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清水 端午 书院 华兴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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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却还是不老实,脸在玄清大腿上蹭蹭,别着头,将眼睛抬起来向上看,撒娇一般冲玄清笑。 玄清靠在厉炀身上,像一块木头,僵硬着,一动不敢动。 “娘亲——人家一直想要娘亲陪着睡哦,嘿嘿嘿,娘亲晚上不要跟父皇睡,跟我睡好不好?” “……” 厉炀抬手拍了一下小鬼的头:“快睡,再说话把你丢下去喂鱼!” “哼——父皇真讨厌!” 身后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小孩子一把抱住玄清的手贴在脸侧,闭上了眼睛。 船身轻轻荡漾,像摇篮一般,身旁是温暖好闻的气息,跑了大半天的孩子,很快便呼吸绵长,沉沉睡去。 玄清再也克制不住,整个人极度压抑着,却依旧微微颤抖,他想将手从那柔软的小手中抽出来,却又不敢,僵硬得几乎停住了呼吸。 厉炀搂着他的手轻轻一带,让他更靠在自己怀中,手臂上移,将他的脸压向自己颈窝,另一只手将他身侧的手牵过来,握在掌心。 “闭上眼睛,放松些。” 怀中的身体轻而深地吐纳了数次,过来好一会儿才努力地放软下来,吹拂在颈间的气息带着细微的颤抖,却总算规律了起来。 厉炀不再说话,一边握着他的手,一边轻缓的顺着他的发丝。 一时之间,这一间小小隔间之中,静谧安详,卧榻之上,两大一小阖目而眠,只听得隐隐的击浆之声,随着船身轻轻摇荡,仿佛抛却了世间一切烦忧,温柔缱绻。 …… “咚”,随着轻微地碰撞,船在岸边停了下来,船夫利落地搭起踏板,将三人送上岸,一边打躬作揖,一边接过大大的一锭银子:“客官慢走慢走!华兴寺就在落月山脚下,时间还早,不用着急!” 玄清谢过船家,厉炀牵着小魔物,三人迈步上岸。 金乌西坠,霞光铺撒,玄清立在码头上回首一望,只见平湖之上,一片金光璀璨,落日流金,霞光万道,好一派人间美景。 “娘亲,快走了!” 玄清转身,看见那二人站在高处的台阶上,手牵着手半转了身体望着他,他微微怔了怔,跟上二人的脚步,向着落月山而去。 月落山离着南湖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三人沿着湖岸走一炷香的时间,再转向西,便是朝着月落山的大路。 厉炀牵着小孩子依旧当先而行,忽然看见一旁树木掩映之中露出一片白墙黑瓦,走进一看,确是一间书院,门楣上挂着四个字倒是好不做作,便叫做“南湖书院”。 厉炀眼珠一转,一拐弯儿,走了进去。 玄清一愣,抬头看了看那门上的匾额,心中疑惑,迟疑了片刻,方跟着走了进去。 院中甚是清净,只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在打扫,见了人便来拦:“哎?几位什么人?来找谁?” 厉炀四周打量了一下,问那童子:“先生何在?” “先生还在午睡。” 厉炀挑眉:“太阳都要下山了,先生还不起来?” “我家先生便是如此,人人都知道他的习惯,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如此无礼?” “呵呵,在下方道贵宝地,人生地不熟,多有冲撞,敢问你家先生可有办学?” “那是自然!我家先生乃是宁州城有名的大儒,你们不知可去四周打听,这城里的学子,有多少是先生的弟子。” “也不用太有名,识文断字就好。” 