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残酒犹温
第一百零一章 残酒犹温 那蟒蛇伸头不断顶弄方云漪的掌心,挨来蹭去,不胜亲昵。 方云漪一边抚摸他光滑微凉的蛇身,一边心里好生踟蹰:“我本来一口拒绝了婚事,哪知误喝了那梨花酿,以致昏昏蒙蒙失去理智,情动不能自已……但今遭意外,也不能都推到喝酒误事上头,五分要怪那梨花酿,五分却要怪我自己意志不坚。不日虹哥、陵哥回来,必定要伤心气恼,我……我可真该死。” 梨花酿的yin性发散出去之后,方云漪身体不再燥热如焚,可是他从头到脚如同灌了铅般十分沉重。 他心里苦苦思索着来日如何自处,两眼却隐隐发黑,格外昏昏欲睡。 那蟒蛇察觉方云漪的手动得越来越慢,略有不满,张口轻轻咬了一下他的指尖。 可方云漪却不觉得疼痛似的,抚摸蛇头的手逐渐迟滞,逐渐停住,逐渐滑落在床上。 闵莲君滚动蛇身,慢慢缠紧了方云漪的四肢。 换做任何生灵被这么一条大蛇紧紧束缚,必定全身都不舒坦,怎奈方云漪委实抵挡不住那异样的困倦,兀自闭上眼睛,登时昏睡过去。 那蟒蛇见状,缓缓放松束缚,把扁扁的蛇头伏在方云漪的胸前,呼吸平稳,安宁入睡…… 却说那厢花厅中接风宴虎头蛇尾、草草了事,众人各自散去,东迦罗及极乐寺诸僧归到观竹楼休息。 东迦罗立在楼上观看青竹雅舍,只见院中黑沉沉并无半分动静,似乎方云漪并未回去。而闵莲君所居的幽竹居,直至半夜,门窗中都透出红烛光亮,东迦罗心里深觉奇怪。 但想方云漪当众回绝了亲事,闵莲君心灰意冷,方云漪视他为好友,必定要好生为他宽解。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当儿他东迦罗跑去掺和一脚,反倒惹得方云漪不自在。不如等到方云漪劝解过了闵莲君,独个儿怅然无依的时候,他再去安慰安慰方云漪。 东迦罗打定主意,便自行就寝,翌日天刚蒙蒙亮就起来,速速穿戴洗漱,又在楼上观看青竹雅舍的情状。 远远见到院中似有一道黑色人影闪过,东迦罗心道:“那人怎么瞧着不像是云儿,倒像是屠龙圣仙?大清早溜门钻户作甚勾当?” 东迦罗立即下楼,快步来到青竹雅舍,只见院门上赫然挂着一把沉甸甸的门锁,当即伸手打门,连声唤道:“方少侠,你回来了吗?一切还好吗?” 院中安安静静并无回音,唯闻四面清风吹拂万千竹叶,竹林中喜鹊欢快啼鸣,清脆悦耳。 东迦罗往后退了一步,望着院墙屈膝一跳,身子飞起跃过墙头,悄无声息落在院中,如同老虎般轻捷迅猛。 只见院中屋宇门窗紧闭,廊下独立着一黑衣青年,乌发雪肤,神色冷峭,双手背在身后,赫然便是严惟洲。 东迦罗笑吟吟走到阶下,说道:“屠龙圣仙起得好早啊,你身子可都好全了吗?方少侠舍身舍力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你的性命,你可要爱护自己,否则不是辜负了他的善心厚意?” 严惟洲冷冷说道:“东禅师,这么早就翻人家院子作甚?” 东迦罗笑道:“那屠龙圣仙又是怎么进来的?难道华虚门会穿墙术?” 严惟洲说道:“我敲了门,他没有应,我就进来等等他。” 东迦罗说道:“你找方少侠有何要事?”上下打量严惟洲一遍,“难道是你的魔气又发作了?” 严惟洲懒得理他,径自转身面对着屋门。 东迦罗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严惟洲说道:“我不便在蛇族地界逗留不去。前番跟着方少侠来到南疆,也是为了探明他的真实身份。如今他的身份已经一清二白,万俟氏很快要把他迎回哮月城,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因此找蛇族侍从问明了他的住所,今日特来跟方少侠辞行。” 东迦罗说道:“我本来也想着,万俟狼族可保方少侠万安无恙,但无涯盟绝不会与他善罢甘休,此去北漠必定一路危机四伏。而且狼王对他这前朝太子又有何态度,也好生让人疑虑。我这两日仔细思量,非得亲自把他送到北漠才安心,少不得要再陪伴他几日了。” 严惟洲斜瞅了东迦罗一眼,说道:“苦海慈航,普世渡人。东禅师当真是慈悲为怀,赵璋仪和方夫人没有看错人。” 东迦罗笑道:“严大侠,我瞧你左右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去。那华虚门的jian细已经潜伏了十八年,一时半会儿找不出什么头绪,何况你又不能踏入水月湖门地,就算回去也是干着急。不如为方少侠保驾护航,算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你若是开口,他定会邀你同行。” 严惟洲冷冷说道:“严惟洲自有严惟洲的打算,方少侠也有他自己的心意,东禅师不必费心为我等安排筹划。” 东迦罗笑道:“对不住,我极乐寺以普度众生、济世救人为已任,我瞧见那些个无家可归、流落江湖的人,忍不住就要管上一管。你也别只顾着在这里等他了,他昨天压根儿没回青竹雅舍。” 严惟洲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屋里,说道:“你怎么知道?” 