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少年时的甜汤与回忆

    吃完饭喝了会儿茶，林东阳说要带源去吃新开张的甜品店，便带着老婆孩子还有两个青年人开车上路。后座放着儿童椅，剩余的座位塞两个年轻小伙子实在有些勉强。

    跟旭挤在后座看着前排夫妻俩其乐融融的时候，源才缓慢反应过来，自己才是被捎带上的那个。

    林东旭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概早就习惯了当电灯泡的感觉。林东阳跟他的妻子陈乐仪是高中同窗，大学毕业之后就结婚，一直以来都相敬如宾，是长辈喜闻乐道的那种优秀青年。

    源跟旁边的小姑娘聊着天，尽力去忽略隔壁的旭。车窗外是时而熟悉时而陌生的景色，源认清这是在城区，这是他以前去高中上学的必经之路。

    “源很久没来这边了吧东阳哥问。

    “嗯。”源点点头，看见路片一家熟悉的招牌，“这家鲎粿好吃！”

    林东阳哈哈大笑：“这附近你很熟。”

    “如果是还有在开的吃的我还记得。以前校门口有摊炒饭很好吃。”

    “是吗？有多好吃？旭记得吗？”

    “不知道。”

    “也是，你不吃这个东西。”想到小时候林东阳乐呵呵的，“我那个时候的学校没有你们这么好的环境，校门口什么都没有，我跟你嫂子约会只能去cao场散步。”

    “别乱讲。你那时候每天下课就冲出去抢球场。”陈乐仪嗔怪道。

    被老婆戳破，林东阳有些尴尬，他干笑了两声：“是这样吗？那可能是那时候怕影响你学习？看来那时候对你还是不够好。”

    小夫妻你一言我一遇明怼暗秀。源不好意思细想听他们的对话，尴尬得不只如何是好。一旁的林东旭打了个哈欠，无视源求助的眼神，闭上眼睛睡觉。源咬了咬嘴唇，转头看着车窗外。

    小城里的老城区依旧是曾经那副光景。本以为会感到陌生，再见到时却又觉得过去所有事情历历在目。这条校门口的路他跟旭走过成千上百遍。回忆好像要从心里发芽生长，思索时却想不起来细枝末节，为过去的美好感到遗憾，只觉得呼吸时胸口仿佛要撕裂开。

    毕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大约是因为做过营销，新晋网红甜品店门口挤满了人。看着ins风的店铺装修和举着手机拍照的俊男靓女们，林书源感觉不太妙。

    “服务员说至少等三十分钟。”林东阳从店里出来，一脸郁闷。他转头对陈乐仪说，“不如你带meimei去附近逛逛，我去排队。排到了你们再来？”

    “随你们。我要去那家吃甜汤。”

    林东旭指着马路对面一家招牌老旧的老式甜汤店。看到门口这么多人的时候他早就对这个店失去兴趣。他是从来不会为了一口吃的排队的人。爱吃吃不吃拉到。

    “环境有点恶劣。再好吃都不行。”林东阳有些迟疑，“不能把我老婆孩子吃坏肚子。”

    听到这话林东旭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可是我们学校着名约会地点。很多学子周末放学之前来吃的，二十年传统，保证比你那个鸟网红店好吃。”

    “那个招牌都黑黄黑黄的。”林东阳也有些急了。“我老婆不能去那种污糟邋遢地方吃饭！”

    林东阳平时好脾气，一遇到跟他老婆相关的事情就容易急躁。

    那家店环境确实比较一般，但是也只是十年前的装修风格加上招牌旧了一些，并没有林东阳描述的那么糟糕。

    “那种装修网里网气的地方怎么比得上几十年的老店。你自己去网红店排队，再见！”

    “给我打包份鸭母捻！”

    一言不合，兄弟俩分道扬镳。跟林东阳一家三口道别，林书源小跑着跟在林东旭后面。

    刚才旭说的时候源就想起来了，这确实是开了几十年的冰室，并且会卖潮汕的甜汤。因为价格实惠种类繁多，深受附近学生和居民的欢迎。无数学生在这里经历告白约会分手复合，而林书源在这里吃过很多顿腐乳炸鸡翅芒果冰套餐。

    虽然也发生过在这里撞见林东旭和女生约会的心碎场景留下了不愉快的青春记忆，但是林书源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这个伤心之地。

    因为腐乳炸鸡翅芒果冰套餐实在是太好吃了。

    “老板，要一份五果汤。”站在店门前点单的林东旭转头问林书源，“你还是老样子？”

    林书源微微一怔，点了点头。听见林东旭交代道：“再加一份芒果冰沙还有一份腐乳鸡翅。”

    “嫂子要吃什么？”林东旭又问。

    转头一看陈乐仪正叉着腰看着摊位前的小料格，后面是抱着孩子和颜悦色的林东阳。

    “你们点你们的，先去坐。我要研究一下。”陈乐仪说道，抬头问老板，“烧仙草可以自搭吧？”