书童大怒:“你这人,好生无礼!这城里的秀才举人老爷见了先生都得恭恭敬敬,你怎敢出言不逊!” “吵什么?”忽然一声苍老的声音传来,一位带儒巾的老先生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二人抬眼一看,那老人约莫六十来岁,头发胡子花白,一身长衫,模样甚是清高。 “先生!这几人不知哪里来的,好生无礼!” “哦?”那老先生抬眼一瞧,见是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两人在院中站定,皆是身形俊伟,一人如巨峰压顶,一人如玉山耸立,那孩子更如同个银娃娃一般,一看便不是常人。 老先生对着二人微微一礼:“不知二位到此有何贵干?” “老先生,你家可有教授孩童?” “老朽教书数十载,左近稚童到了学龄,大多在老朽书院启蒙。” “我家住得远,老先生可否行个方便?” “哦?如何方便?” “先生可愿到在下家中做个西席?” “抱歉,令公子若要来此,老朽自是倾囊相授,若离此间,请恕老朽腿脚不便。” “老先生且慢,酬金之事,绝不亏待。” 那老先生一甩袖,冷声道:“请回吧。”转身便向内里走去。 厉炀眼神一沉,朗声问道:“这宁州城可只这一间书院。” 那老先生闻言转身:“自然不止,二位自寻便是。” “既如此……”厉炀轻笑,“此地留之无用……” 他说的轻,那老人没听清楚,露出一个疑惑的神色。 玄清忽然上前,拦在厉炀身前,对那老者躬身施礼:“我等所住虽是边远些,往来宁州城也不过两个时辰,若是嫌路远,自有车马相接送,老先生不愿跑原路,未知门下可有学生愿往?延请之资先生但说无妨。” “……你家在何处?” “城郊李庄别院。” “……你且回吧,明日自有人上门。” “如此多谢,告辞。”玄清对那老者躬身施礼,转身看着厉炀,示意他出去。 二人对视了数息,厉炀一笑,转身折返。 老头看着三人离去,咕哝了一声什么“倒算是知理”,略作沉吟,对那书童道:“你去给令之捎个话,问问他可愿去。” 小童领命,笑道:“朱相公自是愿意的,先生给他找了个有钱的东家,可算是帮了他大忙了。” 这边玄清紧跟着厉炀走出好大一截,厉炀方笑道:“清儿怕了?” “……快走吧。” 华兴寺乃是宁州城中香火最旺的寺庙,每到年节便有庙会,周边的商贩都会云集于此,熙熙攘攘,这端午自不例外,又是消灾避瘟的节庆,这庙会更是盛大,白日里有僧人设坛祈福,十里八乡的信众都赶来朝拜,晚间华灯一上,更是热闹非凡,从南湖到华兴寺,一整条街流光溢彩,城里城外的都赶了过来,看灯游街,凑个热闹,庆祝端午佳节。 二人在南湖书院耽搁了一阵,往华兴寺走时,已是暮色渐起,行人渐多,待到三人随意用了饭再出来,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哇——”一整条长街悬挂着明灯,宛如一条火龙,照亮每个人脸上的笑颜,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极是壮观,小魔物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被那一串串装点的红灯笼照得花了眼,仰着脖子,看着头顶的灯一排一排地划过,发出震撼的感叹。 那华兴寺不愧是宁州第一的寺庙,占地十数亩,红墙黄瓦,广厦千重,端得是庄严气派。端午佳节,寺里排了法会,到晚间也不关门,佛堂里灯烛敞亮,信众挤满了大殿,犹在磕头祈祷。 玄清走到门口,便要回身,却被厉炀拦住:“怎么?不去看看?” “……”玄清看着他,站着不动。 小孩子却好奇地问:“他们在做什么呢?” “不过是些愚民,拜些土鸡木狗。” “他们在拜西天的佛祖。” “佛祖?