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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中)

    “好漂亮。”

    他们刚一踏进展馆,牧周文就向最近的鱼缸走了过去。

    那竖立的鱼缸比牧周文的身高稍高一些,像是一颗巨大的四棱的晶石伫立在这昏暗的空间,在紫色和莹蓝色的打光下,幽幽释放出一种神秘的气氛。透明的玻璃在这样的光线中几乎隐形了,那些漂浮的、还没有他们手心大的水母就在其中一簇簇地漂浮着,好像紫藤细瘦的花枝掉入了水中,随着制氧机的气流打着旋。

    跟在对方背后孟盛夏看得出牧周文已经入了迷,对方站在鱼缸边,背着手微微弯腰去观察那游动的花朵们,眼里的专注和自己身边的小朋友也差不多。他不忍心去打断对方的沉迷,于是只好自己在展馆里慢慢踱起步来。

    只能看,却没办法亲手感受——孟盛夏对于这样的场合不算讨厌,但也没有太多的兴趣。他兴致缺缺地把各种漂浮着水母的鱼缸都扫了一遍,百无聊赖地站在墙角、玩着手机等待牧舟文的时候,感受到了周遭有人投过来的视线。

    孟盛夏抬起头来看向视线的来源,当他抬头的时候,看到了正在看着他的女孩们有些吃了一惊。他朝她们礼貌地笑笑,却也没有说什么。他再低下头去,看到自己打开的软件跳出的开屏,正是孟依斐所投资的那部剧的海报。

    原来这部戏已经开始进入预热的宣传了?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自己负责补拍的部分……孟盛夏自认现在他心里不似从前,倒也不再那么对自己的外貌沾沾自喜,只是如果能在牧周文面前成功“显摆显摆”,他得开心上好几天。

    “学长,等久了吗?”

    “没有,不好意思。”孟盛夏先道歉到,“我刚刚有点事要确定。”他装出一副有兴趣的模样,就是不想看到缓过神来的牧周文因为他们的兴趣存在差异,而对自己倍感无聊感到抱歉。他不想让对方连在自己身边、都需要思考怎么让一切周全,那不是他想让牧周文承受的沉重。

    “啊,是这样吗。”牧周文脸上的歉意消退了一些,“是工作上的事吗?”

    牧周文说得倒也不错,孟盛夏叹了口气:“嗯。”他答得模棱两可,“我在想。”

    “是什么事呢?”

    “边走边说吧。”

    他们两人走在一块儿,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当中,四周的人的目光看向他们,像是实质的墙壁要压过来了。就好像把他们当做了动物园里的一对观赏动物,孟盛夏对这样的围观有些不适,他牵着牧舟文的手,带着对方走了出去。

    “我,打算辞职了。”孟盛夏主动提起这件事来,他把自己更多的心事藏在心底,只和牧周文提起了当下最要紧的事来。

    “啊?”

    “嗯,换份工作。”

    “学长的实习结束了吗?”

    “可以那么说吧。”孟盛夏含糊地应到。

    他打算在春节假期结束后正式提出自己的辞呈。菲维的工作对于他来讲,就像孟依斐所说的那样,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不论是履历亦或是实用性的技能,再或者是薪水,他不得不承认,菲维所能给的,也许只有不错的同事和工作气氛。但他现在要面对的问题,菲维的工作实在不能帮他太多。

    他不得不考虑遵照孟依斐的安排去工作,就算看上去仿佛接受了嗟来之食。这件事对他来说,没有选择的余地。

    “学校那边要紧吗?”牧舟文有些担忧地问到,“是学校安排的实习吗?”

    看到牧周文关切的眼神,孟盛夏心中就越发坚定了自己先前犹豫不决的打算:“不是啦,是我自己去找的。大四没有什么课嘛,你们到时候也要去实习吧。”

    “这样吗?我不太了解,还以为那时候准备考研就行——对了,学长,你打算继续深造吗?”

    关于自己在学习上就是制造氛围的背景板这回事,孟盛夏多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反问到:“你看我这样,像是能和学业死磕到底的模样吗?”他这心直口快想必会进一步引起牧周文的疑问,孟盛夏脑筋转了转,又替自己找补到,“哎呀,如果真的要继续学,我可能会申请国外的研究生吧。”

    国内的研究生考试他是绝对掺和不上了,那就不是他这种无心学习的人能参与的世界。他要是真能撞大运进了研究生的圈子,岂不是对其他认真学习的人的侮辱?孟盛夏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申研还有点盼头。国外的申请凭着他大学假期满世界乱跑的经历,大概还有点希望;只是以他现在的经济条件,那玩意儿也还是别空想了,纯属天方夜谭。

    “申研?”牧周文有些愣,好像浑然没有想过这回事。孟盛夏知道他这样的好学生,一定是在保研这个赛事激烈的圈子里翻滚的参赛选手,于是自己解释到:“嗯,我听说Y国硕士也就一年,比国内短很多。”

    “唉,时间那么短吗?”

