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书屋 - 耽美小说 - 牧野在线阅读 - 第五章

第五章

    旅店只提供简单的清粥小菜,柏担心温宁吃不习惯,估摸好对方的起床时间,拎着热腾腾的豆浆烧麦回来时正好伺候温宁穿衣。

    “你回来啦?”小主人刚睁眼没多久,身子骨软趴趴地窝在白色床褥中,像一只伏在暖雪中的幼鹿。

    兽奴把早餐搁在桌上,先将手上的油腻味洗净擦干,才蹲到床边等吩咐。

    温宁伸出手捏了捏兽人冻红的耳骨,那上面有轨迹狰狞的小洞。

    他半眯着眼的样子大概是还没全然醒神,温软手指无目的的抚弄像在漫不经心地疼爱自己的宠物,柏望着他迷蒙的双眼,又觉得这是梦醒之间某种难言的温存,可惜自己并无资格做出任何回应。

    温宁又去拨他稍长的发尾了,瓮声说道:“真的要剪了,你不乐意我剪,等去镇上的时候找理发师帮你剪。”手将要收回去了,柏有些认输地轻握住,道:“没有不乐意你剪。”

    那手便又不着急收走了,温宁含笑看着他:“你说的。”

    兽人的掌则毫不逾矩地放了下来,点了点头,等被子里的人差不多玩够自己的眉毛,自己也着实无法继续忍受时,才开口道:“该起床了。”

    枕头传来窸窣声,是温宁在点头,他又犯懒说:“你帮我穿衣服。”

    柏自然无从拒绝,将主人扶住背托了起来,担心他受凉,还把孵着体温的被子团在温宁身后,挡一点寒气。

    温宁到底有手有脚,自己将羊绒睡衣掀起来脱了,露出光洁的身子,细腻的肤与这偏远简朴的旅社极不相称,愈加显出珍贵来。

    兽奴自觉不多看,扭头拿过已经准备好的衬衫,顺着主人伸手的动作将袖管套进那双骨节匀亭的臂,动作的终点是干净的颈部,接着抻一下衣领,他的手会在主人的锁骨上蜻蜓点水般触两下。

    再替他一颗颗捻好白贝母扣,掩住底下不容侵犯的肤rou。

    毛衣则简单多了,温宁挑了身枣红色的,喜庆,说什么“今天是第一天,要开个好头”,话说到一半就被呼噜着罩住了头,钻出来的脑袋蓬蓬的,还发了一点静电,他愠怒地踢了一下奴隶的小腿,没使劲儿:“裤子我自己穿,你走。”

    柏有点后悔刚刚的冲动了,抓住温宁的脚腕,有些强势地替主人套上棉质长袜。末了还用自己常年热乎的掌去暖对方的脚心,体格差得太大,omega的脚盛在兽人的双掌里,大小竟也刚刚好。

    温宁原谅似的轻轻“哼”了一声,脚趾裹在干净的白袜里,泄愤一样挠了挠奴隶的手心,柏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

    想起刚开始伺候主人穿衣洗漱,哪有如今这么体贴,还能逗趣儿。

    他跟着温宁时刚十二,对方也才五岁,站直了才堪堪够到自己的腰,是随便捏两下就能置之死地的小玩意——这种想法出现在低贱兽奴的脑海中不可谓不荒唐,然而正如一位名家所言,人不是天生便懂得尊重的,需要漫长的规训,比如伦理道德,比如财富或权力的威慑,对这个靠厮杀来赢一盘rou的兽人来说,体格便占了绝大比例。

    命贱又怎样,连同斗兽场地牢里所有被铁链拴住的兽,谁真的懂“贱”是什么意思?这套阶级定律无法叫他们参透,只知道没了束缚,场外叫嚷的人自己一口一个,平日里最怕的也不过是训导员带倒刺的鞭子,他们只懂最基本的条件反射。

    所以初来季家,柏只会在季尧将军面前露出垂顺的模样,对真正的小主人总是有些冷硬。明明很听命令,比其他需要训练十天半个月的兽人显得“智能”许多,却始终流露出一种质疑的态度。

    他是认温宁作主的,却还未学会尊敬他。

    那段时间季将军奉命来京,向国王述职,一家人被安置在皇宫附近一处气派不小的宅子里。

    温宁将自己新得的宠物领回家时,还吓坏了一干被差遣过来照顾他们起居的佣人,其中有个嬷嬷是跟过一些贵族家庭的,倒没像其他人一样没见过世面似的惊恐,只望着小少爷不住摇头:“温少爷,兽奴不是这么训的。”

    温宁正领着兽奴兴高采烈地逛屋子,还腾了个空房间来,问对方缺什么,听到嬷嬷这么说,很好学地问:“那该怎么训呢?”

