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怀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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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三个院子要在一起吃晚饭,纵使两个舅舅不在家,但老祖宗立下的规矩不能破。 佳节当晚,家宴布置在宋家东院,宋阮郎请了戏班子来家里,南、西两院的人都到齐了。 庄氏因儿子没有下落一直情绪低迷,宋兰儿和沈氏倒是听得入神。 宋阮郎坐在一家之主的位置上,意不在吃饭也不在听戏,就是走走过场,空摆个东家的架子。 见梅娘心不在焉,应该是担忧南院养病的盼哥,于是高声问道:“小侄女如何了?” 耳尖的金媛立刻接话:“挺好的,烦东家挂念。” 说着,金媛招手让望娣过来,偎到宋阮郎身边:“快,叫姑姑。” 望娣玩着手里的虎头布偶不肯叫,金媛又催了两句,她才不情不愿地唤声姑姑。 这不是望娣头回叫她,但宋阮郎心里却忍不住心酸,心想若是盼哥能说话就好了。 “乖” 戏子们咿咿呀呀唱着,金媛离开座位到宋阮郎面前:“东家,望娣很好学,这两日已经在学三字经了,改日写给您看。” 宋阮郎敷衍地应了声,托起望娣胸前的金色长命锁,反复看了看做工,出奇的精巧,遂问:“这长命锁哪来的?” 金媛怕她以为是宋家的钱,回道:“我娘家长兄给买的。” 宋阮郎松开手,长命锁倏然下坠发出呼啦啦声响:“宋家讲究长幼有序,非嫡出,只能戴银不得戴金,看来金姨娘还不熟悉宋家家规。” 金媛脸色难看几分,哪能想到这个。 宋兰儿听到这话,目光从角儿身上抽回来,嗑着瓜子说:“东家说的没错,一个妾室,还想穿金,真是没大没小。” 这话让沈氏脸上无光,暗暗瞪了眼上赶着讨好的金媛,闷声不吭。 宋阮郎:“虽然是个偏房,但好歹也为宋家开枝散叶,二舅母可不能厚此薄彼,光顾着教导表嫂,不管金姨娘了。” 沈氏:“是之前舅母疏忽。” 左口一个妾室,右口一个偏房,听得金媛火冒三丈,她偏不是梅娘那等忍着不发的大家闺秀,刁声浪气地说:“正房也未必就守规矩,在后背指不定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 梅娘气噎起身,还没开口,就听到挂不住脸的沈氏率先骂道:“胡说八道什么,没规没矩,还不快坐下听戏。” 听到沈氏也不帮自己,金媛气得暗暗跺脚,没好气地坐下。 宋阮郎听出她明嘲暗讽的意思,掐了掐望娣的小脸蛋说:“望娣,你是宋家的孩子,以后呢,就好好跟你娘住在西厢,如果敢搬弄是非,小姑可不会轻饶。” 小孩子哪听得懂这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金媛气得拉着望娣就走。 宋阮郎在后面冷飕飕地来了一句:“姨娘若安分,这孩子就在你跟前儿养,若不安分,给她换个娘也不是不可。” 金媛:“你...” 一旁宋兰儿听得解气极了,幸灾乐祸地唤来懵懵懂懂的望娣:“来,大姑给你剥橘子吃。” 闺门旦仍在卖力唱着,听到精彩之处宋阮郎伸手鼓掌,其他人也看眼色跟随。 梅娘余光看到她淡定悠闲的脸,仿佛方才那直戳人心的话不是出自她口。 她这才明白,宋阮郎已经长大,再不是那个会依靠她的小孩子。 兴许...还能让她依靠。 三更天后,人才散去,梅娘跟着沈氏回到南院,刚关上门,沈氏就劈头盖脸地骂了金媛。 望娣胸前巧夺天工的金锁让沈氏越看越气,一把扯下来:“我说过多少次,不要仗着你娘家富足,就带着些东西出来丢人现眼。” 