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系列之神王与抢来的新娘
眺望人间只是众神之王一如往常的动作，他得巡视自己的神殿照拂过的地方，以防某些不敬神的愚蠢货色破坏凡人的王国。 毕竟出现过奈登的麻烦，虽然被命运之神伊瑟迪斯解决了，但有点警惕心总没错。 仙馐蜜酿、金果银盘，安克修斯惬意地坐在王座上，享受蜜酒流淌过他的丰厚健壮的胸膛，比诸神更加英武的面庞露出些许洋洋自得。看看那些甘愿为他奉献贡品的凡人跪倒在神王的雕像脚边，或许这次的巡视就该如此顺利。 可惜命运总要嘲笑一位神的自大。他无意间瞥过森林仙子的地方，在最茂密的树林缝隙中看到了湖边的美人。 窥视别人的相貌总归是件失礼的事，但原谅这位至今单身的神王吧，他还尚未品尝过爱情的滋味。 头戴花冠的美人正掬起一捧细沙，银光闪烁的沙粒自他指缝滑落。那双手白皙如夜空的明月，他的容貌却更加动人。他灵动的、柔和的脸，就是神在世间最伟大的造物，但凡是目睹这美丽造物的人，都愿意为他奉献一切。想必凡间的吟游诗人见过如此美妙的画面，都要一生传唱他的相貌。 安克修斯几乎是瞬间就爱上了他，虽然掺杂了点迷恋那张脸的成分，但他决定为此离开美酒，去凡间找到这位美人。 他照惯例去询问了命运之神的意见，希望能得知凡间的美人与他的结局。 那位高傲的神抓住神杖，用难以理解的怜悯语气说：“我的建议是，虽然命运不可逆，但你最好别招惹他，否则会有些许麻烦。” 爱情能带来什么麻烦？安克修斯并不相信。他既然没有从命运之神这里得到否定的答案，就高兴地离开了。 他降临得悄无声息，没有惊动森林里的仙子，走到水池边时大胆地变作凡人模样向美丽的男子诉说爱语。没有白云与微风的遮挡，美人的外貌更加清晰地展现在安克修斯面前，就连月光都要为他暗淡光辉。 他穿花纹繁复的纱织长袍，披着颜色暗沉的披肩，金色的头发编织成漂亮的长辫。听闻絮絮的爱语，他翠碧的眼眸转向神王，如花瓣般娇艳的嘴唇张开，吐露比夜莺的歌喉还要动听的声音。“英俊的人啊，你可是真心慕恋我，而不是因为我的面貌、我的声音？” 安克修斯羞愧地低头，不敢直视那双像宝石一样夺目的眼眸。他无颜说出违心的话，至少这点上他比好色花心的众神之祖正直许多。 “那你走吧，趁我没有惊扰到仙女们。”美人失去兴趣似的移开目光，俯身又捞起一捧细沙。 安克修斯还不死心，追问道：“美丽的凡人，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梵特希，或许你有所耳闻。” 没什么印象。安克修斯用眨眼来掩饰无知，他岂能让世人知道伟大的神王并非全知全能？但是梵特希已经没有和他搭话的兴趣了，他专注地凝视着手心，不再搭理安克修斯一眼。 神王的告白以失败告终，他因此挫败地回到了神界。 可怜的神啊，第一次受到爱情的困扰，茶不思饭不想，甚至没有心情眷顾他的信徒，整日泡在美酒里哀思。众神也看不下去了，找来这其中的专家——爱神，来解决安克修斯的困扰。 “安克修斯啊，您有什么烦恼需要我来帮忙？”爱神拿走神王的酒壶，悄悄后退几步，没有公然表露自己对安克修斯满身酒气的嫌弃。 神王苦恼地说：“爱神啊，你既然掌管爱情，为何不能让他人直接爱上我？” “哦，安克修斯，爱情不是强加于人的，你为何不自己亲自去追求他？”而不是整日像个可悲的凡人一样酗酒。 “他已经拒绝了我的表白。”安克修斯抬起朦胧的眼睛，悲伤的情绪快淹没在场的神了。他日日思念梵特希，却没有勇气再去追求他，除了喝酒和窥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吗？ “常规的爱情手段对他毫不起作用，你可试过用众神常见的求爱方式，试着以真正身份邀请他共度一夜？