    年过花甲的妇人说起话来很有一股子经验的熏陶感,叫人信:“我跟过的老爷太太们,就没哪个领着奴隶认屋的,这事你尽管交给咱们这些下人去干,更不用说问他们的意见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笑里是看向不懂事的小辈的无奈,接道:“再说这房间,也不必备得太好,我从前跟过的一位贵人,都是让奴隶直接睡在卧室地毯上的,在夜里好护主人安全。

    “何况吃穿用度给得太好了……总是没必要的。不过是长得像人的畜生,到底也分不清您给的是白米稀饭还是进口牛奶,不如省了这个力气,用鞭子训得听话些。”

    嬷嬷又温声叮嘱了许多,什么止咬器必须戴好,最好配根链子,奴隶做错事了不能像管教佣人一样扣薪水,要下得手用刑……

    温宁哪里听过这种话,旁边被当作物件的兽奴没有丝毫反应,倒是作为主人的他白了一张脸,有些犹豫地仰着头来回望嬷嬷和自己的奴隶。

    恰好季烨心从楼梯上下来,穿着一身贴身马术装,正咬着发圈给自己盘头发,一副准备出门骑射的样子,听了几句便将楼下一拨人给打发了。

    年龄尚小的omega拿不准主意,下意识凑过去牵了一下jiejie的手,问道:“jiejie……我不知道该怎么养兽奴。”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要负起责任来了,毕竟出斗兽场时买卖合同上按的是自己的手印。

    季烨心自然懂他在不解什么、害怕什么,却笑得很随性,像在敷衍又像怀揣着某种信心:“按你想做的去做,养成什么样子爸爸和我都不会怪你。”

    养成什么样呢?季烨心踏着庭院的落叶出门了,温宁则和兽奴无声地对视着。

    这天夜晚,小少爷认真教会了奴隶替自己准备洗浴用品,并且在对方粗鲁地用睡衣往自己头上罩时,用力将他推开了。

    发现自己手太短,又用脚试探着踢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柏纹丝不动,也不会说抱歉,温宁同他干瞪眼,最后翻过身去,睡了。

    他确实被兽奴不懂轻重的动作弄疼了脸蛋,平日只一句“对不起”便足够他原谅了,这回动了手脚,自是很忐忑,动作生疏得不行,似乎靠着心底某个声音的怂恿才做了下去。

    ……不过是他买回来的奴隶。

    他竖起耳朵听到奴隶起身离开的动静,猜测对方是回自己给他安排的房间了,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想来自己待他还是不错的。

    -

    十七岁的温宁在兽奴的掌心中暖够了脚,一点气性也没有了,想起身将裤子穿好。柏却拎着长裤两侧自顾蹲了下去,等主人一只脚一只脚地踏进来,仿佛一个布置的人不明白,踩进去的人同样不明白的圈套。

    “你今天怪怪的。”温宁打量着高个子的兽人,对方此时离自己很近,正垂着眸子替自己系皮带,并不做声,他接道:“穿个上衣就行了,怎么还真全都帮我穿。”

    十四岁起季尧便不准小儿子和兽人有不分你我的举动了,穿衣自然在其中,温宁觉得奇怪很正常。

    “很久没帮你穿过了。”柏又单膝跪下,替温宁穿厚毛靴子。

    “这有什么值得喜欢的?”温宁打了个哈欠,“穿好了?那快点吃饭吧,吃完咱们出去一趟。”

    他是有自己的打算的,饭后挺客观地分析了自己能做些什么活计,结果是去酒店当门童:“别的不说,我这个形象肯定能过关的。”

    柏没吭声,温宁又提了几个他觉得可行的方案,服务员、发传单、卖报,季尧从小教他职业无贵贱,人也要学会热爱劳动,所以说出口时也不觉得自己做这些事受了什么委屈,轻快的语调里有着无可厚非的天真。

    走到旅店一楼了,柏问:“那我呢?”

