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夏日

    实在是受不了八月毒辣的太阳，源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车边。

    才离开一会儿，车子已经被太阳晒得guntang，座椅比烤盘还热。站在车旁等热气散去的空档，源假装在看风景，好在林东旭刚才给车打火之后就在看手机回消息没有来找他，源有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他现在还不是很习惯旭的撩拨，特别是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源觉得紧张得心都要吐出来了。如果自己控制不住回应了旭，又刚好被别的什么人看见，那之后该如何是好。

    察觉到视线，旭抬起头来瞥了源一眼，笑着挑了挑眉。

    源慌忙地把自己塞进车里，尽管座椅还有令人不快的余温，他也不愿意再出去了。他关上车窗，把空调开到最大。风的轰隆声掩盖过心跳。

    旭开门坐了下来，车门还没关上，就先伸手把空调风档调低一些。

    “一冷一热，等下真的要着凉了。”

    源不乐意地鼓起嘴，却也知道其中要害。炎热地区长大的孩子，受过暑热的，都懂得保护自己不中暑不着凉。他在储物箱中翻出自己留在车里的清凉油，拧开瓶盖，手指抵着瓶口倒出来几滴抹到太阳xue上。他又倒出来几滴在手上，伸手示意旭过来。

    “我不要啊！”旭向来是讨厌清凉油刺鼻的味道的。

    “乖啦，要是中暑就不好了。”

    尽管嫌弃，旭还是把头凑了过来。被抹了一点清凉油，比让他吃榴莲还痛苦。他皱着鼻子瘫在座椅上，脸色比中暑了还难看。

    源心情大好。

    渡轮靠岸，车子像是出栏的牛羊，朝各个方向四散而去。源降下车窗，海风灌入车里。环岛公路一侧是山一侧是海，源趴在车窗上看撞上礁石破碎的浪花，听着海鸥与海浪言来语去。近岸的鱼排是当地渔民养殖的牡蛎和紫菜，再远处是一些大小不一的渔船。

    尽管艳阳高照热气当头，却不觉得烦躁，心情愉悦，肚子也随之饿了。

    源记得中午是要吃海鲜大排档的，很是期待。

    在环岛路上开了十几分钟之后车子拐进一条乡间土路，颠簸着拐了两个弯，眼前是一个靠岸的小渔场，几辆车停在样式简陋的房屋前，既没有招牌，也无人迎接。

    源本来有些忐忑，闻到海水的咸味中夹带着食物的香味，也就把担忧抛在脑后。他随着旭下了车，跟在气定神闲的旭后面，满脑子想的都是等下要点什么菜。

    绕过房屋，才发现后面是些搭建在海上的鱼排。源一眼就望见最前面的棚屋里大排档用的鱼缸，几个人围在鱼缸前点着菜。

    走近前去，拿着笔和写本的阿叔围了上来。

    “是定哪个厢？”

    “云澳。”

    林东旭注意力全在缸里游着的生猛海鲜上，答话时漫不经心。他扫了一遍陈列出来的食材，视线扫了才落到冰柜里在冰里躺着的三目蟹上，老板就推荐道：“姜葱炒三目蟹不错的。”

    林东旭微微摇了摇头，指了指鱼缸里的一条约两斤的小青龙：“这个蒜蓉蒸。九节虾白灼。”他这么说着，瞟了源一眼。源向来是满意旭的安排，这次也不例外，一边听着旭安排菜式，一边心满意足地点头。“蚝仔……做蚝烙吧。这条东星斑我要中段，砂锅焗。紫菜炒饭再炒条油菜。”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老板忙说“够了够了，点太多你们吃不了。”旭又看了源一眼，确认源没有异议，才说道：“就这些。拿两瓶可乐。”

    菜没上之前有些无聊，包厢里才开了窗还没散掉热气，两个人都嫌热，在鱼排上四处溜达。饥肠辘辘满脑子想的都是吃的，也没什么聊天的心情，两人一人拿着一罐可乐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一前一后走在摇摇晃晃地鱼排上，脚踩着人字拖，在木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源望着旭的后背浮想联翩：海上的生活也挺惬意，但是天天这么暴晒，大概没多久就黑成碳。像是这样远离尘世的地方生活应该也不差。以林东旭对鱼的认识，或许以后两个人去捕鱼大概也饿不死吧。

    并没有多想，源如实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并表示：“我也算是有点销售经验，卖鱼应该也会做的不错。”

    林东旭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还不至于混得差到要你跟我去捕鱼的地步。”

    “你不想跟我去捕鱼？”

    “捕鱼很苦的。”林东旭有些无语，见源不大高兴的样子，补了一句。“我沦落到那种地步也不要你跟着我吃苦。好好读你的书吧。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的。菜好像上来了，回去吃饭。饿死了。”