拜来做什么?” “那是佛教的尊神,法力无边,他们朝拜佛祖,祈求平安顺遂。” “那我也可以拜吗?” “哈哈哈哈!”厉炀大笑起来,玄清不再说话,小魔物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厉炀。 “你一个魔,拜什么佛?若是哪日见到了,便将他拉下莲花台,杀个干净。” “……”玄清眉心微动,却未说话。 厉炀抱着小魔物一脚踏进寺门:“你这小鬼,真是蠢得没边儿,走,父皇带你去认认人,免得日后给本座丢人现眼。” 进门是韦陀,前殿供奉着西方三圣,后殿乃是如来佛祖,两旁配殿是文殊普贤地藏菩萨,还有罗汉堂里五百罗汉,各执法器,造型各异,须发毕现,雕工精湛。 厉炀抱着小魔物挨个儿绕了一圈,指着神龛之上金箔贴面的佛像,神色傲然:“那上面一个个,皆是假仁假义之辈,与我魔界势同水火,切不可为其蛊惑。” 小魔物皱眉叫苦:“好多好多人哦,记不住啊。” “不用记,”厉炀笑道,“只要记得跟你将仁义道德之人,皆可杀之。” 玄清忍无可忍,终是喝止道:“休要胡言!” “本座哪里说错?魔界只需要实力,其余皆是狗屁。”厉炀眼神一厉,转向小魔物道,“他们要如此教你,便都是害你,记住了!” 厉炀声音毫无掩饰,四周已有不少人怒目而视,只是看他气势迫人,不敢上前。 “……”玄清眉头越皱越紧,见他眸中红光一闪,煌煌佛音中,竟是激起了杀性。 玄清一把拉住他的手,转身就走。 直从那大雄宝殿走出好大一截,玄清方松了手,厉炀笑道:“剑仙大人难得如此主动,本座可是受宠若惊。” 玄清不理他,看了看四周。厉炀戾气已动,玄清拉着他只往灯火暗淡人烟稀少处走,也不知到了哪里,此时四周大树成荫,灯火暗淡,已是走到寺中僻静的所在,正门拥挤,他正想随意找个出处,却见不远处还有一间配殿,灯火透亮,却是先前未曾走到的。 这华兴寺当真占地广大,一时半会儿逛不完,他本不曾在意,却被厉炀扯住:“哎,既然来了,怎不去看看?又是哪个毛神?” “……”玄清皱眉想走,却被他扯了硬往那配殿而去。 走到近前一看,竟然供的是送子观音。 厉炀微讶,随即笑道:“看不出这和尚庙管得到宽。”他回头看着玄清:“本座怎么记得,这送子娘娘不该是你们道门的神仙?” “……”玄清避开他的视线并不答话,只待他看过一眼便速速离去。 这些都是民间的信仰,无论佛道,皆有“送子”的封号,民众祈求多子多孙,也不会分什么佛道。华兴寺香火旺盛,信众有所求,捐了香火,多供一座尊神也是无可厚非。 哪知厉炀似乎极有兴趣,看一眼不够,抱着小孩子便走了进去。 配殿里还有几个女客,这送子观音的所在,几乎都是女子上香求子,鲜有男子,难怪修得偏僻,那殿里的女子见有男人进来都是一惊。这女子求子,在男人面前自是难以启齿,有些更是生不出儿子本就自觉见不得人的,来此处还避着旁人,见了男子,都不由微微红着脸避让开来,一边偷眼打量着来人,只见那男孩儿粉妆玉琢,一个个眼中透出喜爱之意。 厉炀毫不避忌,旁若无人地观看,就听怀中的小孩子问:“什么是送子娘娘呀?” “就是保佑人生孩子的神仙。” “啊?还有这种神仙啊?” “呵呵……谁叫这世上,偏有人生不出孩子呢?”他这边说着,全不顾有些女子听得满面愧色,只拿眼去看玄清,却见他站在神龛前,看着那座神像出神。 厉炀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娘娘身披大红披风,手抱着一个男婴高坐神龛之上,面容慈爱,两旁塑着金童玉女,脚边围着五六个孩童,一派欢笑打闹的模样,虽是木雕泥塑,亦是惟妙惟肖,再往前,还拱了一排小小的泥娃娃,有状元郎、大财主、芝麻官儿等等,各式各样。 厉炀凑到玄清耳畔,笑问道:“想要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