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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例六:美鱼人的短暂性记忆消失症(上)

着一杯果汁。他一点也不介意把这当做一次公费旅行。尽管他的出差申请到现在都没有得到批准,但那一点也不会影响他的好心情。他的身边放着另一只躺椅,头顶上撑开一把大伞,为他们遮去太过耀眼的阳光。

    三天前,马修将珍珠贝星光放回了海中。他们约定,星光将海蓝请到海岸边,然后用一只信使精灵通知他们过去会合。而现在整整过了三天,马修连一点消息也没有收到。在等待星光的期间,马修决定与他的房东一起享受假期。

    令马修感到心满意足的是,这是劳伦茨第一次看见大海。尽管他像个真正的绅士那样适可而止地表达了对这里的喜欢,但马修看出来,他岂止是喜欢这里,他简直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美妙。在他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像个孩子似的不住环顾四周,甚至连马修在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一定在想大海怎么会这么大呢,竟然望不到边,也一定很想在沙子里赤足行走,马修无不好笑地想,但是要劝说他脱下鞋子一定像劝他脱掉内裤一样难。

    啊……好吧,我希望劝他脱掉内裤就像脱掉鞋子那么简单,或许我该这么想。他在内心纠正了自己的说法。

    劳伦茨的一双眼珠悬浮在躺椅上方,静静欣赏着海浪翻滚。前两天他还无法直视穿着比基尼的,“伤风败俗”的辣妹,而现在他已经能在她们向这里抛媚眼的时候保持冷静了。

    “亲爱的,你该用欣赏的眼光看她们。”在马修再次礼貌地拒绝比基尼美人占用他身边“空着”的躺椅后,他对劳伦茨说,“连她们的爸爸都不在意她们露出大腿在男人面前走来走去。你的介意对她们是不公平的。”

    劳伦茨并没有回答。

    马修:“我猜你的父亲是一个严厉的人。据我所知,在你的那个年代,并不是人人都这么保守。你知道我指的是哪方面。”

    他将果汁搁在一边,侧过头看着劳伦茨那双眼睛。劳伦茨的目光仍然流连在海面上,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阳光通过海面折射,映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那是多么漂亮的蓝色啊,他想,他的眼睛里简直有另一片大海。

    劳伦茨说:“父亲不主张年轻人太过放纵。他知道我们周围的贵族过着怎样的生活,但私底下他总是用这些来教育我们。他以自律为傲,事实上他也因此获得了别人的尊重。当然,这种自律不仅体现在性的方面。”

    马修耸肩:“真正的绅士。”

    劳伦茨:“没错。”

    马修唉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但我猜即使是真正的绅士也不会介意在情人面前脱下内裤。”说完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劳伦茨。他以为劳伦茨会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鄙视他。而事实上劳伦茨只是有一些惊讶,并问:“在这儿?”

    马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劳伦茨。他发现劳伦茨没有冷血地拒绝,也没有争辩说在他的年代里根本没有内裤。不,他的问题表明他只是对地点有一些不满。

    马修看到了希望,快速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激动地问:“你想在哪儿?”

    劳伦茨认真地想了一秒,说:“我建议第一次在尽量舒适的地方。比如宾馆。”

    马修:“仅仅是脱下内裤?”

    劳伦茨:“你怎么会这样想。当然是做一个情人该做的。比如脱下你的衣服,抚摸你的全身。我有最基本的常识,不会令你失望。”

    事情的发展顺利得不可思议。马修怀疑地看着劳伦茨。他就像谈论怎样做早餐一样冷静地谈论怎样zuoai。马修用他心理医生的脑袋想了几秒,得到了一个重要结论——劳伦茨不是经验太过丰富,就是他尚不清楚zuoai意味着什么。基于劳伦茨刚才所说的,关于父亲的自律,马修很快将前者否定了。

    他什么都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马修脑袋里循环播放着这句话,目光变得热切起来。他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说:“走吧。”

    谁也没有提起去哪儿,但这句“走吧”带着足以让人浮想联翩的魔力。他们心知肚明地往离开海滩的方向走去。

    马修快步往回走,心中甚至产生了惴惴不安的感觉。他即将和他的情人来一次真正的约会,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他现在正切切实实地和劳伦茨往回宾馆的路上走,天晓得这种不安的感觉是怎么来的。

