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提亲
“未曾。”尤梦眉间尽是困惑,这二字对她来说属实陌生。 那人对她的反应似有所料,神色分毫未变,捋了捋她散落在脸侧的发丝才缓缓道来。 “入梦”是一门几近失传的秘术,能让活人入人梦中,与现实无二,更有甚者能捏造梦境。臻至化境时,假梦亦能成真。 尤梦虽然见识少,但并非痴傻,这番话结合那人先前的态度,心下便得出了令她大受震撼的结论。 若这般说来,那这三月来她们岂不是…… 尤梦被自身的猜想惊得一愣,下意识抬头望向那人想寻求验证。 许是感知到怀中人惶惑不安的思绪,那人主动道,“我知你所想,这一切,是真的。” 昔日认知轰然崩塌,砸得她头昏眼花,尤梦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下几个字。 这一切是真的。 梦是真的。 那她,可也是真的? 思绪百转千回,兜兜转转到最后竟落在这点上。 尤梦踌躇着,忐忑着,欲言又止数次后,终是鼓起勇气问,“你……可是真人?” “自然。” 意料之中又是始料未及的答案,说不清的滋味盘旋在心头。日盼夜盼的愿望有朝一日忽然实现,犹如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还是满满的rou馅,不真实得叫她惶恐。 尤梦费神消化着这般事实,有数之不尽的问题宛如雨后一个个冒出的春笋,她左思右想,最终挑了最关心的一个。 “那你姓甚名谁?” “苏折。”那人对答如流。 苏折。尤梦喃喃的重复道。 原来她心心念念的人唤作苏折。 原来她不是自己造出来的梦,而是货真价实的人。 难怪她从不为自己所限,明知她羞得快冒烟还总是乐此不疲的一次次逗她。 “你怎会入我梦中来?”尤梦皱起两道小眉毛。 世上人不计其数,怎会这般凑巧挑中她一个平平凡凡的村姑? 那人不答反问,“你可还记得半年前你在五里地外的杏花林中救过一人?” 经她一提,不甚清晰的记忆瞬间涌入脑中。半年前的某一日,她一如往常经过那片杏花林到山上采蘑菇,谁知回程竟看见一人躺在林中。 那人身穿一袭玄色的衣裳,脸上一副金色面具,身下那片草地被她流出的血染红,显然伤势不轻。 尤梦顾不上去揣测那人的身份和受伤的缘故,只秉持着不可见死不救的想法,连忙找来应急的草药给那人处理伤口。 好不容易止了血,待她找人回来帮忙打算将人送去村中郎中那好好医治时,那人却不见了踪影。 “是你?”尤梦瞪大了眼睛。 那人顿了顿,弯了些许嘴角,“是我。” “你当时不吭一声便走了,我还以为你被嗅到血腥味的野兽叼了去。”小姑娘抿唇,说出的话惹得人发笑。 “若是被野兽叼了去,你可舍得?” 这果真不是梦,看,这人又开始逗她了。 “你怎么老是这般?”被逗急的小兔子出言控诉。 “哪般?”向来聪敏的人装傻充愣了起来。 “总是拿话逗我,还哄我。” “你不喜?”白布下的眉微微挑起,添了一份痞气。 “也不知是真是假。”尤梦原想着耍一耍性子好叫她知道自己也不是好欺的软柿子,谁知说着说着心竟也跟着发堵,声音骤然变得低落。 是了,这人巧舌如簧,一时逗她一时哄她,那些说过的话即便掰开来看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若说她要报恩,为何是跑到她梦里来而不是在现实中找她?而且还与她做这般那般羞人的事,像极了贪图她身子的登徒子。 谁家报恩是这样报的! 尤梦的闷闷不乐很快引起了那人的注意,她伸手捏起人儿小巧的下颌,双目准确的望向她。 “自是真的。我说过要娶你的,可还记得?” 尤梦闻言更为低落了,“你又不是男子,如何娶我?” 若是梦便算了,她尚且能给自己造出一场昏礼,可换作现实,她们两个女子如何成亲? “傻姑娘,不晓得女扮男装么?更何况,我自认算得上半个男子。”那人挺了挺尚深入花丛的物事,暗示意味十足。 她一动,下身登时传来一股饱胀又突兀的感觉,尤梦这才意识到她们竟然就着方才那般姿势说了大半夜的话! 俏脸迅速烧红了一片,恰如黄昏时天边被火燎过的白云。人儿想退开,刚一动却刹那反应过来自己这番举动无疑是欲盖弥彰,于是便强自忍住了。 可忍住了动作心中仍是不甘示弱的,好在还能有别的途径反驳一二,比如用嘴。 “傻子才嫁你!” 奈何她还是小看了某人,又或者说是高看了自己。 “无妨,你聪慧或痴傻我都不介意。” 好气! 可这莫名的甜蜜又是作哪般? 尤梦更气了,不过这下是气自己不争气。 处于上风的人并未露出丝毫得意,而是轻轻揽住小姑娘,亲了亲她的嘴角。 “我三日后来提亲,正式娶你为妻可好?” —— 那人说三日,隔夜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此,尤梦更信了几分自己并非产生幻觉,也多了怅然若失的感觉。 