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异常

    班内特感觉头痛欲裂,艰难爬起来的过程中,他一直思考昨晚与朋友到底喝了多少酒,又是如何一路闹着回到公寓。不过除了身体上的不适,一切还好,他没有丢失什么东西,只是在镜子里显得格外憔悴,眼睛红通通的。

    “下次要悠着点……”班内特低声道,实际上,那是他自年满21岁后第一次碰酒,新鲜感很足,现在这股冲动倒是在酗酒的副作用下慢慢减弱了。

    离开卧室,客厅的茶几上摆着忘了关掉的手提电脑,地毯散落了几本参考资料,但这会它们用处不大了,毕竟班内特已经完成这个课题,并得到导师的嘉奖,否则不会激动到外出放浪。朋友比他更活泼,甚至提议找些异性陪同更热闹,可班内特拒绝了,对一个从未体验过爱情的、保守的人来说,这太不矜持,令他感到仿佛被蠕虫黏住皮肤的尴尬和厌恶。

    此时,大门外又是一阵重物摩擦、搬动的声响,班内特正是被它吵醒了,凭混乱的记忆,他回想起公寓楼下曾张贴一张告示,空置半个多月的对门终于租出去了,今天便是新租客搬进来的日子。班内特发出一声懊恼的叹息,先前他费了很多时间适应那位名字很长的中东学生,没想到这么快又要面对新的挑战——陌生人啊,人际交流啊,对他都是不容易的概念——幸好这里是合租公寓,每个屋子是独立、分隔开的,大家可以变成好友,也可以仅是点头之交。

    因此,班内特决定向对方打个招呼,他打开门,试探地往外查看,几个身穿制服的搬家公司的员工正搬运着家具,每一样都是全新的,这对“租住”来说着实奢侈。班内特有些吃惊,暗想如果是富有的邻居,何必住进这个老旧城区的公寓?这里的优点不多,无非是离大学近,以及周围挨着警察局,治安状况令上年纪的房东倍感安心。

    紧接着,班内特微微偏头,果然看清了缓缓上楼的年轻男人,眼底的震惊更深一层。毫无疑问,对方有着非常英俊的容貌,眼睛是不多见的橄榄绿,一种沉稳却能让人感到迷醉的颜色,非常契合他的气质。

    “上帝啊,这简直是活生生的克莱索斯……”班内特不由感慨道,但他没注意嗓音的高低,轻易便让人听见了,视线马上转过来。

    那个男人盯着他紧张的脸,笑了笑:“您知道我的名字?”

    班内特登时脸红起来,支支吾吾回道:“不,不是——抱歉,我只是想起了传说里的,哦,冒犯您了,真是不好意思。”在大一上历史课时,他曾听教授讲过本地的故事,里面有一位极其俊美的少年,叫克莱索斯,后来因样貌被神明挑中,死后成为天上的星辰。当然,神话是假的,那颗星更是无法在雾霾严重的城市里被看清。

    不过男人的名字竟然就是克莱索斯,这真是个微妙的巧合,幸好他并不介意班内特的失言,安慰道:“没关系,既然如此,我该做个正式的自我介绍。您好,我叫克莱索斯,是新搬来的租客,今后希望能和您好好相处。”

    闻言,班内特心神稍定,感觉残存的酒意不再往脸颊、大脑上涌:“唔,好的。其实我们最好不用敬语,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是年轻人,不用这么拘谨。”

    “是的。”克莱索斯笑意愈浓。

    或许因为酗酒的后遗症影响太大,没聊几句,班内特就感觉自己需要一碗热汤和足够的休息,只好惋惜地与克莱索斯道别。他回到屋内,才发觉鼻腔仍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很难形容是草木、雨水或是什么更美好的东西的味道,似乎来源于克莱索斯的身上。班内特对香水没有研究,因此他不能判断具体的牌子,也暂时搁置了寻找同款的念头。

    外面的响动一直持续到午后,那时班内特喝下了自制的醒酒汤,缓一缓,在寂静中再次沉沉地睡过去。

    然后就到了深夜。

    老城区已经被黑暗笼罩,由于不少本地人搬出了这个破旧的地方,因此很多灯光已经不再亮起来,窗户像一个又一个突兀的缺口。班内特觉得有些饿,正想煮些东西充饥,忽然捕捉到一阵规律的门铃声,似乎有谁在外面等着他。

    与此同时,他嗅到了一股极为浓重的香气,与克莱索斯身上的相似,却更具侵略性,顺着门缝挤进来,几乎令他想起燃烧的火焰、沸腾的水……他突然不敢开门,小心翼翼透过猫眼看出去。