    “是啊,不过我想你不需要那个吧。”孟盛夏笑道,“你成绩那么好,应该会保研吧。”孟盛夏本意想要借着这种机会夸夸牧周文,谁知道牧周文却连忙摇了摇头:“大家都挺强的,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那个机会……”

    “你想当B大的研究生吗?”

    “我打听过N市的大学,有点想去那边看看……”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在贯穿整个天花板和四周墙壁的、水的“隧道”当中穿行。各种海洋生物在他们头顶游过的时候,孟盛夏心里都有一种隐隐的担忧。他总觉得头顶的玻璃也许下一刻就会炸碎,然后像是慢镜头一样,几乎要将他们淹死的水就会混合着粉碎的玻璃和那些游弋的鱼儿们会慢慢滴落,然后一涌而出、将他们扑倒在地。他们会跌倒在水中,在湿滑的路上艰难地站起,随后又绊倒……

    他畏惧水。

    孟盛夏猛然想起自己封印在记忆深处的恐惧。那份他近乎遗忘的恐惧,从他的头顶,他的脚底,从四面八方,将他罩在网中。童年溺水的经历(即便他已然忘记了那具体是怎样的遭遇,是旁人那么同他说的),让他一直没办法面对这样的场景,可平和的日子就算过了再久,他忘记了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他依旧为进入水中而惶恐。

    不似他平日站在湖边俯视的视角,这下换他站在水的中央,清澈的、晃动的蓝色包围着他,渐渐从他的头顶和四周逼过来。这在每一个文明的传说故事中,都烙下了恐惧印痕的凶残野兽,似乎被玻璃和钢筋所驯服,成了温驯、可供观赏的家养宠物,他还是情不自禁地为它的无处不在感到了眩晕。

    孟盛夏的手心有点出汗,他舔了一下嘴唇,压抑着那种几乎要战栗的恐惧,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学长,你怎么了?”

    牧周文清冽的声音冲入将他包裹起来的恐惧之中,冲洗掉了他身上那层紧紧包裹的隔膜。孟盛夏从脚步虚浮的幻想中猛然回归现实,他深深呼吸,贪婪地吸食着氧气,然后悄悄松开了对方的手,笑着摆了摆手到:“没事。”

    “你看上去好像不太舒服。”牧周文着急的神情落入他的眼底,也许他应该感到开心的,可是孟盛夏觉得当下的自己连这种余力都缺乏:“有点头晕。”

    “这里是有点闷……”牧周文从自己斜跨在胸口的小包里忽然掏出了一盒清凉油来,他把那薄薄的、硬币大小的铁盒塞到孟盛夏的手里,嘱咐到,“攃一下人中?”

    孟盛夏拧开那个铁盒,一种刺激的味道涌入了他的鼻腔,几乎是瞬间就让他清醒了许多。他小心地拿捏着那个量,往自己的人中抹了一点儿,可那么一点儿就足够他的鼻腔发酸了:“唔,”他感觉一种尖锐的、薄荷一样的气息从他的鼻腔一路向上冲到了他的眼眶,他的泪腺也被调动了起来,和鼻子一块儿谴责着主人的不够谨慎,“哇,这劲也太大了吧。”

    “好些了吗?”

    “好多了。”孟盛夏带着哭腔和牧周文说到,刚开腔就先被自己那种凄凄惨惨的语调逗笑了,本来听了他这有些哽咽的话、表情越发严峻的牧周文,也禁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啊,是这里太热了吗。学长,你是不是有点中暑了?”

    大冬天呢,中什么暑啊?孟盛夏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在心里腹诽到。可牧周文就好像看穿了他的心理活动,解释到:“冬天当然也会中暑啦。”他絮絮叨叨讲起了中暑的症状,就像是家里的长辈教导小孩的模样。

    孟盛夏觉得要是换往常的自己被这么“说教”,怎么也会觉得心烦的。可看着牧周文,他心里又奇怪地平静下来:“好了好了,我没那么娇弱啦。”

    “这和娇弱不娇弱没有关系,身体的问题本来就是——”

    “师父,饶了徒儿吧。”孟盛夏朝牧周文拱了拱手,恳请对方高抬贵手,牧周文也觉察到了自己的多言。他下意识捂住嘴巴,过了一会儿才说到:“抱歉……”

    “没有怪你的意思,但我们是来约会啊。”孟盛夏拍了拍他的后背宽慰道,“如果因为我一时的不适让你这么着急,那不就玩得不开心了嘛。”

    “但如果学长不觉得舒服,我也不会开心啊。”孟盛夏转过头去看向牧周文,他看到对方的脸上认真的表情并没有动摇,“我们是一起出来玩,不是因为我想来这里玩,所以才拉上学长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