尤梦知晓自己这失落之意从何而来,左不过是担心那人空口白话罢了。 她又不是傻子,那人谈吐气度不凡,横看竖看都不像一般人家的出身。再者虽说她目盲,可她长得好看啊,与自己一般觊觎她美色的人定然不在少数。 自己一介村姑,大字也不认得一个,要见识没见识,要相貌没相貌,凭什么看上自己?难不成凭那几株廉价的草药还是几块包扎的破布?救人一命就要人以身相许,这与那强取豪夺蛮不讲理的恶霸有何区别? 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她真昏了头守诺上门提亲,自己可是应还是不应好? 除了名字,她对她一概不知。就这般嫁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会不会过于冒进? 可那是自己做梦都想嫁的人呐。过了这个村,可还会有这个店? 尤梦成日成夜的胡思乱想,日子过得分外煎熬,白日失神夜晚失眠,眼下的青黑一日比一日浓重,几近媲美灶底的锅灰。 晨去暮来,尤梦就这般仿佛被吸了魂似的熬了三日。 今日是那人说好的日子。 尤梦一大早起便魂不守舍,总是不由自主的将眼神飘到门口,几欲将眼睛粘在门框上,那副望穿秋水的模样叫人一看便知她是害了相思。 幸亏尤大爷和尤大娘忙着干活,抽不出身来关注她,不然怕是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女儿家心思。 尤梦当了一早上的望夫石,才过响午便被尤大娘打发去井边打水。村里能打水的井拢共就三口,离她家最近那个也得走上一刻钟,她舍不得离开,生怕自己前脚一走那人后脚就来,然而又找不着合适的借口,最后只得跺跺脚拎起水桶飞快冲出家门,盘算着早去早回。 初夏的天气还算不得太热,奈何尤梦蹬着俩小短腿扑腾,待她提着两个水桶跑到井边时,额际已然沁出薄汗。 尤梦哼哧哼哧的打好满满两大桶水,挑起水桶正准备踏上归路,却措不及防听见身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娘子。” 女子错愕的循声望去,在看清那人时鼻尖猛然一酸,两个满满当当的水桶“砰砰”两声落地,水洒了一片。 那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等感觉到安静下来后,才缓缓启唇。 “可伤着了?” 她话音未落,一个温热柔软的物事扑了上来,不小的冲力撞得她下意识抱住那物险险后退了几步,差些摔倒。 她站稳后摸了摸怀中人的头,温声哄道:“莫哭,哭肿了双眼可就不好看了。” 尤梦哽咽着反驳,“你又没看过,怎么知道不好看?” 说完她便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人儿忙不迭的道歉,“对不起……” 那人扯了下嘴角,声音夹着促狭:“光道歉不够诚意,若不赔个礼?比如嫁给我?” 依旧是熟悉的调子。 尤梦红了脸,也红了眼。 …… 尤大爷和尤大娘怎么也想不到自家闺女打个水竟然还能打个成亲对象回来。 苏折相貌堂堂衣冠楚楚,没因为他们是庄稼人而失了礼数,按照他们村里的习俗提了亲,彩礼摆了一地,该有的一个不少,比下绝对绰绰有余。 她一对二而坐,不骄不躁,面对尤家二老的问题回得游刃有余。 何许人也?年岁几许?家中情况? 关南生人,二十有二。独生儿,双亲早逝,家境尚可,不愁吃穿。 当被问起二人相识缘起,她立马老神在在的化身说书先生,笃定的说起了故事。故事大概便是一个上京赴考半途遭遇到劫匪的书生被一个姑娘救了,相中了姑娘的善良,于是便大胆前来提亲。 一番说辞说得滴水不漏。 作为被提亲方的尤梦被娘亲推到一旁,被勒令不准发声的她自然不会乖乖的眼观鼻鼻观心,双眸恨不得黏上那从梦中跑了出来的人——摘下白布后的人与她在脑海中拼凑出来的模样相去不远,好看得令人心动。 她看得入神,一颗心拴在眼前的人身上,连日来的纠结消散无影,半点也想不起来拒绝的事。 尤梦万万没料到她非但能伪装性别,还将目盲这件事隐瞒了下来,泰然自若的模样叫人生不出半点疑心。 嫁娶之事本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这无媒无妁,尤大爷尤大娘不是古板专横的人,面前的人又出色得无处可挑,多年夫妻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满意,后一致看向墙角那人。 只见正欲被询问想法的某人眼珠子已经长在人家身上扣都扣不下来。 尤大爷在心中叹了一句女大不中留,拍板定下了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