办事,想着趁早摸清那里的地头蛇。当时我的位置碰不到这些东西,便叫韩临替我查了。挽副门主那边应该是凑巧。”

    易梧桐歪头转笑:“我也就随口这么一问。咱们继续说给侠士安排住处的事……”

    韩临不敢再待,找了个借口,逃出门来。

    佟铃铃紧跟着也出来了,抓上韩临:“瞌睡死我了。我们去外头等他们两个吧,我带你去洛阳新开的一家铺子去。”

    韩临原本要推,想自己随便转转,却又听佟铃铃说:“那家铺子的核桃酥不错,给上官楼主带点?”

    韩临这才随行。

    那家新开张的铺子还要排队,好在佟铃铃打过招呼,他们一进门便到特意空住的位置坐下。

    佟铃铃每样都点了一份,对韩临说:“咱们先尝尝,具体的,你看着给上官楼主挑,他高兴。”

    韩临一双眼看着挂在墙上的木牌:“师兄其实不挑。”

    二人便继续坐着等,半晌,佟铃铃挑破安静:“你不要怪桐桐,她平常总向我说你的好。今天真的没有恶意。”

    韩临收回神,刚要说话,便又被佟铃铃着急地截断。

    佟铃铃咬着唇角:“洛阳这样大的一个分楼,第一次合起来办件大事,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她年轻,又是个女孩子,处处受钳制。今天被瞧不起,明天被欺负。”

    佟铃铃的脸低得愈加厉害了:“我能帮的有限,这阵子她太难了,所以如今还是有些咄咄逼人。今天上官楼主还在跟前……你千万不要放到心里去。”

    韩临拾起一块桃酥,咬了一口:“我没当回事,这事里我本来就有不合规程的地方,她查得紧,只是履职嘛,我理解的。你们的难处我知道了,今晚回去,我跟师兄说说。”

    佟铃铃匆匆抹了两下眼睛,再抬起脸来,便又是那副可爱的软白包子模样:“韩临,真谢谢你。”

    “没事。你不要怕,我不会怪易梧桐的。她是我在长安结交的朋友,我的朋友也不多了。”韩临吃光手中那块桃酥,指着这盘笑说:“这个太甜了,像在嚼糖砂,师兄一定喜欢。”

    韩临这般说,佟铃铃终于放下了心,正好盘碟上桌紧了,二人正式开始试起来。韩临叫小二记着名字,交代让在后厨装点好四五种备着,他们走时再拿。

    单吃容易给甜味腻到,二人后半晌常喝茶,茶淡苦微涩,并无杂味,配着花样繁复的甜品很恰当。韩临另又问了这是哪种茶,想着一并买些带回去。

    上官阙自小就有喝茶的习惯,从前在临溪那么个荒郊野岭,他饭后也常要喝雨前龙井。后来在暗雨楼管东管西,太忙,为了醒神,茶向来只喝最苦的。醒酒、日常,都喝这个。韩临抿过,苦得他简直想掉眼泪。

    上官阙一天休息的时间很短。

    韩临起先没留意,他跟上官阙在同一张床上待到半夜的那种晚上,上官阙大都贴着他睡一整夜。他以为师兄和小时候一样,一觉天明是常事。

    有次做得不狠,韩临半夜醒了,睁眼便见上官阙掌灯在案前批写东西。

    上官阙见他醒转,捻灭了灯焰,又深又黑的暗里传来抱歉的问:“灯太亮?”

    韩临睡得发迷:“很急?大半夜的。”

    窸窸窣窣脱衣声,上官阙重回到床上被里,鼻尖蹭在韩临后颈:“身边有你,我也犯懒了。明早再管罢。”

    听起来半夜理事倒像是常态,此后韩临就留了个心。留宿上官府回自己屋睡的时候,每次起夜,韩临都见上官阙屋门的灯亮着。等韩临再醒,上官阙也早在书房处理事了,整天忙得不着边。

    又苦又累,确实该爱吃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