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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

    第一次见清宴是在什么时候呢?

    李让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的清宴正跟几个孩子一起被卖入府中,虽然卖家说这已经是七岁的孩子,但是因他长得格外瘦小,却总觉得还未到那个年龄。李让犹记得那双漂亮的眸子——深黑色的,就像是漩涡,仿佛要将人吞进去。

    李让一开始并没有在意这些被卖进来做奴仆的孩子们,他家世显赫,父辈对子孙们颇为用心,就为了让家族的荣光一直延续下去。李让每日功课繁多,还要时不时跟着父亲处理大大小小的事务,他活成了个大忙人,自然是无暇顾及底下佣人们的事。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几个月后,祖母突然将李让叫了过去,站在祖母身侧的正是清宴,他比来时稍稍胖了些,但放在常人中依然还是太瘦,祖母笑盈盈地对李让说:

    “允恭,这孩子识字,干活时挺机灵,性格也乖巧,送你做书童了。”

    李让本来有个书童,可惜那孩子命不好,只跟了他两年不到,在生了一场大病后就死了,这让刚满十岁的李让颇为伤心,还为此颓废了一阵。父亲知道后,将他叫来大声斥责了一番,觉得他心太软,成不了气候。但是祖母心疼嫡孙,估计早将这件事放在了心里,这才过去一年多,就想着给他再找个替代的。

    清宴走到李让跟前,认认真真地朝着他跪下磕了个头。李让打量着面前的孩子,这孩子的头埋得很低,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他身上,让这个七岁的孩子完全没有同龄人的稚气,李让朝祖母深深鞠了一躬,说:“祖母有心,多谢祖母了。”

    祖母笑得慈祥,说:“希望这回这个能陪你久些。”她声音柔和慈爱,但是语气之间就像是对待一只小猫小狗,只是将清宴当作讨人开心的宠物罢了 。

    清宴的性子沉静,一开始两人的交流甚至都不是很多,李让默默地观察他,清宴总是自己身边的几个奴仆中最勤奋的,只要有人喊他干活他就绝不推辞,但是即便他干了再多的活,也不会邀功,像是在用力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

    然而这性格在府上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清宴不知道自己早已被李让那顽劣的弟弟盯上。趁着李让跟随父亲出门办事的空档,李舆派底下的人将清宴给抓了起来,他早就看他备受器重的哥哥不顺眼,吃准了哥哥这书童是个闷葫芦,想将人打一顿,好解心头这口恶气。

    让李舆没想到的是,他正准备叫人动手,李让却在这紧要关头突然出现了。原来李让提前回到了府上,听下人说清宴让李舆给带走了,急忙赶到了弟弟的住所,只见清宴正被人按着,就像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rou,动弹不得。

    “你在干什么呢?”李让走得满头是汗,此刻赶紧出声制止。

    李舆见哥哥来了,惋惜自己没能早些动手,只得硬着头皮说:“这小奴偷了我的东西!教训他一顿怎么了?”

    李让嗤笑一声,说:“那你倒是说说,他是什么时候来偷的?”

    李舆咬了咬牙,说:“兴许是哪天夜里吧,反正东西在他身上搜到了!”

    李让说:“你一张嘴说空口无凭,什么东西,拿出来让我瞧瞧,清宴这几日都在尽心为我煎药,身上渗了一股药味,若东西真从他身上搜出的,理应也沾着些药气才对。”

    经他这么一提醒,李舆也确实在清宴身上闻着了一股药味,他终于恼羞成怒,说:“一个奴仆而已,怎么还打不得了,你又想让父亲又说你妇人之仁,做不了大事吗!”

    被人戳了痛处,李让的嘴唇抖了抖,他终于做出了让步,说:“父亲最讨厌纨绔子弟的做法,你可注意着些,若是失了分寸,小心父亲拿你问罪。”

    李舆得意地笑了,说:“放心,玩玩而已,我自然是不会将人打死。”

    被按着的清宴一直默默地听着兄弟二人的对话,未曾说过一句求饶的话,他的脸色发白,好像已经接受了自己命运般闭上了眼,李让不忍心再看他,便匆忙拂袖离开了。

    天色渐暗,李让的心也在时间的流逝中备受煎熬,终于忍不住差遣府内的老奴去看看情况,在半路上便瞧见了昏倒在地上的清宴。老奴将他背回来后,李让慢慢掀开他那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映入眼帘是一道道交错着的血rou模糊的鞭痕,看着浑身是伤又昏迷不醒的清宴,李让的眼眶开始微微发红,他悄悄托老奴去请了位医师到府上,医师给清宴敷上了药,又开了张药方子,让李让按照这个方子定期取药。

    李让一一允诺,最后还连连向医师道谢。

    “小公子真是个好心人呐,有着慈悲心肠。”医师在知道自己治疗的不过是府上的书童后,感慨道。

    李让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是我对不住他。”

    到了半夜,清宴终于迷迷糊糊地醒来,李让的手正覆在他的手上,清宴一动,李让便立刻醒了过来。

    “公子怎么在这儿?”清宴挣扎着想要起身,被李让急忙阻止了。

    “你千万别动,小心碰着伤口了。”

    清宴被他这样一劝阻,立刻便不动了,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沉默了一会,清宴却突然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没有偷过他的东西……”

    虽然他没有提及那个“他”是谁,但是二人都心知肚明。

    李让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说:“我知道,我知道的。对不起,我从小就被父亲寄予厚望,我做不到……也不能让他失望,所以下午的时候才没能阻止李舆,都是我的错。”

    清宴沉默着转了个身,身上的剧痛却让他在无意中“嘶”了一声,李让赶忙凑到他身边,仔细地瞧他身上的伤,清宴轻声说:“公子不必自责,这不是公子的错。”

    “我的母亲虽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但却已经过世,李舆的母亲正得宠,风头正盛,我实在不愿与他争锋相对,没想到他却这般欺人太甚。那个位子我总能得到,只要我不犯错。我们总能,总能等到那时候,到那时候……”李让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清宴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李让虽然平日里表现得极为老成稳重,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还是藏不住一些真心话,总是要找人诉说一二。

    李让帮清宴掖了掖被角,说:“你呀,就是太过老实,我身边的丫鬟仆人们欺负你,让你替他们干活,你也应该告诉我,我会替你做主的。关心和疼爱是讨来的,你这样一声不吭,就算我都默默看在眼里,有时候也不好说些什么。”

    清宴转过头来,大概是没想到李让能清楚这些事,清亮的眼睛中透着感激。

    这一夜过后,李让觉得他们的关系悄然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竟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但是让他没料到的是,命运最是高深莫测,更大的变故还在后头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