    或许我有点紧张……不……其实他更应该紧张。

    那这种不安的情绪到底是为什么……

    他混乱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直到他们走到海滩边缘,沙子消失的地方。一只海鸟远远地飞过来,飞向他们。而当它飞近了,马修才看清楚那是什么——那是他留给星光的信使精灵。它不折不扣地回来了,不折不扣地停在马修的指尖。

    信使精灵张开嘴,星光的声音从它的嘴里冒了出来。马修都来不及让它闭嘴,它就将话语倾倒了出来。

    “马修医生!请过来!请你马上过来!小精灵会带你来正确的位置!”

    马修:“……”

    马修:“我能当做还没收到信息吗?”

    他带着那么一点希望扭头与劳伦茨面面相觑。后者想也不想就推翻了他们的计划,冷淡地说:“我建议我们先去找海蓝。”

    好吧……我明白这不安的感觉是什么了。马修沮丧地想,早在我们的第一次接吻被打断,第一次表白被打断之后我就该明白了!

    信使精灵带着马修沿着海岸线走,渐渐远离了人群,深入了一片无人的海域。马修为了紧跟信使精灵,不得不像只猴子一样在巨大的岩石间爬来爬去。他当然不擅长这样的体力活,当信使精灵最终在离海岸不远的一小片海上盘旋的时候,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那里……就在那里……”他站在一大块岩石上,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真快要了我的命!”

    他从岩石上滑下来,踩到了沙滩上。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进海水里,以免一个大浪把自己卷入深海。海水从他的膝盖慢慢淹没到腹部。最后,当海水淹没他的胸口时,他终于走到了信使精灵所在的位置。他感到海水巨大的浮力就快让他漂起来,尽力保持着平衡。

    马修刚把头低下准备寻找星光,忽然感到肩上被两只手搭住,并感受到了与以往不同的重量。他回头看看,劳伦茨的嘴唇正凑在他的耳朵边。

    “我不喜欢盐水。”劳伦茨解释着自己的行为。

    马修:“……所以你整个趴在我的肩上了吗?”

    劳伦茨冷静地争辩道:“对你来说并不准确。只有我自己能感觉到我的‘整个’。”

    马修:“我可以想象你现在的姿势吗?”

    劳伦茨:“你现在低头,然后忘了我的存在。”

    马修照做了,但嘴里嘀咕了一句“没想到你这么沉。”

    劳伦茨的眼睛也出现了,和马修一起低头寻找星光。海水澄清透明,没有一丝杂质,虽然海底离他们有一米多远,但每一粒沙子都看得清清楚楚。细腻的白沙几乎将马修的脚吞没。他抵抗着海水的阻力,在自己的周围寻找起星光的影子,并很快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见到了那只眼熟的珍珠贝。

    “星光!”他对着海底大喊了一声。但是声音从空气传播到水里的时候显然打了折扣,星光一动不动。马修又喊了两声,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只能抱歉地对劳伦茨说:“亲爱的,恐怕你仍然逃不过海水。屏气。好了吗?”

    劳伦茨:“唔。”

    马修吸了一口气,然后弯腰扎进水里,试图将星光从沙子里捞起来。他的指尖碰到贝壳的一刹那,星光突然闭起了贝壳,将马修的指尖狠狠夹住。马修吓了一跳,在水中吐出一串泡泡。他勉强抓住星光,将它从水里拽了出来。

    “呼……”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回头问,“赫伯特,你还好吗?”

    幽灵在他脑后应了一声,表明不用担心,马修便低头看那只夹住自己食指的小家伙。

    “星光?”

    “对不起……”星光听到马修的声音后松开了贝壳。马修忙接住它,并弯腰把它浸入水面下。他尽量压低身体,将耳朵压在水面听星光说话。星光细细的声音从水下传来:“对不起,在浅滩让我担惊受怕,我可能随时会被海鸥吃掉。”

    马修:“不用担心,是我。海蓝呢?你叫我过来是不是为了见他吗?他看上去不在这里。”

    提起海蓝,星光在水下叹了口气。

    “对不起,医生。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海蓝。那个家伙仍然蹲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沙子掩盖了他的身体,水草长到了他的身上,但他却还是一动不动。也许他真的是你口中所说的妖怪鱼人,否则他那么久不吃东西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珍珠贝唠唠叨叨起来。

    马修:“你的意思是你没法请他来到浅滩?如果我要见他我必须潜入水中?”

