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书屋 - 耽美小说 - 神仙道在线阅读 - 【罪人无名】第五章

【罪人无名】第五章

    长怀没有见到鸣玗,而是独自回了天宫。

    庆昭听闻了鸣玗之事,面上平淡无事,可长怀却知道那高高在上的帝君亲自下凡到人间,去了长安城,也去了龙宫。

    长怀常在想,自己却连鸣玗都不如。那是无名无份的龙太子,若非知晓内情,便无人知道鸣玗与庆昭的关系。而长怀自己则是天界名正言顺的二太子,却得不到父亲的半分关怀。

    他想去看师父,但却被镇守诛仙台的天兵谴回。

    他想去问问有关矞似的故事,可这偌大天宫里,唯一能询问的鹤扬却难得一见。

    长怀坐在天池边,透彻清亮的池水映落着天宫之侧的月宫。天宫的黑夜很漫长就如白昼一般漫长,长到一个轮回日夜,人间便已过数月。

    长怀观望月宫,月宫之上还有苍穹之顶的星象。而观凛星还未归来月宫,月宫之上便是无人之境。

    常闻,抱月星主居住月宫之时,为月宫更名‘广寒宫’,只因此地不见红日,清冷凌冽,坐在宫内便是冷气刺骨。抱月星主在此种了无数桂树,多添了几分生机。

    长怀踏入月宫,穿过那层淡金色的结界,他体内流着太阴星主的血液,穿梭在月宫与天宫间并非难事。

    斯人已去,断恨残垣,桂树竟也有枯死几棵,观凛星离开月宫没有多久,可月宫的时冕已在久阙君手中调为与人间相同,这桂树以人间之时来算已有数十年无人照料。

    长怀踩过地上枯烂的枝叶,他单手覆在枯死的桂树之上,掌下泛出荧光之色,那桂树枝叶竟伸展开来,枝丫间也抽出了新叶。

    生下自己的人曾住在此处,救下毕战的人也曾掌管月宫。他们窥算星象,推演命数,连天宫都不得插足月宫诸事。

    或许正因能推得命数,两任星主都自舍而去。

    长怀在月宫里走动,动动法术,将月宫稍作整理,他推开那被观凛星养护极佳的主屋,那是他母亲曾住的地方,就算如今观凛星已是星主,却仍住侧殿,将主屋留出来。

    第一次敞开绘有毕战的画卷便是在此处,他一扬袖,屋中的燃着人鱼油的长明灯被重新点燃,屋中泛起一阵似轻如雾的淡香,这是人鱼油燃烧所放出的独有味道。

    长怀想来奇怪,母亲应是未见过毕战,又怎知他的模样,还将他画了下来。母亲若是知道毕战,又可否知道毕战与父亲的关系。

    长怀从白瓷烧制的画筒中抽出了一卷画,他拂开长案之上的灰尘,解开丝缎,泛黄的长卷被在长案上打开来。

    画卷之上的人仍旧栩栩如生,长怀手指轻抚过那画上的半露面容,如今见了毕战才知道,未露出的那半脸上是狰狞的伤疤。

    他与父亲为孪生子,可如今毕战重塑rou身,长相与父亲已毫无相像之处,母亲又是怎么知道毕战的模样呢?

    ——二太子,你可知我是谁?你可知你做了此遭,便不只犯了巫山之事的忌讳,而是与云霄之上的重阙天宫做对。

    毕战望着那话却忽然想起那场梦里毕战所讲的话,只是那时他语气软糯,不似在人间相见那般薄凉。

    他此时又在哪里呢?