东迦罗说道:“我还知道他十有八九在幽竹居,不知是不是和闵公子说了一晚上的话。” 严惟洲长眉一皱,回头说道:“他怎么会跟闵公子待在一起?” 东迦罗说道:“我也觉得奇怪呢。方少侠就是要安慰闵公子,未免也安慰得太周到了,咱们去瞧一瞧罢。” 严惟洲抽身就往院墙走,身子轻轻一纵,消失在墙头之后。东迦罗也跟了出去。 严惟洲不知幽竹居在何处,东迦罗在前引路,两人穿过竹林来到幽竹居。 只见两名侍从守在门口,东迦罗说道:“昨晚闵公子悲愤离席,我们特来问候他一声。还有方少侠呢?是不是也在里面?” 那两名蛇族侍从瞧见屠龙圣仙一身寒气走来,不禁露出忌惮之色,说道:“请二位稍待片刻。”一人推开院门进去通报。 院门移开,东、严两人就瞧见门户上贴着大红喜字,廊下挂着一排大红灯笼,在晨曦微风中飘飘摇摇。 那侍从快步走到正屋门口,轻轻叩了叩门,说道:“禀告公子爷,那东禅师和姓严的来了,公子爷是见还是不见?” 闵莲君跟方云漪睡在里屋床上。方云漪仍然睡得黑甜,毫无醒来的迹象。闵莲君则早就醒了,盘卧在方云漪身上,直勾勾盯着他的脸瞧,迟迟留恋不起。 听得侍从隔门通报,闵莲君心中不快,只得化为人身,扬声说道:“我不见人,把他们都打发了罢。” 严、东内力雄浑、耳聪目明,虽然隔着一重院落,仍然清清楚楚听见闵莲君的话。 东迦罗微微一笑,扬声说道:“闵公子也太见外了,我们记挂着你和方少侠,所以一大早就来看看你们呢。” 严惟洲则一言不发,举步就往院里闯。余下一名侍从阻拦不住,严惟洲大步踏入了青竹雅舍,东迦罗也跟了上来。 廊下等着侍候的侍从仆人们,连忙上来劝阻。闵莲君听得院中众人呼喝不止,立即起身下床,系单衣,穿鞋袜,替方云漪严严实实掩好被子,又放下床帐,便披散着一头银色长发推门出屋,森然道:“你们这么大吵大闹的,方少侠都睡不好了。” 东迦罗几个大步踏上台阶,问道:“方少侠呢?他真个儿在你屋里?” 闵莲君昂起下巴,双手抱胸,说道:“你问他怎的?” 东迦罗脸上再无半分笑意,往前紧逼了一步,肃声说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闵莲君扭过身子面对着东边朝阳,淡淡说道:“昨夜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方少侠自然是与我圆房了。” 东迦罗剑眉紧蹙,棕色眼瞳中满是惊疑之色。 严惟洲眯起双眼,说道:“胡说八道。他已经当众拒绝闵族长提亲,又怎么会和你成婚?” 闵莲君斜睨了严惟洲一眼,说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就你知道他的心思,别人都不知道?” 严惟洲再不跟他废话,举起脚步径直迈过门槛。 闵莲君喝道:“你瞎闯什么呢?”抬手去抓严惟洲的胳膊。 严惟洲袍袖一挥,一股劲风袭向闵莲君面门。闵莲君呼吸一窒,不得不撒开严惟洲的胳膊。严惟洲身子一晃就进了内室。 闵莲君怒斥一声,紧紧跟了上去,东迦罗也强着进了屋。 入得内室,只见桌上杯盘陈列,床上红纱低垂,影影绰绰见得方云漪躺在床上,他一帘儿乌发乱丝丝垂在床边,发梢儿荡悠悠委垂在地,从红纱缝隙间伸出一条白生生的胳膊,掌心朝上,五指微扣,一动也不动一下。 严惟洲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懂的?不由得怒不可遏,转身说道:“你对他用了什么下流手段!” 闵莲君不肯服软,说道:“我和他的事情与你无关。” 东迦罗心中思潮翻涌,面上则不露声色,四下里仔细环顾,看见桌上菜饭都未动过,只有那壶酒提在边上,便走过去拎起来闻了闻,说道:“这酒有异香。”倒出一点儿残酒在虎口上,伸舌一舔,说道:“酒浆有些稠腻,只怕是下了药。” 严惟洲从头到脚散发着冰冷逼人的寒霜之气,走到床边一把掀开帐子,伸手用力掐方云漪的人中。 方云漪迷迷蒙蒙哼了一声,眼睛始终睁不开来。 闵莲君不由得来气,说道:“你做什么呢!你弄疼他了。”抢上去一掌拍向严惟洲。 严惟洲袍袖呼的一挥,急速掀开闵莲君,沉着脸色喝道:“亏你还是名门望族子弟,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无耻毒药,强迫他跟你……跟你不明不白结了亲事。” 闵莲君足尖一点,身子斜飘,堪堪躲开了严惟洲的袍袖劲力,面有怒色答道:“我怎么可能会毒害他?又怎么会强迫他?你血口喷人也要有个分寸,那是助兴的酒,并不是毒药。” 严惟洲说道:“那他为何会昏迷不醒?” 闵莲君说道:“他可不是昨晚上累着了吗?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东迦罗撇下酒壶,快步抢到床边,轻轻扶起方云漪伸出来的那只手,试了试脉搏,又伸手进被子摸了摸,低声道:“他身上好热!” 闵莲君一怔,露出犹疑之色,说道:“他喝酒之后身上就很烫,后来……后来我们睡下了,他身上依然热乎乎的,可是人的身子本来就是热的啊。” 东迦罗说道:“你们蛇族血冷身凉,因此拿捏不清楚人身上的热度,他这哪里是疲累沉睡,分明就是发热昏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