    “自选五种料10块。”

    “你不是要去排队吗？”林东旭问林东阳。

    “乐仪说吃甜汤好。”林东阳义正严辞地回答道。林书源憋着笑，溜到后面找个位置坐下。

    潮汕的甜汤种类比较多，除了常见的绿豆爽、红豆汤、银耳雪莲之外，有些店还会卖牛奶冰和果汁冰。大多数甜汤店习惯把红豆、绿豆、番薯、大麦、薏米等等不同的?料单独煮熟分开存放，方便食客自由搭配。部分店铺还有烧仙草和豆花等都可以再额外添加小料，还可以加入奶茶椰奶牛奶等不同的汤底。不同小料之间排列组合选择多自由度高。选择困难症患者遇到这种情况或许会在摊位前纠结半小时。

    “烧仙草加芋泥、青稞、薏米、珍珠和桃胶，底放奶茶的。然后再要一份莲子绿豆爽和一份姜薯鸭母捻。啊，无米粿也来一份好了。”

    终于下了单坐下。按照惯例林书源依旧坐在旭的左边，像是默认设置，除了单独两个人的时候旭会坐到他对面，其他时候都是坐在旁边的。听着旭跟其他人聊天，恍惚间以为回到十年前。

    “嗯～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吃到好吃的，林书源心里美滋滋。

    “是不是好吃？”林东旭跟林东阳说，“还在那边嫌东嫌西，你去排那个网红店，现在只能喝西北风。”

    吃到好吃的东西，林东阳心情好，也懒得跟林东旭计较。他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算你赢。”

    “我有时候会想这个味道，有空的话会自己过来吃。”

    林东旭这句话让源一下子陷入回忆。

    高中的时候林书源跟林东旭上同一个寄宿高中，周末的时候一起回家。那时候都是周六上午下了第五节课才放假，有时候林书源实在饿惨了，回家之前总会在车站附近找东西吃，这家店就是其中之一。林东旭挑食，很多东西不吃，但是只要是源想吃的，他都没有任何意见。只要源饿了，旭就会陪源去吃东西，哪怕自己不吃，也总是在旁边坐着等着。

    虽然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但是因为小学和初中都不是一个学校，林书源跟林东旭都是晚上放学之后才有机会一起玩。等到林东旭上高中之后，更是只有周末一天半的时间可以见面。初中时候的林书源拼命学习，只是为了能跟林东旭穿一样的校服一起上学。

    虽然只有短短一年的同窗时间，也算是留下了一些回忆吧。

    林东旭从来都是最显眼的存在。高中的时候学校管理严格，为了防止早恋，男女同学之间不得有过于频繁亲密的交往。即便这样还是总有女生下课时候过来向源打听旭的事情。

    “那个师兄是不是经常送吃的给你？他是你哥吗？”

    源正埋头写数学试卷，抬头看到前桌女生八卦的眼神，心里有些无奈。每次换座位，换到他旁边座位的女生都要找机会跟他聊天。难得等了两个月换到窗边的座位，他还是想过一些清净日子。

    都怪林东旭课间总是晃荡到他这边来。

    “你的作业写完了吗？”源问。

    “你先告诉我嘛。”

    “我作业还有很多没写呢。”

    “你就跟我说一下嘛。那个师兄，长得有点像谢霆锋的。”

    “我觉得他像金城武。”

    又凑过来一个听八卦的人。源心里叹了口气，只觉得有些饿了。下课之后去买个泡面吧。

    突然落下来一袋零食掉在桌上，源愣了愣，眼前出现一根烤肠，下意识一把抓住。转头看见林东旭趴在窗台上嬉皮笑脸的。

    林书源心里惊喜万分，却还是问道：“你怎么逃晚自习？”

    “你管我。＂这么说着的林东旭伸手揉了揉源的头发，　头也不回的走了。

    班里一阵窃窃私语。那时候的大多数女生做着偶像剧的梦，对成绩好长得帅又特立独行的学长有特别的关注。而林书源觉得自己拥有特权，独占林东旭。

    吃了一餐物美价量种类繁多的下午茶，每个人心情都很好。从冰室里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早，几个人心情都好兴致高昂。于是林东阳就趁着兴头把一群人载到海边。

    海滨城市长大的孩子对海有特殊感情。无处可去时总会跑到海边来。驾车不出一小时，便能找到无人的海滩，望着大海吹吹海风，心情便会舒畅一些。

    林书源从学生时代就对摄影很感兴趣。今日天气不错海是澄澈的蓝色，没有带相机觉得可惜。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虽然效果不尽人意，但是也算是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挽着手散步的夫妇和堆沙堡的孩子，在源看来是很美好的瞬间。