    星光又叹了口气:“恰恰相反。”

    马修了解星光的说话习惯,并没有问下去。星光整理了一下思绪,就自己说了起来。

    “情况比这更糟糕一些。我在昨天天黑以前找到了海蓝。我花了很久的功夫才让他相信我曾经是他的朋友——他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然而,当我提出让他向你咨询的意见时,他明显地抗拒这个主意。他听说你可以让他忘记那个守林人的后代时,他显得非常顽固,甚至愤怒。我苦口婆心地劝说起他,他就干脆抖抖身上的沙子,把我丢在原地,自己游开了。我只是个贝壳,我甚至看不见他游向哪个方向。我在海底无助地喊他的名字,但我猜想他只是躲在不远处。当他发现我没头没脑地到处乱碰着找他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出现了。”

    马修再次同情起这个鱼人忠实的朋友来。

    “然后呢?”他问。

    星光的口吻中染上了nongnong的哀伤:“然后……如你所见,我没有成功。我没有心理学家那样善于开导人的嘴。我只会说一些他早就明白的道理。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我的猜测,马修医生。潮汐告诉我今晚是月圆之夜,而海蓝也能感觉到这一点。我猜想他会趁今晚回到守林人的木屋那里。

    “他总是说他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他需要亲自回去确认。也许原本他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但我的劝说却重燃了他的期望。我十分担心他回去以后,他就彻底完了。我担心又会发生什么事,将他最后一点生存的希望剥夺。你能明白我的担忧吗,医生?”

    “是的,我完全明白。”马修安抚地说道,“所以,你建议我今晚在守林人的木屋附近等待他吗?你确定他一定会去吗?”

    星光:“就算你不等在那里,你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寻找他。我也一样。”

    马修无奈地摇摇头:“听上去很有道理。”

    守林人的木屋在海边的森林里,离海岸并不远。木屋被一圈木栅栏围起来,虽然不大,但仍然有生活的痕迹。

    马修正捧着一只玻璃罐头站在那间木屋的门前,罐头里装着那只心地善良的珍珠贝星光。他敲响了木屋的门。等待了一会儿,但是没有人应门。他又试了几次,结果一样。

    马修自言自语似的说:“也许他出门了。我们要在这里等到天黑吗?”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发现距离天黑仍有三四个小时。

    星光担忧地叹了口气,马修则显得轻松得多。

    “我喜欢这里。森林总是给我宁静的感觉。大海也一样。”他说着,在门周围随意走动了几步。当他经过窗户时,留心透过玻璃往里看了一眼。然后,他的目光就无法挪开了。

    注意到马修在往窗户里张望,劳伦茨的眼睛也出现在了他的脸侧。屋里非常阴暗,加之屋子的主人特地用窗帘将大部分的窗户遮盖起来,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清屋子里的情形。劳伦茨的眼睛几乎贴到了窗户上,当他看清了屋子深处的那张床上躺着一个人,他感到有些惊讶,嘴唇出现了。

    “那就是‘火焰’吗?他还活着吗?”劳伦茨轻声问。

    透过窗户,他们隐约看到黑漆漆的屋子里躺着的那个是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看上去像在沉睡,脸被阴影遮挡着,看不清他的长相,隐约能看到他稀疏的络腮胡。

    马修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仔细。突然,他的肩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惊讶地回过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被人掰着肩膀粗鲁地往旁边一推。那人的力气奇大无比,马修被推得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他手忙脚乱地保护住手里的玻璃罐,不让星光跌落在地上。同时抬起眼,看清了来人。那是个壮实的汉子,有着红棕色的卷发和浓密的胡子。那个汉子看起来有四十来岁,被太阳晒得很黑,此时正瞪着他,满脸都是戒备。

    “老弟,”那个汉子用浑厚的声音说,“你在我屋子前面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马修立刻就明白了他是谁。他听上去脾气一点也不好,为了避免被揍,马修用最快的速度思考怎样回答。

    “你好,我是个医生,我叫马修。”马修的脸上换上了他擅长的诚恳表情,说,“有人告诉我这里有个病人,需要我的帮助。你是守林人对吗?”