    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本来还想要说些什么，被旭这么一打断，只注意到服务员阿姐端进包厢里的菜，霎时把这些都抛到脑后。

    什么都没有吃饭要紧！

    现捞现做的海鲜没什么特别，不过是味道更鲜甜一些，口感更爽滑一些。而这一点点差别，确使无数老饕趋之若鹜。

    食材本身足够优秀，而厨师的功力又使这些食材呈现出最完美的状态。海鲜最讲究火候，少一分钟则不熟，多一分钟却会过老失去风味，而这里不管是清蒸白灼还是焖焗都控制得刚刚好。

    蒸龙虾的rou像是蒜瓣一样，一丝一丝。蒜蓉酱与龙虾本身的甜味互相映衬，铺在最下层的绿豆粉丝吸收了汤汁，带着蒜蓉酱的浓郁和甘甜的回味。基围虾脆嫩清甜。餐厅做法的蚝烙不同于家中做法，将蚝烙摊得更薄，半炸变煎的手法，外壳酥脆，内里还是细嫩柔软。

    砂锅焗是传统广东做法，砂锅烧热，姜蒜爆香铺底，靠热气将食材焖焗熟透，鱼rou渗透进姜蒜和料汁的香气。旭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吃着鱼的时候兴冲冲地想夹一块给源尝尝，应该是很满意。源反正是不吃鱼，正兴致勃勃地扒着第二碗紫菜炒饭，全然不顾旭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反正认识这么多年，口味不合自己吃自己的也不是第一天的事了。

    虽然是各自吃各自的，但是两人都很满意。纵使夏日炎炎包厢里热得像是在蒸桑拿一样也丝毫不减两人的兴致。一顿饭吃完两个人都爽快了，却也都汗流浃背像是从海水温泉里捞出来的一样。

    旭有气无力地问道：“要去哪里玩？宋井还是金银岛？”

    好不容易空调把热气吹散才坐进车里。酒足饭饱加上过于早起，一下子困意来袭，没了游玩的兴致。虽说难得大老远过来不去景点看看有些可惜，但是广东的太阳威力不容小觑，晒得人头晕目眩皮肤发烫，大中午烈日当头在室外晃荡无异于自寻死路。

    “你不累吗？”源随口一问，见旭也是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知道他对逛景点没什么兴趣。

    源抬起胳膊闻了闻衣袖，身上汗味夹杂着油烟味，实在难闻。旭大概早就受不了一身汗臭，只是没有说。

    “你不是定了酒店吗？”源说道，“回酒店洗个澡睡个觉，睡醒了再说。”

    本来以为在这样偏远的海岛不会有什么好的住宿，意料之外酒店还不错。不过想想也是，如果没有好的酒店，旭大概就不来了吧。源站在落地窗前望着不远处的沙滩和游客，阳光明媚海天一色。

    背后浴室门打开咔哒一声吓得源一哆嗦。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空调风的呼呼声和旭的脚步声。他走了过来，拿起放在窗前茶几上的手机。在他开口说话，源转身溜进浴室。

    凉水冲头冷静了一些，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源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

    旭还是跟他洗完澡出来时一个样子，只穿了一条黑色的短裤，脖子上搭着浴巾，头发也没有擦干。他右手拿着盖碗杯冲着茶，眼睛却牢牢钉在左手的手机屏幕上。他没有抬头，只说了一句：“第三泡，都给你。”

    源走了过去坐在旭对面。他沉默着。而旭表情严肃地看着手机，没有搭理他。茶杯上的热气渐渐消散，源喝了三杯茶，又冲了一泡。

    “你喝吗？”

    “你喝吧。”他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眼，源不乐意了。

    “你在看什么？”

    “股票。”

    “就那么喜欢钱？”

    “也没有，一般喜欢。”

    “哦。”源应了一声，突然脑海里冒出一个鬼点子，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旭停滞了一秒，轻轻笑了笑。他放下手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椅子上，一只手架在扶手上撑着头。

    “喜欢钱啊。”

    这个混蛋！源瞪了他一眼。

    “在打什么小算盘呢？”旭更加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这个老狐狸！源心里骂了一句。果然还是占不到他一点便宜。源瞪了一眼泰然自若的旭，无名火起。现在知道旭已经知道他的心思却还在装疯卖傻，源就更加不愿意直说。

    思索片刻，源换了一个战术。他故作深沉地问：“你不穿衣服不冷吗？”

    “不冷啊。”旭一脸无辜。

    源愣了愣，住了嘴，更加坐立不安了。思前想后他伸脚轻轻踹了旭一下，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音。“我想着吃饱饭了，总得吃口甜的吧。”