    林东旭赤着脚淌着水，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林书源还是没忍住，将镜头对准他。

    如果是过去的林东旭会笑着让他拍好看一点，或者会叫他过去拍合影。

    而现在，察觉到镜头的林东旭抬头看了看他，涩然一笑，转过身朝着海的方向走过去。林书源放下手机，无奈地笑了笑。

    如果知道十年之后会是这样，当时就应该认真地记住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在林东旭高考之前，源明显感觉到林东旭身上的重压。在等源吃饭的时候，他不在嬉皮笑脸地聊一些有的没的，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单词书。有一次周末回家，旭拉着源坐上了去海边的公交车。

    “不是说你二模的成绩考暨南大学应该是没问题。”源跟在旭身后，一边说着一边拽着行李箱，走得有些急，又是下坡，鞋里进了沙子。“你怎么能走那么快的？”

    林东旭还是没有说话。眼间他走到平坦的地方，把行李箱往旁边一丢，弯腰脱了鞋，卷起裤脚冲到水下。

    源呆若木鸡，以为林东旭要下去游泳，担心等下没有换洗衣服，但是转念一想又反应过来行李箱里全是衣服。好在林东旭只是赤着脚淌着水玩。于是源也有样学样脱了鞋和袜子。

    两个人就在海边玩到太阳落山，狼狈地提着行李箱和鞋子赶在夜色降临前坐上回家的末班车。

    “饿死了。”

    “等下你来我家吃饭。”

    “不了，我今天回家吃。我妈蒸排骨了。”

    “那我去你家吃。”林东旭笑了起来。“莹姨蒸排骨最好吃了。”

    看见他笑，源心里放心了一些。

    “开心一点了？难得看你有压力的样子。不过你高考肯定没问题啦。等以后放假了我去广州找你玩啊。你先去探探路，等我以后也去广州读大学，你带我去玩。”

    林东旭的笑有些凝固，他微微一怔，　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

    “源啊，我不去广州了。我要去澳洲读大学。”

    源愣了愣，问：“那边的大学好一点吗？”

    “按世界排名来看是好一点啦。我爸问我要不要去，我觉得可以，就答应了。”林东旭笑着，手顺势搭在源的肩膀上，“我就是放心不下你，以后没你旭哥陪了。”

    “开什么玩笑。我在学校混的风生水起。”林书源强挤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你爱去哪去哪，反正这一年我也被你烦透了。以后我的日子就清净了。反正我又管不住你。你去国外吃西餐你能吃得惯吗？我在家小日子过得滋润，你在国外吃沙拉牛排饿死你。反正我们也没有约好……”

    不记得林东旭最后是去源家里吃饭还是回自己家，源只记得在那个时候跟自己早早就计划规划好的理想生活一起消亡的还有对林东旭的信赖。从此以后林东旭说什么源都只当作耳旁风。

    在家吃过晚饭，源陪母亲看了会儿电视。洗完澡出来听见母亲在房间里喊他。

    “妈，你叫我？l

    母亲坐在地上，面前衣柜里的保险箱开着，几个红丝绒首饰盒搁在地上。

    “来。”她轻声地唤了一声。

    源有些诧异，慢吞吞地走进去，在一旁盘腿坐下，顺手接过母亲递过来的首饰盒。

    “打开看看。”

    他顺从地打开，看见里面的金手镯时微微一怔。

    “之前琴姨去香港，正好金价便宜，我就让她帮我买。我看到图片的时候就很喜欢，想象着你们的媳妇戴着的样子。香港的金器做得还是漂亮一些，女孩儿戴肯定好看。”

    她拿着另外一个同样款式的首饰盒打开，里面是跟林书源手里那只款式一样的手镯。

    “买了两只，一只给你，一只给旭。”

    “还有这个，这个是你奶奶交代我买的，留给你赏面的一对金猪。”

    “这个呢，看起来有点旧，是你外婆给我的嫁妆。毕竟是结婚要用的，不能没有，以前还在发愁呢，一点一点攒，现在也不少了。”

    源安安静静地听着，说不出话来。

    许莹伸手拨了拨他额前的刘海，一脸慈爱：“一表人才哩。就是命苦了一点。”

    源红了眼眶：“以后就好了。妈，以后你就不辛苦了。”

    “源啊，你能幸福妈就安心了。”

    源摇摇头哽咽着：“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妈，别说这些了。妈，对不起……”

    他看着那一地的首饰，那些长辈为了他凑的婚礼五金，那对一样款式的手镯。所有事物都是那么美好，是他让这些原本甜蜜的祝福变得沉重，让自己跟旭这么多年困在原地。

    许莹握住了他的手：“源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跟妈说。妈给你想办法。你是不是有什么放不下。”

    源抽回自己的手，想要站起来，颤巍巍的手撑着地板却没有力气，只好往后挪了挪。

    “没有啊。没什么事的。真的没事了。以后会好起来的。”他咬着下嘴唇，挤出一个微笑，安慰道，“会没事的，真的，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