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到梦魇
9. 就算是打仗受伤的时候,罗伊都没那么虚弱过。那不是局部的伤痛,而是失血导致的全身无力。一时间让罗伊感到自己像朵需要呵护的小娇花。 在这期间,阿德勒像一股温热的南风,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吃喝拉撒。在两人熟悉起来后,阿德勒有时坐在他的床沿陪他说话。她总是微微歪着头,专注地看着罗伊,一缕俏皮的卷发从耳朵后面跑出来,她轻轻地把头发撩到耳后,脸上有一抹可爱的红晕。看着罗伊不时飘过来的眼神,她终于确信了自己的魅力。 奥桑雷夫人告诉她,她将代替她去地下时,阿德勒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她不想去,即使是为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夫人,她也不想离那个可怕的怪物那么近。她还没有那么爱她的夫人。 阿德勒是随着奥桑雷夫人一起长大的。小姐接受教育的时候,她也获得许可一起学习。她识字,也见识过大人物和大场面。然而,她经历过的每一位大人物,每一个大场面,都让她更深地确信,像她这样出身低微的女人,这辈子都没可能与小姐平起平坐。周围人嘴上抱怨,但实际上打心眼里服从这种命运。阿德勒并不。就算她这辈子都没法过上奥桑雷夫人——那时还叫卡特小姐——那样的生活,至少也要无限接近她。这就是她的人生目标。 为了实现她的目标,阿德勒不仅成了夫人身边最能干的人,而且竭尽全力地讨好她。在奥桑雷子爵被一只藏在地下的怪物夺去生命后,夫人曾一蹶不振。阿德勒从未离开她身边。在得知夫人决定去给守门人送饭时,家里的老仆人不止一次地劝说她。而阿德勒一次都没有。阿德勒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含着泪说:“夫人的决定就是夫人的期望,我会尽我所有帮助你。” 她很快看出来这样做并不能使夫人快乐。每一次回到地面,夫人的情绪都在憎恨中下坠。 “那只怪物把子爵从你身边夺走了,它凭什么还能那么自在地活着。”她跪在奥桑雷夫人的椅子边,“我们不能让它再这样猖狂下去,至少也不让它好过。”她拿走夫人手里送给怪物的食物,递给她一碗变质的面糊,坚定地看着她。 那一天,在见过怀力后,夫人在房间里捂着脸流泪。阿德勒上前,大胆地抱住她:“夫人,如果它消失了,你就会快乐对吗?”她展开夫人的手,把细针放进夫人手里,“他们不敢做的事,我们来完成。像这样,把针藏在它的食物里,它绝对不会发现的。” 最后一次,是奥桑雷夫人在半夜听到了铃响,匆匆忙忙赶了出去。阿德勒很机灵地带上了外套追了出去。在夫人回来的路上,这件外套终于送到了夫人的手里。 “你怎么还要特地起来呢。”奥桑雷夫人问。 阿德勒气喘吁吁地说:“我担心你,夫人。” 奥桑雷夫人:“那你替我去吧。” 阿德勒:“……?” 阿德勒的脚步慢了下来,她以为奥桑雷夫人在开玩笑,奥桑雷夫人平静地告诉她,是真的,已经决定了。今后为守门人送饭的人就是她。 “你不是总想嫁个好人家吗?那个男孩是正式军,已经晋升一级,人也不错。你只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子爵家的女仆,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了。” 如果奥桑雷夫人的口吻中有任何的怒意,阿德勒就要跪下求饶了。然而,夫人听起来是那么温柔,她真的在为她的未来考虑。 阿德勒低着头,感到既愤恨又羞愧。 “我……我只想在夫人身边服侍你一辈子。”她也分不清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奥桑雷夫人浅浅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眼里都是悲伤。 “该和我一辈子的人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罗伊恢复了一些生命力。他半坐起来,捏了捏拳头,感受自己的力气。阿德勒正在为他换药,看看他的拳头,叹了口气。 罗伊注意到她,问:“怎么了?” 阿德勒勉强笑笑,摇头。罗伊说:“你什么都可以说……在我面前。” 阿德勒问:“你害怕吗,回到那个地方。” 罗伊不以为然:“怪物这东西,当你小瞧它,它就不敢小瞧你。” 阿德勒敬佩地看着他。 而此时,罗伊心想,哪个怂货会在漂亮姑娘面前承认自己害怕呢。这下完了,虽然心里千万个不愿意回到地下,但是在阿德勒的面前,怎么也得昂首挺胸地走进去。 该死啊……想回家。 罗伊脑中又浮现出自己的弟弟。惊讶地发现在见到美丽的阿德勒后,他居然完全把自己那个爱哭鼻子的弟弟抛到了脑后。 