    那个红棕卷发的大汉瞪着马修,似乎在考虑他的话的真实性。然而,马修的表情真诚得毫无破绽。守林人瞪了他一会儿,没有再提出怀疑。他默不作声地打开门。进屋后,头也不回地对马修说:“进来。”

    马修悄悄地对手里的珍珠贝说:“不要让别人看到你说话。”然后进入了木屋里。那个汉子面色阴沉地拉开了房间各处的窗帘,让午后的阳光透进了屋子。马修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了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脸上。那个男人很难看出年龄,但绝不超过三十岁。有着和那个汉子一样的红棕卷发以及络腮胡。事实上,他们长得十分相似,可以看出是一对父子。男人的面色苍白,没有血色。马修猜他在屋子里躺了绝对不止几天。也许是几个月,甚至是几年。

    这情形稍微有点出乎意料。马修想着,会不会和海蓝有关呢。

    “我叫汉斯,他是科林,是我的儿子。”守林人用他浑厚的声音说:“说吧,是谁让你来的。”

    马修解释说:“我过来度假,然后听说科林被奇怪的事困扰。出于一名医生的责任心,我觉得我有必要过来看看是否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马修只说了“奇怪的事”,因为他不能确定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他只是病重,而与海蓝没有任何关系。也或许是海蓝的离开导致他病重。马修希望从汉斯的口中知道一些真相。

    汉斯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马修不再等他请自己坐,自来熟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汉斯挠了挠自己浓密的胡子,似乎并不愿提起这些“奇怪的事”。他纠结了一会儿,说:“我说出来你恐怕不会相信……医生……”

    马修提醒道:“马修。”

    汉斯:“马修医生。我的儿子科林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一条鱼。”

    马修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但在汉斯看来,那似乎是在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他说,“你看,你果然不相信我。一年前,自从他养了那条杀千刀的妖怪开始,他就为它着迷。他的精神变得越来越不好。后来干脆醒不过来了。”

    马修谨慎地露出感兴趣的样子,问:“妖怪鱼?那条鱼现在在哪里呢?”

    “没错。是真正的妖怪。我说给任何人听,他们都说我是在做梦,管我叫疯子汉斯。没有人会相信我。”说到这里,挑起了汉斯心中的怒气。那名守林人捏紧了石头那么硬的拳头,充满敌意地说,“你也一样。你来打听我的事,事实上你的心里并不相信,你只会在心里嘲笑我。所以现在你离开这里,否则我的脾气就没那么好了。”

    劳伦茨低声说:“放心,我不会让他揍你。”

    马修做了一个只有他看得见的手势,表达了他的信任。他冷静地坐在椅子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盯着汉斯的眼睛认真而又温和地说:“我不认为你在说谎,汉斯先生。事实上在我过来之前就听说了妖怪的事。而我不像他们一样忽略一些细节。我猜科林遇到了一些非比寻常的麻烦,这是我过来的原因。”

    他发现朴实的守林人眼里闪现出了一丝光芒,又接着说:“你现在无计可施,如果你相信我,将你所知道的告诉我,你也不会蒙受更多的损失。我既然已经过来了,我一定会试着帮助你。”

    守林人汉斯的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马修知道他正在思考要不要相信这个陌生人。

    “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们。”他最终问道。

    马修摊手,简练地说:“因为真相。我好奇真相。”

    “好吧。”这个答案似乎让汉斯释然,他松了口气,说,“一年前,我的儿子科林,”他望向躺在床上的那个红棕色头发的青年,“在海边捡到了一条蓝色的鱼,管它叫海蓝。他很喜欢那条鱼,经常对着鱼缸一看就是好几分钟。但一开始我并不怎么在意,我以为他只是觉得新鲜。他总是很喜欢动物。”

    听到海蓝的名字,玻璃罐里的珍珠贝整个紧张了起来。马修有意将手隔着玻璃盖住珍珠贝,十分担心它会突然尖叫起来。

    汉斯:“但我错了。海蓝根本就不是一条正常的鱼!自从科林迷上了那条鱼以后,他就开始嗜睡。一开始我觉得那小子只是想偷懒,好好教育了他一顿。但他一点也不打算听我的,而且就好像故意要和我作对,每天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大概过了几个月以后,他每天只有三四个小时是醒着的。其他时间只要我不叫醒他,他就会一直睡。”

    马修猜测道:“然后有一天,他没有醒过来,就一直睡到了现在?”