    温宁想必也认真考虑过,声音放低了点,是在照顾奴隶的自尊:“我觉得你比我还难找工作,昨天洗澡的时候想破脑袋也没想出答案,唯一觉得对口的就是当保镖……可是有人招不?”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兽人能参与的“工作”只有监狱负责的劳动队,那里成批组织着兽人和罪犯做一些社会苦力,比如修路盖楼,当然,没有工资。

    另一个方向,柏也可以回斗兽场竞技,获胜后兽场会给奴主一定比例的分红,说起来,这大概是柏赚钱最快的路子,也是许多富人赎买兽人的企图。

    柏是知道的,离开首都便不再接触斗兽的温宁反而迷糊些,他主动提了出来:“我可以回斗兽场比赛,赢的钱不少。”

    温宁听他讲完了斗兽场设立的规则,眉头越拧越紧了,柏却直觉不是因为自己口述的事实,果然,他的主人没什么起伏地问:“先不说从我们这去首都要多久,你自己还想回那地方么?”

    柏默了会儿,接道:“如果是为了赚钱——”

    温宁扭过头去不理他了,径直往屋外走,柏跟在他身后,许久才听自己的主人道:“我们现在不缺钱。”

    温宁暂时消了气,停下步子踢了踢路旁的积雪,柏会意,走过去站在他跟前,微低着头,是个等教训的姿势。

    小主人说:“家里还可以进去拿东西,你是知道的,现金也够,银行里更是少不了存款,还没有沦落到要你回那种地方去拼命。”

    兽奴有些不解:“那为什么着急找工作?”

    “不能闲着呀。”温宁呵出一口白气,“也快放寒假了,我得找点事做。其实我还准备回学校期末考呢,可惜不能回家住,也得先把你安顿好。”

    兽人在当今总有有诸多不便,柏周身的气压显然低了,温宁哪里不明白他:“你别想太多,你是我的,安顿好你本来就是我该做的,有你在我在外面的起居也才不会很辛苦,听到没有?”

    兽人站得离他近了些,虽然没点头,温宁却知道他听进去了,语气也带上笑来:“懂了就好嘛。我是想着一边去市区看看工作的招聘,一边寻个能落脚的住所,租下来,毕竟这旅馆太偏了,长住也划不来。”

    “现在的钱租个房子不成问题。”柏提醒道,“不一定非得找个工作……太辛苦了。”

    “说了的呀,不能闲着。”温宁说,“等放寒假了,难道我天天窝在屋里?”

    “而且……这次爸爸和jiejie出了事,我总觉得自己没什么用。”他细密的眼睫垂了下来,从柏的角度看过去,仿佛能见到细小的雪粒从上面滴落,像半大的少年人因自尊不愿示人的眼泪。

    温宁接道:“加上我看最近的报纸,也听了些上次来家里搜查的警员的话,西北的形势好像不太乐观,我们家嘛,有将军有情报员,这时候要我干呆着被你照顾,良心过不去。”

    能找一份工作便说明这个社会还需要他,温宁需要一点这样的价值肯定,否则真是愧对父亲的教诲了。

    柏没有再劝什么,他跟了温宁十几年,在人性上其实并未修得多么深沉复杂,难以完全懂得主人的良心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只希望温宁高兴。

    “其实还有个打算。”温宁继续往前走了,这回柏行在他身侧。

    “什么?”

    “我感觉坐车虽然方便,但太招摇了,油费也是一笔开销,你说,放在车行里租出去,能有多少钱啊?”

    “可以去问问。”

    “行,过两天我们先开车回家一趟,把我的书拿了,还有你的耳饰,耳朵空荡荡的,多不好看。诶,回来还要记得给你剪头发……”

    他自顾说了一堆关于柏的“保养事宜”,从前心思花在学业上,再搞搞集邮票的小爱好,被迫上点礼仪和兴趣课,其他时候才给奴隶这里那里地添物件,一起玩,如今相依为命起来,柏倒成了他生活的重心,像个需要依靠他的人,他得负起责来。

    柏在温宁叽叽喳喳的间隙悄声说道:“止咬器,其实有点紧。”

    温宁果然皱起眉:“真的?上次你还骗我说合适呢,给我摸摸松紧,不舒服了得麻烦裁缝改。”

    兽奴低下头来,脸颊触到主人呼吸的一瞬还是体会到了撒谎的心虚,温热的指尖摩挲在自己脑后,试着牛皮的韧性,他的小主人又嘟囔了一串夹着责备与关心的话。

    狼确实是狡猾的生物,柏想,在主人的生活中变重要的第一天,他便学会了撒谎,熟练得似乎天生就是个坏坯子。

    又或许想要温宁的怜爱早不是一天两天的心愿,常年累积成了本能,叫他意识到自己的领地能拓宽的瞬间,便做出了侵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