    长怀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月宫的凉风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长怀想去把刚才进屋时随手打开的窗户关上,可人站到窗边,就忽有风起,直接把长案上没有压书镇的画卷吹翻在地上。

    ‘嘶啦’纸张扭转间发出一声刺耳之声。

    长怀便立马转身去接画卷,连法术都忘了用,伸手就去接,被卷轴的实物轴狠狠地砸了手背。

    “嘶。”长怀倒吸了一口凉气,咧着嘴把画卷接住了,也正在测试他才借着人鱼油的烛光看到画卷背面的小字,那是母亲的字,他认得,母亲亲手写下的‘长逝入君怀’,还被长怀挂在自己屋中。

    ‘盈月之交,拟窥星象。观天之化,推演万事之类,明获天类,不胜惶恐。’开首几句,便是在讲长怀的母亲抱月星君曾在某一日开星盘要推演天机。

    只望着字,长怀忽有昏昏欲睡之感,这般昏昏然之感便与先前第一次看这幅画时相同。长怀之见眼前逐渐迷绕,却见面前走出一白衣月裳的女子。

    那女子,长怀虽未见过,但他早已熟悉不过了,他开口便道:“母亲。”

    抱月却也勾唇一下,眼眉间皆是温柔:“怀儿。”

    长怀从未听过母亲叫自己的名字,听到母亲那一声便是泪流满面。

    “已是男儿了,怎么还哭?这般爱哭?母亲见你时,你还在襁褓中。”抱月踱步到长怀面前,她轻抚着长怀的头发。

    “只是从未见过母亲,没想到,我,我还能见到母亲。”长怀声音有几分哽咽。

    “我跳下诛仙台前,将一丝精魄藏在了着画卷背面的文字之中。我推演天象,得知你与画中人必有一段纠葛,我也得知这也是你命中一劫,便想留此来点醒你。”抱月携着儿子的手在一边的蒲垫上坐下,她一挥掌,屋内窗门皆开,屋外凉风一抖,桂树皆开,浓而清淡的桂香随风入室。

    “这桂花,果真只有在母亲在时才开得绚烂。”长怀长舒一口气道。

    抱月笑道:“你这臭小子,便是这般同母亲讲话?”

    长怀赶忙摇了摇头道:“观凛星讲的,我自长大些,能善用法术便常来月宫听他讲你的事。母亲可真是天界一奇人,谁都不敢惹你。”

    “我形神俱灭,只有这一缕残魂了。你这臭小子,还不好好珍惜。”抱月拍了拍长怀的肩膀,那曾经在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孩子如今已有挺扩、结实的臂膀了,她目光之下有多了几分柔软。

    “母亲为何说我有劫,你那画上有怎么会有毕战?”长怀便是好不客气地问起了那副画之事,毕竟如今见到了老娘,就差把媳妇娶回家了。

    抱月忽皱着眉头看着长怀道:“毕战?他不是叫矞似吗?你不知道他是谁?”

    “我知道,他讲给我了,他是父亲的孪生兄弟。”长怀已知此时,抱月并未显露多少惊讶。

    “他被丢下诛仙台,我师父,久阙君献身而出,只因他有怜悯之心,他本是星君,窥探人世间万物万事之人,也明知道那孩子是何下场,却为他纵身一跃诛仙台。师父常言,尽算听命也不得信服天命,他有大悲大喜之情,为了与自己无关的孩子纵身一跃。”抱月讲这话,目光却盯着屋顶,长怀随之看去,才看到屋顶木梁上竟写着无数的话语,与星象、宿命无关,皆是人事之理。

    ‘知善致善,是为上善。性勿恶,形勿舍。省勿止,神勿折。’‘才德全尽’

    字字句句,竟都是凡俗间的为人之理。

    “做神仙,与做人无异。只是如今的天宫哪里比的人间逍遥自在。”抱月语气有几分慵懒,倒是有几分像是长醉不醒的酒仙语气了。

    “我先前推演星象,那时你还在我腹中,我便算得你与那画中人日后定有情愫,我自也推得了他是谁,只是星象之谜只有星主所知,这天宫便只有我知道矞似还活着,我多少是不安的。他是庆昭的胞弟,虽rou身全毁,在与庆昭的血rou联系早已断掉。可他终究是矞似,是被天宫抛下的孩子,我怕他会化成魔,借着你来报复庆昭、报复天宫。”抱月用素白的衣角为儿子擦去了眼角残挂着的泪花。

    长怀却笑笑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母亲,你可曾见过这般的人。和他讲话时,就如在极热的一天里,忽见了一条潺潺而流的清溪。又或是在漫天冰雪里忽见得的那一簇火光。他就像人间的酒,虽比天宫的佳酿略显拙劣,也更让人贪杯,更何况他还本是天界之神。他看我时,我知晓他能一眼看穿我的心底,可我也能看到他眼底里还未熄灭的火光,他与我便会一同燃烧殆尽吧。”