    汉斯的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说:“是。我的妻子很早就去世了,我把科林抚养到这么大,现在他却相当于离开了我。”

    马修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青年。他苍白消瘦,胸口微微起伏,保持着呼吸,看上去只是小睡一会,好像马上就会醒来。

    马修收回了目光,问汉斯:“你怎么知道是因为那条鱼呢?”

    汉斯:“这是我接下去要说的。马修医生,你见过鱼的后面半条身体是什么样子的?”

    马修:“通常有一条尾巴。”

    汉斯紧紧盯着马修的脸,一字一顿地问:“那你见过长着两条人腿的鱼吗?”

    马修微微抬起眉毛,露出了适可而止的惊讶表情。汉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好像在审视他究竟是否相信自己。

    马修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劳伦茨悦耳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星光似乎有话说。”

    马修做了个不明显的手势,表明自己听到了。为了表现得自己是第一次听说妖怪……或者说是魔物,马修重复了一遍:“长着双腿的鱼?它有多大呢?”

    汉斯将手举起,与自己的眉毛相平。

    他厌恶地说:“他在鱼缸里的时候只有手掌那么大。但当他变成妖怪的时候,他变得非常大,可怕,而且恶心!他的上半身还是鱼,他的下半身却他妈的是两条男人的腿。我甚至能看到他的体毛,还有甩动的jiba……那真是太清晰了!我不愿意承认,但我必须得说,我当时整个人都吓得不能动了。”

    马修认真地听着他的描述,在他陷入可怕的回忆前打断道:“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汉斯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稍微冷静一下。接着说:“在海边生活的人都知道圆月的潮汐比平时更厉害。我巡夜的时候想起我晒的鱼干还在海滩上,而且那晚正好是圆月。我匆忙赶回来收拾我的鱼干,还没赶到海岸就远远看见有个‘人’蹲在海滩边,想把我的鱼干收起来。我以为那是个贼,立刻就回家拿了猎枪追过去。没有想到还没跑出多远就看到那个贼扛着鱼干朝我家来了——然后我就看见了他的鱼头,还有他的身体。他看到我的时候,他也吓坏了,丢下鱼就跑。我反应了过来,就举起猎枪射他。他一直在逃窜,我看的并不清楚,但我能确定他跟一个人一样高。

    “那妖怪直接逃进了海里,再也没敢回来。我一直在海边端着枪守到天亮,确定他不再出现,才回到家里。一进家门我就发现海蓝的鱼缸摔在了地上,鱼不知所踪。我一回想,发现那个妖怪鱼头上的花纹和海蓝的花纹一模一样。我就能知道那个天杀的妖怪就是海蓝,他夺走了科林的灵魂!他走了以后,科林就再也没有醒过。无论我怎么摇晃他,大声喊他,他都再也没有睁开眼睛。他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rou壳。该死……真他妈该死……”

    劳伦茨轻声说:“事实上,海蓝听上去并不像个坏家伙。”

    马修心想,我希望我能同意。现在想要知道真相,只有找到海蓝。他今晚真的会出现吗?

    马修安慰了汉斯几句,并且小心翼翼地了解他今晚的计划。得知他今晚仍然要像往常那样巡夜后,马修松了一口气——如果汉斯在场,一定会把海蓝再次吓跑,说不定还会搞出人命来。

    “明天我会再来,”他说,“并带上必要的医疗工具为他检查。希望我能帮得上忙。”

    马修离开了木屋,找了个地势较高的土丘,在上面坐了下来,随时观察屋子周围的动静。

    。他的周围蚊蝇飞舞,但是没有一只落在他的身上。

    夜幕很快降临,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了密集的叶片之间,森林陷入了沉睡。不久,他就看到汉斯出门去工作了。

    汉斯离开后,氛围变得轻松了一些。马修问道:“星光,你刚才是不是有话想说?”