我是说，你应该对自己有自信。”毕竟再没有谁能英武威风过神王了。 安克修斯立刻有了精神，高兴地说：“你简直是我的启明星！”然后他迫不及待地回到了梵特希身处的地方。谁猜得出美丽的梵特希在想什么，竟如此沉迷这片寻常的湖景。 “又是你？”梵特希瞥他一眼，没有流露明显的厌烦来，这给了安克修斯信心。他十分羞涩地走上前去，向心爱之人展示自己健美的身体，发出露骨的邀请。 “无论你对我抱有怎样的态度，我必须告诉你真相。我是众神之王安克修斯，想在今晚与你一起欢爱。” 可惜他爱上的凡人过于冷漠了，哪怕听闻神王的身份，也只是平淡地点头。他打量着安克修斯的身体，还在思量的时候就被热情的神王缠住了，与他倒在湖边亲吻。 虽然回应了神王的求欢行为，但梵特希从未对他的身体表示过赞扬或是迷恋，这使得多次主动献身的神王很是挫败。尤其是不久之后他发现自己开始孕育新的生命，而孩子的父亲却还是对沙子喜爱多于神王。 于是安克修斯做了大胆的决定，他要强行抢梵特希回神界。他仅仅是在某一次欢爱后让梵特希抚摸自己的肚子，在对方向来冷淡的脸变得惊讶时用神力带走了他。 “我要娶这位美丽的人为神后！”安克修斯回到神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命运之神寻求意见。 那位神脸上的怜悯更深了，说道：“你说过他叫梵特希，真的不觉得耳熟吗？” “什么意思？”众神之王摸了摸肚子，压抑住内心的不安。 “非要说的话，当年众神之祖的陨落可有他的功劳。他的力量能使万物腐朽，偏偏又让一切了无痕迹。”命运之神没有直说梵特希的身份，安克修斯也猜出他以为的凡人其实是神了。 “他是时间之神。”命运之神紧接着的话打破了安克修斯最后的幻想。他用难以置信的口吻说：“你没认出他的脸，总得发现他的身体里流转的神力吧？” “呃嗯……关于这个，我也能解释。”安克修斯尴尬极了，他根本不想承认自己完全没发现梵特希的神力。 “以前告诫过你了，好自为之，我的兄弟。”命运之神看戏般望着颓废的神王，从他萎靡不振的神色中感受到了事不关己的愉悦。 安克修斯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为难，他最初对梵特希的迷恋在听闻对方的身份后消失了大半。这绝不是某种歧视，只是时间的力量连昔日的众神之祖都感到恐惧，况且梵特希对他还十分冷淡。 “既然他是时间之神，为何要和凡人居住在一起？”安克修斯的声音里带着隐秘的羞愧和怒气，这一切源于梵特希从未有过的坦白。 “因为诸神忌惮时间，就像你现在这样。而人类寿命短暂，看不到时间夺去了什么，也无法打扰他的安宁。我想，如果不是你之前不听劝告闯进时间之神的领地，他还能继续清净几千年。”命运之神看出了神王没有道理的恼怒，他暂且把这个归为身怀子嗣的喜怒无常，毕竟当年的奈登可比安克修斯暴躁多了。 况且命运的力量告诉他，神王不是那么容易和时间之神撇清关系的，他们的后代甚至能和自己的孩子成为伴侣。 他的话使得安克修斯更苦闷了。他在心里唾弃了自己当初鲁莽的行为，如今既有生命孕育，又把梵特希带回了神后殿，命运仿佛断绝了他所有的退路。 “我想你一定是弄错了什么，他绝无可能是我命运中的妻子。”安克修斯呢喃着苍白无力的话语，在焦躁难耐的情绪中离开了命运神殿。他得去找梵特希说个清楚。 神后殿修建的地方离安克修斯的王座可不算远，凭借他的目力，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殿内水池的景象——他绝不承认如此修建是为了窥视梵特希沐浴的风姿。现在安克修斯恨不得扛着神座远离这片被时间染指的地方。 