望娣“哇”地哭了出来,金媛拍了拍,连忙让下人领回房间,哼道:“娘嫌弃我生了个女儿,什么都不给置办,我娘家给添置些有什么错。” 沈氏:“你...小门小户,有点钱看什么都是个宝,长命锁我宋家能搁在眼里?是你身为妾室不配罢了。” 这话直戳了金媛的肺管子,当即就气红了脸:“妾室怎么了?当初可是娘求着我父亲让我进门的,否则我们再小户,也犯不着为妾。” 别看金媛这时候这么说,但放在五年前,她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自幼就爱慕宋官竹,对沈氏也是百般讨好,亲亲热热地喊她姨,本以为婚事会顺顺利利,哪知道沈氏打心里压根看不上金媛。 沈氏要的是门当户对,所以孟梅娘才是她最佳儿媳,可金媛并不知情,直到看到敲锣打鼓才明白过来。 金媛当时寻死觅活,等了一年,沈氏突然上门赔礼道歉,说愿意让她进门,不过是为妾室。 爱而不得的金媛一口答应了,进门初期,宋官竹对她百般呵护,但随着孩子的降生,就像煮沸的开水,又慢慢冷淡了。 沈氏:“这事你可怨不着旁人,求亲时我早已言明,是你亲自点头。” 这话说到金媛理亏的点上,一下就没了音响,闷闷把脸扭过去。 两人听了争吵后,梅娘才有机会插话:“娘,先休息吧。” 沈氏躲开她欲要搀扶的手:“你先回去照顾盼哥吧,金媛留下来,我有话说。” 梅娘施礼后离开,不过她没走远,就躲在拐墙后。 嫁进来六年了,她对沈氏多少有些了解,金媛在家宴上说的话,她一定是听进去了。 果不其然,不多会,就听沈氏问:“你方才说梅娘不轨,确有其事?” 金媛翻了翻眼睛,气道:“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沈氏:“当真?” “她娘家表哥来后门找她,两人捅捅咕咕,在外待了好一会才回来。” 这番话让沈氏气得发抖,连连啐骂几声恬不知耻。 墙后的梅娘心如死灰,浑身脱力地软靠在墙壁上,宛若置身在洗不净的黄河中。 隔日,红袖手拿晶莹剔透的玉坠子进房,交给正在算账的宋阮郎:“这个是在当铺发现的。” 宋阮郎一眼就认出是菊笙的,“看来人没有出城。” 宋阮郎不疾不徐起身:“告诉舅母,不必着急,再过两日,就该自己回来了。” 红袖拿过衣裳,伺候宋阮郎穿上:“东家,菊笙少爷典当的是他自小佩戴的玉坠子,只当了二十两,可见是穷途末路了。” “那倒未必。” 菊笙从小纨绔,若不是三舅逼着他在学堂里泡了几年,估计连字都不认识。 前几年去药铺,连银票真假都分不清,自然不知道玉坠子的价值,没准拿了二十两,还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 “东家,那您还管吗?” 宋阮郎:“菊笙大婚就在年底,到时二舅三舅都该回来了,管不管都是个事。” 况且,依三舅的脾气,知道菊笙与青楼女子私奔,肯定会打断他的腿。 “等忙过这两日再说吧。” 南院的琐事就先让它闹着,生意可不能荒废,关乎百十口生计。 “对了,这两日你多往南院去两趟,我怕盼哥有个好歹,梅jiejie又像上次那样。”一慌张什么都忘了,下雨天连伞都不打。 亏是遇见她,万一没遇上,母女俩肯定都得病倒。 红袖笑说:“东家,老爷夫人相继去世后,咱们跟孟家来往就少了,孟小姐虽说嫁到南院,但我瞧着跟你也不亲近。”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宋阮郎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原先梅娘不朝她张口,她这脾气也不愿意无端献殷勤,可事情她看到了,就不能不管。 只能糊弄说:“自小的情谊又岂是那么容易生分,不过两人都不得空罢了。” 此后几天,红袖经常到南院送东西,头两趟还能沈氏大呼小叫,后来就听不到了。 