罗伊在那天晚上回到了地下。阿德勒亲手为他打包了很多好吃的,一直送他到那道石门口。 “你可不能再走近了。”罗伊挡住她。 阿德勒依依不舍地靠近他:“罗伊,以后就是我为你送饭。你想要什么都告诉我,只要能让你高兴,我会努力去找来的。” 罗伊冷着脸点点头。在石门在背后关上后,他恶狠狠捏住拳头,做了个胜利的姿势。 罗伊满头的粉红泡泡,脚步轻飘飘地走向了床。然而走到房间中间,他就闻到了房里有股异样的臭味,有点呛人。这一抹不愉快轻而易举地将恋爱的快乐打得烟消云散,将他拉回了冷酷的现实,提醒着他在刚过去的两天,他差点被一只怪物杀死。 罗伊在床沿坐了。战士的习惯回来了,他观察周围。这个位置让他得以看到整个房间的全貌。一切似乎保持着他离开前的样子,但是墙上的画被擦去了。就像被怀力带走的画一样不知所踪。 好吧,罗伊不屑地想,我不在乎什么怪物的秘密。我只想完成我的任务。然后,活着。 只是这股怪味是哪里来的…… 他忍不住偷看那道地缝,那股持续了好几天的不安又浮了上来。 他隐瞒了那根会跑出来的藤蔓的事。但他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对的。或许任何的隐瞒都是找死,但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至少那根藤蔓没想要他的命。 “咳咳……” 罗伊惊讶地望向石壁,里面传来了轻微而痛苦的咳嗽声。罗伊这才注意到他已经习以为常的,怪物的呼吸声比先前微弱了很多。 “咳……咳咳咳……” 咳嗽声又传来,听起来闷闷的,似乎捂着嘴不想让人听到。这激起了罗伊的一些回忆。 在他被人从墙上救下来的时候,他记得一大帮人冲进来,他们蹲到地缝前面,现在想起来,他们是夹着一些燃烧着的东西往地缝里塞。他被带走前最后挣扎着看了一眼,那团丑陋恶心的黑雾已经扭曲着瑟缩了回去。他的耳朵里都是那玩意儿痛苦的尖啸,声音穿透了石壁,一直传到很远,直到罗伊失去意识都不肯消失。 这呛人的臭味是那时候留下的吗…… 怪物竟害怕这种东西……他们为什么不告诉守门人? 头微微痛起来,罗伊捂住了额头。他发现,一旦回到这里,孤独就又回来了。他那胡思乱想的老毛病也回来了。 那根藤蔓……那玩意儿,是真的救了他吗? 罗伊拧着眉头,不愿相信这件事。这不是守门人该想的事。但他越想忘记,那仿佛错觉的记忆却变得越清晰。 罗伊腾地站起来,忽然捂住喉咙,咳了两声。那具有刺激性的臭味仍残留在房间里,挠着他的喉咙。他喘了两口,更不舒服了,大声地连着咳了几声,咳嗽连带着胸口的伤痛起来,他捂住伤,低声呻吟了一声,毫无预兆地,就这么直直倒在了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响。 房间回归了安静。在这深入的地底,除了倒在地上的人,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就算他死在这里,也要过很久才会被发现。 “咳咳……”又传来怪物的咳嗽声。 罗伊横卧在地上,一只眼偷偷睁开一道缝,瞟着那道地缝。什么动静都没有。 罗伊在冰凉的地上躺着,一动不动,仿佛就算被蚂蚁咬穿脚心也不能让他动摇。寒冷自下而上地侵蚀他,快要有半个沙漏的时间,因为地面实在太冷,冻得他的脊髓都快碎裂。 罗伊开始对自己说:我他妈的是个傻子。这根本不可能是一根藤蔓会做的事。这里面只是个会吸人血的怪物而已。 就在他准备睁开眼的那刹那,他的呼吸也跟着一窒。他看到一抹绿油油的叶子从地缝探了出来。那像一根被派来探路的先遣队,小心翼翼,探头探脑,一点一点向罗伊的脸爬过来。 罗伊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勇气才保持没动。 我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他在心里大骂自己,怪物快爬到我脸上了,我在干什么! 他嚎叫,他挣扎,但他一动不动。 那条藤蔓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了罗伊面前,伸长一片叶子,探了探罗伊的鼻息。 “咳咳……”里面的家伙又咳嗽起来,整条藤蔓都跟着抖了抖。正在这时,罗伊一把抓住了那根藤蔓,咬牙切齿:“逮住你了!” “啊……” 里面的家伙被吓得失声叫了一声。罗伊感到手里的藤蔓猛地往回撤。罗伊心想,比力气吗?拔萝卜似的揪着不放,一来一回,啪地一声,藤蔓居然不惜扭断了自己,快速缩回了地缝里。 罗伊张大了嘴,摊开手看看手里断掉的藤蔓,心想,这玩意儿是壁虎吗?? 他扔掉断掉的藤蔓,冒险凑近一点看那道地缝。不想那根藤蔓又窜出来,捡起自己的断枝缩了回去。动作精确,迅速。 这回罗伊没抓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