    “来的路上导师看到一家甜汤店，等晚一点不晒了我去买。”旭好像听不懂暗示一样，还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窗外，“现在这个大太阳出去要晒死我。”

    “我又没让你去买！”

    “哦……”旭似笑非笑地盯着源，“你带零食啦？”

    “睡了！”源恼羞成怒，丢下旭钻到被窝里。林东旭没心没肺哈哈大笑，源拉起枕头甩到他脸上。

    “去死！”

    他翻身背对旭，用被子把自己裹紧。死人林东旭迟早有一天因为犯贱阴沟里翻船倒大霉。

    林东旭安静了，有些不对劲。源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听林东旭的动静，只听见布料窸窣的声音和轻轻的脚步声，再之后是窗帘拉上的声音。房间里顿时变得昏暗。源感觉到旭走了过来，床垫陷了下去。

    林东旭坐在一侧，手撑在枕头边，歪过身来看着源。伸手摸了摸源的头发，他俯下身来在源的侧脸落下一个吻。“你不是把我带过来了吗？”

    源不想理他，拉上被子蒙住脸，拱着往另一侧蹭。

    “再躲就掉下去了。”旭笑了笑，躺了下来，不安分的手环上源的腰，顺手把他捞了过去。“本来就是想逗逗你。你不理我了，我又难受了。”他说着又吻了吻源的后脖颈。

    源转过身看着他，闷闷不乐。“你就是一定要赢吗？”

    “啊……”旭愣了愣，思索片刻说道，“你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我就开心。你最近都没骂我了我还有点不习惯，我就想捉弄你一下。”

    “你是小学生吗？”

    旭笑了起来，没有解释，只是又吻了吻源的额头。

    天色昏黄的时候源被旭叫醒。

    “猪仔起来啦。去海边走走吧。”林东旭不知何时把衣服床上了。他下了床拉开窗帘，望望窗外的夕阳又回头看看源，满心欢喜。

    源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心情。林东旭是公认的好看，星目剑眉，很招人喜欢。落日余晖衬得他眉眼更加立体，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眼前的景象太美好，源更觉得难过。他把头往枕头里埋。

    “不想去。”

    再过一个星期他们就要分开。源要去广州上学，旭则要飞回悉尼。

    旭有些疑惑。他小跑着回到床边，一脸困惑。“为什么？”

    虽然大部分时候林东旭都像一只气势汹汹的狼，但是源逐渐发现，在他得到满足之后会变得像乖巧的大型犬一样温顺。源享受着独占旭的感觉，他们即将要分离这件事让他感到难过，好像胸口牢牢吸附着一只章鱼，胸闷得透不过气。

    “等晚一点再去找东西吃吧。”源没有告诉旭这种感受。明明人就在眼前却开始想念这种事情太过幼稚，他担心旭笑话他。他往后退了退，给旭腾出位置。“再睡一下。把你的衣服给我脱了。”

    旭有些诧异，却又觉得新奇，他照做了，俯身吻着源，打趣道：“大老远跑过来，就在酒店里做这个。”

    可是林东旭的表情就好像在说明他就是为了做这个来的，他并不为虚度光阴感到懊悔。

    源并不认为眼下有什么事情比眼前的事更重要。他回应着旭的吻，心不在焉地说：“等寒假回来再过来玩一次吧。夏天太热了......”

    十八岁时是真切地以为今后尽是可以挥霍的光阴，所以肆无忌惮地浪费每一次的重逢，做着一遍又一遍重复的事情。那之后别人问源关于这个岛屿上的事情源总是回答不上来，每一个景点他都没去过，在那个夏天里他熟知的只有旭的身体。

    他和旭没有再回去过这个海岛。聚少离多是他们的常态。

    尽管说过会多安排时间回来，但是那个时候林东旭课业繁重又沉迷经商，忙得团团转。在能碰面的短短两个月里，他们要重新认识对方。

    这么多年来源依旧觉得自己对旭一无所知。虽然被同伴人一致认为是最理解旭的人，可是源觉得尽管自己对旭的身体了如指掌，却一次都没能触及到他的灵魂。

    依旧是加班到深夜的一天，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发现手机里有几个未接电话，源有点担忧。白菜一般不会在这种时间给他打电话。

    “还没睡？”电话那头很嘈杂，大概是在酒吧吧。

    白菜是旭的初中同学，性格好脾气也好。旭的朋友里源跟他最合得来。他为人老实可靠，生意上班跟旭会互相照应。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源认为白菜应该跟他一样认为彼此是关键时刻最可靠的。

    “刚洗完澡准备睡了。”清楚对方大约是有难处，源直截了当问问，“怎么了？”

    “我跟旭今天来深圳谈个业务。事情是处理完了……”他顿了顿，声音里有些疲惫，“你能不能来一下？旭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