    抱月望着长怀满脸的憧憬笑道:“我年少头次见庆昭时,心底里还念想,这天地间还有比他更俊美的人了吗?那般器宇轩昂,可他目光所及却只是鸣弈。可我足够爱他,不论他是否爱我,我以为他,燃烧殆尽,若他曾为我回过一次眸便知得了。只是,对你不公。与我而言,唯一做错的事就是非要生下你,可我又想想,这也是我唯一做对的事,瞧瞧你,你是,我的儿子啊。违逆天规留下残魂,都是为了尽一尽母亲之责。”

    母子二人却不再多言,共赏庭见花开花谢,这几十棵桂树仿佛用尽生命之力绽放着几十年来的芬芳。

    “那副画,是我偶得了矞似的残魂,一缕极其细微的魂魄,连他自己应该都没有发现的一寸残缺。这是一缕从诛仙台里侥幸溜出的残魂,我便以那残魂作为凭据,进行了推演,竟发现他与你有着莫大的联系,我便将那残魂碾碎在墨中,画为了我窥见的模样,我猜想你总有一日能瞧见的,今日便是瞧见了。”抱月笑道。

    长怀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自己很早之前偷开画卷还做春梦的事情,母亲应该是不知道了。

    他想到了什么,便转头看向母亲小心翼翼地问道:“母亲可算得,我与毕战是何结局吗?”母亲是太阴星主,能算得天下命数。

    抱月却眯着眼道:“当真要知道?我在生你之前,就推演过我自己的命数,命数当中本不会生你,可我执意生下你。估摸着我同我师父一样,不愿认那命数,你可曾责怪我,自私地把你带到这世上?”

    长怀笑着摇摇头:“若无母亲,我怎知天地间还有日月,我怎知时有冬夏,又怎知天圆地方?幼时孤独的要命,只怨恨兄长有自己的生母相伴,而我怎是孤零零的一人,可后来师父收了我为徒,他比父亲像父亲多了。”

    “那边好,你与矞似,不对,毕战,你的想法是对的,你们是心意相通的,只不过,”抱月话还未讲完,却被长怀笑着打断了:“心意相通便好,别的都无所谓了。”

    抱月欣然一笑:“你决定便好。只是,你要保重自己,母亲不能陪你。”说话间,她的声音却愈来愈小。

    长怀这才变了脸,一瞬的笑意全变为了惊恐与不安:“可,母亲,你如今已在面前了啊,为何还要走呢?虽是气息孱弱的残魂,可我能用灵力来保你,更何况这是在天界,灵力极盛之处。”

    “天地轮转,日月盈仄,推演天算,辰宿列张。怀儿,这缕残魂保不住的。说实话,我同你一样,都渴求着凡俗的生活,我这缕残魂就是为了再看看你长大的模样,你还在我腹中时,我便常想你是何模样,我推演天机,偷偷看过你的模样,与如今一模一样。我罔顾纲纪生下了你,让你孤独地长大,我不怕你恨我,我只怕你过得不够尽兴,你既遇到了那人,你若欢喜,便随心而去。我以千年术法换一丝残魂,能得见你,已是足够。”抱月伸出手轻抚着长怀的面庞,她灵力微弱双手冰凉,而长怀却暖如朝阳,她讲这话,虽笑着,可脸上的泪却如雨下。

    “母亲,母亲,你别走,这天地间,唯你与我血脉紧联。”长怀抓住母亲的手,他声音发着颤,却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可那双手却越来越凉。

    “我是太阴星主,会化为星宿的光辉,我永远都在看着你,你抬头也能瞧见我。”抱月笑着望向自己的儿子,那曾经在襁褓里啼哭不止的孩子,如今已经比自己高了,却还泪流不止。

    抱月伸手替长怀擦眼泪,长怀紧紧捏着母亲的手,却看着母亲在烛光下缓缓散为点点星辰,星辰随风耳动,长怀追着跑到屋外,只见星光点点飞到沉墨色的夜中,融入到群星璀璨的银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