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烟火
七拐八拐的小巷里，一个毫不起眼的无名小店门口架着一口热气腾腾的锅，两鬓斑白的男人拿着长长的筷子在锅中搅了搅，捞起细长的面条放在添着生菜的碗里。手脚勤快的女人在上面浇了一勺炸酱，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老板似乎已经不认识你了。”楚文瞻一边拌面一边说。 “不记得是正常的，这么多年了。”黎青弦小口吃着苗条，轻声说，“倒是你，像是没怎么来的样子，以前不是还经常吵着要来吃吗？” 楚文瞻没有说话，只静静夹起一筷子，筋道的面条在口中咀嚼，醇香的炸酱安抚不停叫嚣的味蕾。京城最好的炸酱面都是藏在居民区的老巷子里，伴随着初夏的烟火气和嘈杂的市井气。 第一次来这边是初中，那段时间父亲身体很不好，家里人都忙得围着父亲转，没什么人管他，他仗着自己家世好又受宠，不爱上学就不上，每天背着书包出来跟着不三不四的小混混去酒吧，养成了逃学的坏习惯。 他在学校留的电话一直是黎青弦的，老师忍无可忍后给家长打了电话，从A大匆匆赶来的人打听到了他在酒吧，就在门口等了好几个小时，直到他出来。 他其实没喝酒，他酒量极差，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喝了后天知道他会怎么样。所以当他和一帮骂娘的狐朋狗友从酒吧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车门等他的黎青弦。 冬天那么冷，还下着雪，黎青弦只穿着一件呢子外套，肩膀上已经附上了一层雪花，整个人像是已经冻僵了似的，但却用那么温和的眼神看着他，问他饿不饿。 楚文瞻做事从不后悔，却在那一刻感到了深深的悔意，他害怕黎青弦用失望的眼神看他，害怕黎青弦会说他不配做他的弟弟。但黎青弦什么都没说，只带着他去A大吃了一碗炸酱面。 “这家的面很好吃，趁热快点吃，不然面就坨了。”黎青弦帮着他把面拌好，推到他面前。 这家店极小，没招牌，甚至连吃饭的桌子也只有了了三张，实在不像黎家贵公子应该来的地。偏黎青弦像是和老板十分熟悉的样子，饭点过了也没几个人，健谈的男人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和黎青弦聊天，问他上次带来的女生是不是他女朋友，两个人还挺般配。 楚文瞻突然味同嚼蜡，听着黎青弦和老板聊了几句，问，“哥，你和那个女生……还在一起吗？” “什么在一起，哥哥哪有时间谈恋爱，只是朋友。”黎青弦笑着随口说。 楚文瞻却再也吃不下去，那姑娘是他的远房表姐，他知道两家人都想把他们凑成一对，秦晋之好，亲上加亲。 远在C大的朋友，特意来A大吃碗面…… 黎青弦像是察觉到了他的低落，疑惑地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哥你前面为什么不直接来酒吧抓我，在门口等那么久。” 黎青弦笑了，“直接抓你岂不是会让你在你朋友面前很丢脸，都上初中了还被哥哥揪着耳朵从酒吧拽出去，你会觉得很丢人吧，你是我弟弟，我怎么会让你那么没面子。” 楚文瞻低着头忍着已经到眼眶的泪水，半晌低声说，“哥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他不会喜欢我。” 黎青弦找老板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放在他面前，“你才初中，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之后你会觉得这只是你的一段青涩回忆。” 楚文瞻摇了摇头，看着面前白色的汤底，小声喃喃，“不是的……我……我会一直喜欢他……” “那女孩有这么好？让你这么笃定。”黎青弦奇道。 楚文瞻沉默半晌，就在黎青弦打算拍他肩膀安慰的时候小声说，“不会有人更好了” 黎青弦饭量rou眼可见的变差，一碗小碗的面只吃了一半就放下了筷子。楚文瞻看了一眼消瘦的人，招呼老板给上碗面汤。 “你应该多吃点，太瘦了对身体不好，喝点汤开开胃。” 黎青弦从善如流端起碗喝了一口，热腾腾的汤瞬间填满了胃部，让他有了一丝暖意。 “你是……小黎？”旁边传来一道不确定的声音。 黎青弦偏头看到一张充满烟火气的脸略带惊喜的看着他，当即笑了笑，“老板还记得我呢。” “哎？真是小黎，哎呦这多少年了，三四年没见了吧，去哪了这是？怎么看起来还瘦了？”朴实的男人坐在他们旁边桌的椅子上，热情的搭话。 “去了趟美国，一直没回来。” “哎呦工作了就是不一样，年轻人都忙呐，哎，这是你的那个弟弟吧？我记着……叫什么来着……啊对，黎文书，对吧？” 楚文瞻偏头看了看老板，没有说话，黎青弦却没有纠正，笑着说，“老板好记性。” “害，你来我这，要么一个人，要么一帮人，要么就是和你弟弟，太好记了。” 黎青弦又笑着和老板交谈几句，楚文瞻突然站起身，“我饱了，外面等你。”说着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门。 老板有些被楚文瞻的态度惊着，讪笑，“你这……你弟弟……心情不好？” 黎青弦笑容淡了淡，“他就这样，情绪上来什么都不管，做一些让人很难接受的事情。” 老板倒是打了圆场，“年轻人嘛，有点小脾气正常的，当年你带着他第一次来我店里的时候，我可记得老清了，吃一半脾气上来趴在桌子上哭来着。吓得我呦……” 黎青弦眼中浮起笑意，和老板笑着聊着天，像是多年未见的旧友。 楚文瞻站在远处巷子口的屋檐下，遥遥看着店里温柔儒雅的男人，夏日烟火气逐渐与他脑海中不停播放的画面重合。 那时黎青弦在他最绝望无助的时候不告而别，他肝肠寸断却又不得不拎起家族重任。每每无法再坚持，他就会来巷子口遥遥看看那一年四季都飘起的热气，就好像里面仍旧有一个温柔的男人笑着对他说，“小书，趁热吃。” 黎青弦笑着和老板说了再见，转身一眼就看到了在巷口等待的楚文瞻，那眼神中像是藏着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海浪呼啸着向他奔驰而来。 “小瞻，别总是下别人面子，这样总是会坏事。”黎青弦看着楚文瞻的眼睛，静静的说。 楚文瞻收回目光，海面逐渐恢复平静，“能坏什么事，我一直是这样。” “做事前多想想总是没错，别总是冲动。” “我冲动也没坏过什么事，更没把你怎么着，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楚文瞻偏过头不屑地说，却错过了黎青弦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嗯，的确没有，走吧，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