但是神座成了唯一能够远远地观望梵特希而不会被发现的地方。于是安克修斯心神不定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放开神力远眺神后殿。 美丽非凡的时间之神正坐在鲜花盛开的花园里，数位侍者为他装扮，将那头金发编织出神界最受欢迎的样式，并为他换上华美的衣袍。这幅场景着实让安克修斯痴迷了一会。 正是梵特希安静的姿态给了神王自信，他果决地从神座上离开，转瞬间便来到梵特希面前。 挥散侍从们，安克修斯故作热情地开口了。“哦，时间之神，我的兄弟，你看我们一定是有了误会……” “安克修斯，别称呼我为‘兄弟’，这是非常无礼的行为。我可以让你的神力腐朽，也可以在须臾之间将你的武器化为尘埃。”梵特希忽然变得不那么配合了，完全地断绝了安克修斯接下来的话语。 是的，就是这样的原因，所以他才不喜欢时间。论掠夺，没有神能在他面前成为专家。 安克修斯在最初的愤怒之后，忽然感受到强烈的挫败。他们本不该向彼此发泄怒意，宛如多年的仇敌般针锋相对。想想看啊，几千年前他们还曾并肩作战过，虽然他没什么印象。 往日的甜蜜化作最尖锐的苦痛，从神王的心脏诞生出来。他只是个陷入爱河的可怜神，却因此中了爱情的诅咒，被无形的刀刃狠狠攻击着理智。难怪爱神会是神界最危险的神明之一，爱情的力量，即使是众神都会屈服，无时无刻不因此而发疯。 “请您继续在这享受神界的生活吧，我先走了！”神王不愿再面对爱人冰冷的面容，急匆匆地离开了神后殿。 从那之后，伟大的神王就开始像可悲的凡人一样颓靡地躺在床榻上，每日不断靠蜜酒来忘却爱情的折磨。对此诸神对爱神抱怨不断，因为神界和人间都受到安克修斯的悲伤影响，变得有些死气沉沉起来。 况且自从神王整日酗酒后，就不认真履行他的职责了，让许多游戏人间的神明无端地多出了许多工作，不得已完成不属于他们的那份任务。 “满足他的爱情又能怎样？莫非你要我的信徒因为接受不到我的眷顾而去你的地盘惹事吗？”在某位神又一次这样威胁爱神后，美丽温柔的爱神终于气愤到摔坏了他的竖琴，对身旁表现得事不关己的命运之神说道： “我们的兄弟们未免太不讲道理，强求来的爱情难道就能使安克修斯高兴吗？” 伊瑟迪斯心情颇为愉悦地拨动琴弦，纠正了他话语中的错误之处：“我的朋友，迪尔特，为何你时刻玩弄爱情，却看不出我们的神王并非是在强求爱情，而是受到了时间之神的捉弄？” “你难道要告诉我，其实安克修斯与梵特希都对彼此充满了爱意吗？”爱神十分困惑，他不仅没有看出梵特希对神王有什么感情，也没从他的身上发现丝毫爱情的影子。 伊瑟迪斯的笑容表明了他正是这个意思。“时间啊，它是最无情的武器，又是最精妙的骗子，能够轻易蒙蔽爱情的双眼。我想，他只是对安克修斯忘记他而觉得不太满意。” 那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爱神无法察觉到时间之神的心意了，既然有光阴的力量遮蔽爱神的试探，安克修斯就更没有机会得知令他苦恼不已的爱人也钟情于他了。 伊瑟迪斯又取出一件东西来，说道：”啊，你说这件丝袍能否作为礼物送给新出生的同胞？这可是奈登和雷迪娜共同编织的——在他们得知坏脾气的罗蒂加即将因第一位神王之子遇到心爱的恋人之后。”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得去见见新生的神。”爱神吃惊极了，站起身就要往安克修斯的住所那边去。向神王的子嗣施以赐福，对每位神明来说都是莫大的荣幸。 而那位颓废的神王呢？他正倒在酒瓶杯盏之中酣睡，丝毫没有察觉腹中的神有降生的迹象。 神不必承受凡人的分娩之痛，他安然地陷入梦境中，看到身穿战甲的梵特希拥抱着他，手心贴近他的脸颊，眼中的悲伤远胜过如今的冰冷。 “安克修斯，时间的神力又掠夺走你的记忆了。” “梵特希？”安克修斯迷茫地看着似乎与他毫无关系的场面，脑中骤然多了许多从未有过的记忆，是关于他和梵特希在诸神之战以前的事情。 从光怪陆离的梦中醒来，他先是惊讶地抚摸平扁下来的肚子，而后将目光投向身边的男孩儿。 “你是我的孩子……梦境之神？”他触碰到幼童时便知晓了对方的神位。 神从不会做梦，是梦境之神的力量将他拉入了遗忘的过去，也因此回想起在森林之外，他还有一段与梵特希相处的时光。他们曾亲密无间，浪漫的经历若写成书册，可以积满神殿的书柜。 然而战争之后，他忘记了一切。 “我的父亲。”新生的神从安克修斯的怀中离开，他比刚才长得更大了些，赤裸的身躯周围发出淡淡的光晕。他必须离安克修斯远一点，才不至于让神王再次陷入昏睡。 爱神赶来时，安克修斯已经去神后殿了，只有梦境之神坐在床榻上梳理满头和梵特希同样完美的金发。面对爱神，他抬起美丽的眼眸说：“迪尔特叔叔，我该去见见父亲掌管的世界了。请告诉我，这世界上还会有梦神到不了的地方吗？” “除了冰冷压抑的冥界，还有什么地方最能使梦境的甜美烟消云散？”爱神托起梦神的头发，精巧地编织成长辫。这是他的赐福，梦神将受到爱情的庇护，不至于像两位父亲一样纠结痛苦几千年。 安克修斯暂时没有精力去管顾孩子了，这些刚出生就各自离去的神明向来不需要父母的照拂。他只想赶到梵特希身边，结束思恋的痛苦。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他在花池边停下步伐，双目因愧疚蓄满泪水。神王落泪是无人敢想的奇景，凡间都因他的眼泪灌下大雨。 “我还没有见过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梵特希的神色十分温柔，与过往的冰冷毫不相符。他拂去神王眼角的泪水，蕴含神力的水珠却在他的手中完全挥发。 “时间是最残酷的力量，它让你忘了我们曾经的时光，对吗？” 不久前命运之神还曾与他展开一场对话。即使命运不惧时间，伊瑟迪斯也离他很远，感叹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他遗忘你多少次，就会再次爱上你多少次，你同安克修斯的爱情注定是艰苦的。” 但并非是绝望的，否则他们两个也不会生下梦神后又有其他几个孩子出生。 “那我就再次等到他爱上我的时候。”梵特希看起来不算太苦闷，鉴于他先前等待了安克修斯几千年，他不介意继续等着。因为时间之神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即便如此，他依然在抱紧神王之后说：“这次你又能记住我多久呢？” “你在说什么？我们都结婚了，难道你的力量还能抹消我们的婚姻和后代吗？”安克修斯发出叹息，他还不能从重新得到爱人的欢心的喜悦中脱离出来。不过爱情的诅咒这下完全不能困扰到神王了。 “说的也是。”梵特希赞同极了，他捧起安克修斯的脸，第一次主动吻向神王。 旁观二位神明命运的伊瑟迪斯向众神宣布了这一好消息，他们不必再整日提心吊胆地应付喜怒无常的神王了。众神当即一哄而散，各做各的事去了，唯有近日深刻受到时间影响的罗蒂加向父亲伊瑟迪斯表示了抱怨。 他的圣土被神王和神后的感情纠葛搅成一团，人间因为时间之神的离开有些失衡，原本注定该死去的灵魂没有时间的掠夺，反倒长寿起来。虽然这点影响在几年后就会回归正常。 “所以说，”伊瑟迪斯轻轻拨动琴弦，对身旁的孩子——死亡之神罗蒂加说，“即使是死亡，也最好对时间怀有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