    那只被迫沉默的珍珠贝终于获得了重新开口的权利。它大大地张开贝壳,急切地说:“是的!他说嗜睡,让我想起了海蓝。事实上,我觉得海蓝也嗜睡!”

    马修不解地问:“比如说?”

    星光:“你知道我看不见海蓝,我没有眼睛。所以我觉得海蓝回来以后变得沉默消沉,再也不和我们说话,总是呆在同一个地方不动。即使我们努力叫唤他,他给我们短暂的回应后仍然很快再次沉默。我突然觉得,如果是我弄错了呢?如果他不是郁闷难过,他只是陷入了沉睡呢?”

    马修觉得这是个有趣的假设,仔细地思索了起来。正在这时,他听到下方的灌木丛里有唰唰的声音从远处迅速靠近过来,像是什么野兽在快速奔跑。他探头往土丘下方望去,森林正被朦胧夜色笼罩,月光透过密集的叶片星星点点地洒下来,所有的东西都模糊看不清楚。

    突然,哗啦一声,有一个人从树丛里蹿出来,跑到了木屋前的空地上。他就这么突然蹦出来,马修甚至没看清他从哪儿来。马修立刻站了起来,眯起眼睛试图看的更清楚。

    那个“人”跑到了木屋门口,急切地转来转去,但又害怕着什么,不敢上前敲门。虽然光线黯淡,但马修很容易就看清,那不是个人类——至少上半身不是。

    劳伦茨压低声音说:“是他。”

    马修:“十有八九是了。”

    劳伦茨:“你打算?”

    马修镇定自若地说:“今天我打算简单粗暴。如果谜团太多,就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开它。”

    星光:“……你在跟我说话吗医生?”

    马修:“我在自言自语。”

    马修紧紧盯着那只头头转的鱼人,对星光说:“待会儿我敲罐子,你就大声叫海蓝的名字。”然后悄声对劳伦茨说,“消声法术。”又指指自己的脚。

    劳伦茨会意,往马修的脚上丢了一个小法术,他立刻迈开大步跑下土丘,朝那条鱼人跑过去。他小心地避开鱼人的视线,从背后接近他。当他跑到那块平地,他终于看清了那条“鱼人”,在人类看来他的确长相可怖,所幸马修并不是人类。他知道鱼人大多羞怯友善,毫不犹豫地接近他。

    在距离他还有七步左右的地方,马修用指关节在玻璃罐上敲了三下。星光用它最大的声音(虽然依旧是轻轻细细的)喊道:“海蓝!”

    那条鱼人正站在窗口偷看,猛然听到星光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但熟人的声音令他下意识回过头来。他回头的一刹那,那颗鱼头就被人捧住,一张陌生的人脸扑面而来,几乎顶到他的鱼嘴。

    那条可怜的鱼人吓得不轻,不由睁大了眼睛,试图往后退。

    “看着我的眼睛。”

    马修用强硬的口吻命令道。惊慌的鱼人下意识去看那个人类的眼睛,而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双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有一种令人神往的魔力。

    那一刹那,他停止了挣扎。眼睛里的恐惧渐渐消失,变得失神。

    马修试图介入他的思维,用一种权威的,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回答我,你是海蓝吗?”

    “……是。”海蓝轻声回答。

    海蓝已经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呆呆地看着马修的眼睛。他感到那双眼睛里拥有整个宇宙,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而那人眼里那个深不见底的世界变得越来越清晰。他被吞没,意识陷入一片混沌。

    劳伦茨前一秒正看着马修对海蓝催眠,后一秒突然感觉到眼前一白,整个世界被一片白光淹没。周围亮得刺眼,他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光芒很快就退去,现出周围的情景来。劳伦茨感觉到眼睛刺痛,眨了眨眼。他看清了周围,发现自己正站在陌生的地方。这里鸟语花香,阳光明媚,森林不见了,木屋也不见了。马修也……马修??他急忙回头看看,所幸,马修仍然站在他的身边。

    马修似乎也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好奇地张望一圈,轻松地说:“看来成功了,我们进入了海蓝的意识。”他试着到处走走,劳伦茨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马修走出离自己好几米远的地方——在那可恶的诅咒影响下,劳伦茨从来无法离开马修两步,但现在马修居然走出了好几米远!

