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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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凉春季短暂,随着下过几场雨后天气也变得燥热起来,虽身后未见追兵却不能掉以轻心。边界沿途几乎都是树林,遮盖了些日光但仍使得我汗流浃背,且我行踪匆忙走了四五日,在马上颠簸着只觉得头昏眼花,最后体力难支从马上掉了下去,朦胧之中那见马匹逐渐跑远没了踪影。 ? 待我醒来时已躺在感觉柔软的床榻上,虚幻的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榻边人细心的扶起我的头来喂水,狂饮几口后正要道谢闻人隼的脸便映入眼帘,吓得我猛地推开,这时才真正睁开了眼,身上细密的汗几乎将衣衫沁透。头颅里轰鸣着怪异的声响,好一会才停下来看清周遭。身处棚布与树枝搭起来的简易帐篷里,外头几个蓬头垢面的男子坐在一簇火堆前打盹,看着衣衫不似北凉的蛮军,也不像淮苍的将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 不远处一阵脚步声靠近,一脚踢翻了火堆旁烤糊的野兔,惊得众人立刻从睡梦里清醒过来。 ? “不过赢了一仗就这般松懈,靠你们几个保家卫国,淮苍不出几年恐怕就被打到京都了!” ? 来人身形高大威武不凡,瞧着不似俗人,众人赶忙起身躲得远远的。见我醒了,那人走过来蹲坐在一旁,取过腰间的水壶塞进我的手里。几口下肚喉咙终得了滋润险些呛到,宽厚的手掌理了理我的后背,我便是有些抗拒被陌生人这样触碰,身子都僵直了些“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请问这里是?” ? “这里是北凉边境,卓战的封地。我们今日刚刚攻下,将士沿河探查的时候发现的你,看衣着公子并不似北凉人便带了回来。在下祁柔总督萧如宴,敢问公子大名?” ? 此人眉峰如剑,瞧着一派正人君子,却叫我眉头紧皱,被谁捡到不好偏偏是萧家的人。当初力扶卿虞上位的便是这位萧如宴的父亲,只是不曾听闻萧家还出了位祁柔总督。 ? 祁柔边境多年来一直是我小舅舅君越管辖,现在竟莫名其妙冒出来个总督,看来闻人隼当初带我出逃的事,始终是不能让卿虞放心,特地弄了个什么狗屁总督来牵制君越,好让我永远也回不了淮苍。衣袖之下手掌不自觉握紧,面上却淡淡笑过“我本是淮苍人,是负责向北凉进贡布料马匹的商队一员,往些年被扣在北凉,不能回到淮苍日夜思念,如今见到将军实在叫我心安。” ? “哦?那公子为何身上带着北凉军士的令牌?”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和一柄银刀来。 ? 我微微愣住北凉的令牌按着官阶大小,花纹也有所不同。萧如宴脸色登时不大好看,嘴上又说“既然你是商队一员,那便报上名来,我送你回到本家去。” ? 若我贸然说出身份只怕这萧如宴当场就挥刀斩了我,过了界河就是祁柔山边境,可不能在这功亏一篑,只好信口胡诌“将军叫我卿山就好,我家里人早就死光了,只求将军带我回淮苍就好,将军的大恩大德我愿做牛做马来偿还。” ? “呵,”只听萧如宴忽而嗤笑一声“家里人死光了?卿山公子在北凉做的事,若是双亲知道恐怕也不会愿意再认你这个儿子罢。” ? 他意有所指,我低头看看身上的衣衫虽还未换下来,却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脖颈,是闻人隼咬的,虽然早已经结了痂,但依旧能看得出遭遇了什么。这北凉军将的令牌已经不是常人能轻易弄到手的,再者北凉将士都较为野蛮下作,进贡来的商队被扣留下,稍年轻的些的男子也大都是一个下场罢了。这萧如宴大概以为我是卓战或那个将军帐下的男妓,见北凉边境被攻破贪生怕死的又想回到淮苍去。 ? “并非将军所想,我是真心想回到故国!” ? 他像是十分厌恶男妓这等角色,眉头紧皱着将令牌丢进火里,又把银刀放进怀里收好。 ? “这刀我先代为收好,”说罢将我从帐篷里扯了出来,恐我将帐篷沾染似的推了一把“去河里洗干净。” ? 虽然北凉已迎来夏日,但早夏的河水到了夜里还带着凉意,这是存心的在折辱人。我双目透红的站在火堆旁不愿挪步“将军,我身子病弱,实在是…” ? “去河里洗干净…”萧如宴又重复了一遍,显然失去了耐心。 ? 我便由他跟着一瘸一拐的走向河边,周遭蛮军帐子有些已被拆下与尸首一齐在远处焚烧,随处可见淮苍人搭起来的简易帐篷。待我好不容易走到河边,脱下残破的靴子来正要下水,萧如宴忽而将我喝住“卿山公子在北凉沐浴时,都是不脱衣裳的吗?” ? 一旁的将领们见状都纷纷走远,不想我的淮苍就在眼前,竟还要受自己人欺辱,背对着萧如宴将衣衫一件件除去,缓缓走入水中。夜里河水冰凉,单薄的皮rou下骨头都觉得刺痛,勉强搓洗了几下后深深洗了口气潜入水里,将脸头发都揉洗干净。等到要上岸时身子已然冻的通红,而萧如宴早已不在岸边,回到他不远处的帐篷前烤火去了。 ? 我颤颤巍巍的从河里爬上来,不知哪里跑来个青年士兵将干净的衣衫和绢帕递了过来,我嘴唇都抖着道了句多谢。那青年士兵十分热情,自报姓名叫做常鹤,嘴里说道着“将军最不喜欢我们这类人的,但是用兵如神,为人也端正。” 萧家我是了解的,父亲在位之时,他家老子就不同意一房专宠,也不同意立宠妻的孩子为世子,最后也是扶持着卿虞将我手中权势瓦解。 虽然旁人不知这事情缘由,但我们君家老一辈人大都知道,当初我的母亲原是与萧家定的亲。京都花会权贵子弟时常隐去身份上街游玩,我的父母便是那时偶遇相谈甚欢一见钟情,最后结为伴侣相守一生。萧家世代文臣世家若与君家结缘,俩家可谓是权倾朝野,其中还有些事,萧家还有一个女儿,便是如今萧如宴的亲姑姑,那时萧家一再请我父亲下旨说亲,但我的小舅舅一心只在边关,当时淮苍边境受北凉蛮军侵扰正需要一位镇守边关的大将,无奈只好派任君越前往,说亲的事又不了了之,萧家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记恨的。 我还未继位时就听父母说起,萧家最后诞下一个男孩,比我年纪稍小一些是家中独子,但自生下来就身娇体弱,请人看过说命里有煞只能养在家里不能见人。如今倒好,这命里带煞的独子身强体魄,与我的小舅舅在边关平起平坐。 说这萧如宴用兵如神,我从未听闻过他的战绩,自然不大在意,再者为人端正,只说人不可貌相,他父亲卧薪尝胆将他藏到长大成人才放出来,由那样的父亲养大,恐怕也不见得好得到哪去。现在只能安分等着,见到君越之后再做打算。 我被常鹤领到离萧如宴最远的一处帐篷前,这里不同于其他地方帐篷异常宽大,往里面望去大概睡着十来个人,皆是男子年龄各不相同又大都较为年轻。立即领会过来,这些都是被困在北凉,为了生计沦为军妓的人。 “我们何时能回到淮苍?” 常鹤将烤好的鱼拿起,取过绢布把烫手处的树枝裹住才递了过来,看起来是个十分会照顾人的孩子。“听将军说,军士们会长久的驻扎在这里,等下次粮草运输时可以将几个送回淮苍?” “几个?”我正咬着焦酥的烤鱼,诧异的望去“为何不全送回去?” “这里还需要我们。”说这话时常鹤的眼里都闪着光,好似被需要能为淮苍出力让他觉得无比高兴。 我左思右想,这边没有完全安顿下来,毕竟安营扎寨需要时间,哪怕已经攻下这片地界,等北凉政变一结束,不管上位者是谁,最先整治的必然是这块封地。这里没有村落没有妇女,估计留下这些人也是洗衣做饭打扫。 这时帐篷传来一阵咳嗽呕吐声,常鹤急忙折身进去。几个人也都立即起身,围着的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儿,身形瘦小孱弱奄奄一息,擦嘴的绢帛上尽是猩红的血色,我心上猛地一痛。常鹤清理好后出来与我轻声说了句,是脏病,好不了的只能等死。这样小的年纪还不是十分懂事,本该带着少年的无畏在街上惹是生非的。现在却躺在异国的简易帐篷里,翻个身都十分费力。 对蛮军的恨意直冲头顶,我第一个想到的竟是闻人隼,连带着他一齐恨着,那时候若是再往腹捅上一刀,搅烂他的肚肠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手里的鱼也没了滋味,将手擦净拱进帐子里,在最里头翻身躺下。界河水的冰冷好似还未从身上驱散,裹着单薄的被子如何也无法安睡,听着潺潺的水声,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才能搭上运送粮草的马车,尽快回到淮苍去。 大约到天蒙蒙亮时,帐子里几个人轻手轻脚的收拾好走了出去,想着该是起身为军士做饭洗衣,我身子不好又泡过冷水,本想起来一道帮忙,手臂一软又躺了回去,无奈天亮之时才沉沉入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