    门铃声戛然而止。

    起初是一片空白的寂静,然后,在无人的走廊上开始响起某种生物蠕动的粘稠声音,像夏天里趴在绣球花上的虫慢慢爬过。班内特最讨厌这些东西,把脸贴得更近,直到看清——上帝啊!那是一团巨大的、红色的rou块,怪物,即便是最有想象力的作家或画家也不能描述。

    它就这么缓慢地在门前踱步,天知道班内特多么不情愿用这样的词汇形容!但那丑陋的东西,偏偏流露出类人的气质,周身萦绕着浓郁的香味。他觉得自己脑子乱哄哄的,仿佛快要爆炸,呆滞地停在原地。

    过了一会,对方意识到他不会将自己迎接,顿了顿,转过身潜进了对面。

    班内特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对门是刚住进来的克莱索斯,哦,他揉揉眼睛,怀疑自己到底在醉酒中陷入了幻觉,还是当真见到了不属于人世的东西。这本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才十一点多,他应该为英俊的新租客心跳砰砰的幸运夜,现在已经变得一塌糊涂。思索片刻,班内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推开门,叩响了另一扇紧闭着的:“……克莱索斯?”

    听到他的呼唤,那位喜欢喷香水的漂亮先生很快打开了门,并惊诧于他慌乱的神情:“怎么了?”

    “哈,不,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班内特被对方的平静感染,回过神来,“我想邀请你,对,明天,就是明天到我家共进晚餐,算是欢迎你搬进这栋公寓吧。”他本不想这么鲁莽,但实在找不到好的理由解释。

    克莱索斯没有为难,朝他勾起唇角:“当然,我很乐意。”话语中,那淡淡的幽香一直刺激班内特的嗅觉,冲淡他的惊惧。

    因为这荒唐的插曲,班内特意外得到了与对方亲近的机会,顿时高兴起来,也不再纠结酒精带来的幻影。他回到家中,把屋里的灯都打开了,从抽屉摸出头痛药混着温水喝下,终于停住那股斑斓的晕眩。班内特以为自己太过激动,又洗了把脸,才打起精神料理冰箱里的食材。当然,他避开了那些包着塑料薄膜的生rou,只是做了份培根三明治和蔬菜沙拉,味道不错。

    时间悄悄走到了凌晨,夜更深了,公寓里反倒稍微吵闹起来,是晚归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向自己的房子。当然,他们没有发觉不妥,进一步验证了班内特目睹的不过是一场噩梦、幻觉或更荒谬的玩意。完成课题后,班内特有很长的假期,因而没有在意,暗想着明天要去附近的市场一趟,买些新鲜的东西招待客人。或者,直接弄些熟食……

    他又觉得有些饿了,连忙大口吃掉碟子里最后的食物。

    这晚,不知是什么缘故,班内特梦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比如克莱索斯的脸,比如蹦蹦跳跳的蔬果,比如站在走廊的自己——他看见长着“班内特”面孔的人开始奔跑,背后是一团模糊不清、疯狂蠕动的rou块,比普通男人还要高大许多,不断追赶,而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似的一直延伸到远处。下一个瞬间,那个逃亡中的班内特惨叫起来,突然浑身肿胀,四肢好似被抽掉了骨头,竟逐渐转为成畸形的rou团模样。

    班内特惊恐地后退,但眼前的景象仍在变幻,那个他和追赶的rou块融合在一起,最终,连走廊也遭到感染,被暗红的rou蔓延、黏着。仿佛所有的蠕虫聚集在这里,血色的触须疯狂挥舞着,朝班内特所在的位置一点点接近。

    他无处可逃,先是双脚,然后是下腹,胸口,脸颊……那些柔软、粘腻的东西覆盖得极快,像菌类一夜之间占据了森林的地面,将他彻底包裹进去。班内特使劲挣扎,但只是徒劳,反倒被异物贪婪地挤压、吮食。而一股熟悉的香气弥漫开来,安定剂一般,悉数灌入他的鼻腔。

    班内特惊醒过来,冷汗浸湿了他的枕头、被子,最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勃起了。

    ……

    日志1539号:

    “检测完成。

    目标感染程度大概为15%,间歇性的视觉和嗅觉变化。

    是罕见的寄生,而非吞噬,不能被他察觉更多。

    该死的……守则,还是直接杀死来得轻松。

    虽然这里的气候、环境还不错,但我讨厌意外,必须尽快回收,哪怕采取更激进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