    劳伦茨低头看了看自己……等等……我刚才好像眨眼了?为什么我能看见自己的身体?他怀疑地想。虽然以往他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但从来不是以如此清晰的形态。劳伦茨几乎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体长什么样了。

    “我得说,这里阳光明媚,那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这里是海蓝的意识,那意味着这只魔物的内心充满阳光……亲爱的?”马修自言自语地越走越远,然后,他终于意识到劳伦茨不在他的身边。他莫名其妙地回过头,看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那个男人穿着中世纪的服装,正盯着他看。

    马修默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移开了目光,开始四处张望。

    “赫伯特?”他喊道,“赫伯特?你不在吗?”

    劳伦茨:“……”

    劳伦茨默默走向马修,介于马修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他,他在一个陌生人应有的距离里停了下来。

    劳伦茨:“和你的想象差别那么大吗?”

    马修脱口而出:“……什么?”

    等等……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是赫伯特的声音!

    劳伦茨:“我。”

    马修终于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是谁……不,或者说他终于接受了这个显而易见的真相。

    “你……你是……”他结结巴巴地说着,使劲眨眨眼,再次端详面前的人。他高挑,削瘦,有一头耀眼的金发。他的五官轮廓分明,只是显得太过严肃,你绝不会用柔软来形容他。相反,“英俊”这个词与他十分相称。

    还有……还有他的服装。这些贵族服饰你只会在博物馆和电视剧里看到,但穿在他的身上显得优雅又妥帖。

    马修端详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劳伦茨感觉到了一些不妥。他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安,又问了一遍:“真的这样让你失望吗?”

    马修与劳伦茨目光相交。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劳伦茨的眼睛。在浓密的金色睫毛映衬下,他的眼睛远比两颗眼球要漂亮。

    啊……是深情。

    对,可以这么形容。他胡思乱想着。你永远不可能觉得两颗眼球深情,但现在,劳伦茨不安地看着他,马修觉得他的目光比蔚蓝色的大海更深情。他终于挪动了脚步,朝劳伦茨走过去。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最终只剩一步。

    “赫伯特?”马修问。

    劳伦茨担忧地看着马修,他现在受了太大的刺激,看上去像个白痴。

    马修仍然不住地看着劳伦茨的脸。他不觉得失望。事实上劳伦茨是个漂亮的青年,足以令人挪不开目光。

    这是另一种感觉。马修觉得很突然,以至于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需要一些时间来建立联系。”马修比划着,支支吾吾地说,“你,你的声音,你的眼睛,你的性格,你的……呃,外貌。请给我一分钟。”

    “没问题。”劳伦茨用他熟悉的声音说。

    马修真的努力地利用了这一分钟。六十秒后,他才开口。

    “好了。现在我重新认识了你。顺便,你还记得皮肤饥渴症吗?”他问。

    劳伦茨发现他弄不懂马修想说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皱眉的样子非常好看,眉宇间有一股天生的傲慢。

    然而,只有马修对这看似傲慢的外表视而不见。他张开双臂,微笑着说:“为了不给皮肤饥渴症机会,我建议我们来个拥抱。”

    他们对视,劳伦茨看到马修温暖的目光,那消除了他最后一丝疑虑。他们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还有呢?”

    “亲吻。”

    他们亲吻在了一起。

    “然后呢?”问句显得气息不稳。

    “显然,我没想到进入海蓝的意识会把你还原回来。”答句同样气息不稳,“事实上你知道吗,因为大脑是一部高速运作的机器,所以我们在意识里的时间和地球上的时间并不一样。这和做梦是差不多的原理。”

    “怎样的不一样?”

    “也就是说,就算我们在这里呆一天,对外面的人来说,恐怕只是几分钟。”

    “你确定?”

    “不能更确定。”

    他们又吻在了一起,并理所当然地脱起了对方的衣服。

    “我觉得我简直是疯了……”

    “你只是皮肤饥渴症,而你的解药在我身上。”

    然后,他们再也顾不上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