不过她发现梅娘经常独自落泪,问她只摇头回没事。 ** 宋阮郎:“盼哥还没好?” 红袖摇头:“没有,每次去她都躺着,没什么精神。” “回头让郎中去南院看看,这都好几日了,怎么总不见好。” 红袖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小姐本来就够忙的,而且她也是自猜测,万一猜错了,那就成搬弄是非了。 她这边正思虑,楼下款步上来玉树临风的公子项富春。 红袖喜上眉梢,眼睛也不敢大肆打量,收敛起姿态,欠身行礼:“项公子好。” “富春哥怎么有空过来?” 项富春拱手笑道:“听闻布庄要来几匹上等的料子,我娘年后大寿,怕到时候抢不到就先来请东家卖个薄面。” 每逢新春佳节,布庄会专供些上等的布料给富贵人家购买,每年都抢的很快,最后都千金难求。 宋阮郎:“富春哥开口,一定给您留两匹。” 项富春拱手答谢,坐下与她说些近来发生的事情,宋阮郎不是好事之人,但一听是孟家就没阻拦。 “一个月前,孟家的货船沉了,可谓是赔的血本无归,还欠下好几万两的外债,我听说孟云清正焦头烂额,准备变卖家产。” 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没听说半句,“与孟家交好之人也不少,应该会出手相助。” 项富春摇着扇子否定说:“孟家风光早已不复从前,若真有人帮扶,也不至于把落得如此田地。” 宋阮郎:“孟云清的妻子梁芷柔可是家底颇丰,难道不拿出一二?” 项富春的扇子一下下打着掌心:“听说是拿了些,但几万两的窟窿肯定是补不上的,梅jiejie就没向宋家开口?” 宋阮郎也觉得奇怪,按理说梅娘是长姐,孟云清势必会借到宋家来,但为何她一点信都没听到。 项富春略坐坐就走了,宋阮郎算完了帐就回家去,临近门时,家奴跑来通报说梅娘在房中等候。 宋阮郎顿住脚:“红袖,你去问问杨掌柜,目前药铺上能支出多少银两。” “好” 宋阮郎独自进院,令她奇怪的是梅娘并不在厅堂等她,而是在她的卧房。 小菜佳肴摆放在桌上,红烛立在桌角,旁边两壶酒格外醒目。宋阮郎记得前不久中秋节家宴上,梅娘是滴酒不沾的。 “东家好。” 红烛照倩影,楚面如花,她这样盈盈一拜,比水中娇花还要婉约美丽。 宋阮郎坐下:“梅jiejie坐,盼哥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东家惦念。”梅娘拿起酒盅倒满,并不张罗她吃菜。 宋阮郎知道她此来目的,就接下酒小抿一口。 “不是什么好酒,望东家不要觉得苦涩。” 宋阮郎一口喝下,将空盅底亮给她看,笑说:“难得梅jiejie主动来找我,红袖那日还问,你我儿时这么好,怎么就疏离了。” 梅娘低眉浅笑,又倒了一杯,双手奉上:“是梅娘不好,怕东家忙,就没来打扰。” 这一杯,梅娘没让她独饮,倒了一杯喝下:“给东家赔罪。” 听到着服软的话,宋阮郎微诧,看到梅娘脸被辣的通红,她放下酒盅了杯茶水递到她嘴边。 她知道梅娘是个不善饮酒的人,若不是为了救孟家之急,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之后几杯,宋阮郎就没让梅娘喝,反倒是她自己因为高兴喝空了两壶酒。 醉醺醺之际,宋阮郎拉住梅娘的手,努力让自己清醒地说:“夜深了,梅jiejie今日不走,可好?” 这语气和渴望的眼神与从前的宋阮郎如出一辙,梅娘留恋地默看片刻,点头:“好” 宋阮郎拉着梅娘上床,像六七岁时那样趴在她怀里,迷迷糊糊地说:“孟家的事情,不必梅jiejie开口,我也不会袖手旁观,方才是故意闹闹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