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来客

    男人终于抵达浓雾中的小镇。

    他欣喜若狂，口中念叨着某位女性的芳名，同时警惕地环顾四周，确信没有人察觉他的到来，才急急忙忙混入深夜的漆黑。当他经过那些犹如蟒蛇肠道的街巷，无数“眼睛”紧盯着，男人感到了一阵恶寒，只得加快脚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呢？自从他离开颠簸的小船，手表就永远停在了凌晨三点五十分，再也不曾转动。

    “或许我该找个地方落脚。”这个念头窜入脑海，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找寻一番，决定暂时在某栋房子的门廊下度过这夜。他不敢贸然敲门，这里太安静了，只有风和遥远地方飘来的犬吠。

    即便到了清晨，小镇依然没有阳光，男人在嘈杂中醒来，一个矮胖的夫人对他叫道：“嘿，小伙子，你挡住了我的路！”

    男人意识到背后的建筑属于这个女士，连忙起身：“抱歉，夫人……”

    “晚上太冷了，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对方的口吻不算友好，但也不坏，“如果需要租房子，我倒是有推荐，哦，凯莉，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呀？”她一边说，一边望着走向这边的好友。

    被称作“凯莉”的同样是一个上年纪的女人，相比之下，她面相和蔼许多，对陌生男人也不露出惊讶的神色：“是啊，附近不太平，总有东西在我窗下窸窸窣窣，也许是那些恶心的野狗！米丽思出门的时候，还被路上的污渍吓到了，她真是个娇弱的小姑娘。”

    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名字，男人眼底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收敛住了，有些着急地对身旁的夫人说：“我，我的确需要温暖的房间，我想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对方朝好友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紧接着，仿佛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说：“正巧有适合年轻人的……你跟我来吧，就在第三街区，我们最受欢迎的电台播音员也住在那里。”似乎要为自己的房子增加吸引人的筹码，她特意点出有某某名人的存在。

    然而，男人不在意这些，仅仅为了某个目的，爽快答应了租约。他并未花费太多时间，很快离开了暂住的地方，试图朝镇民打听“米丽思”的踪迹。尽管人们表现得有些冷漠，但还是给予他答案，男人难掩兴奋，迅速赶到了对方时常出现的地点。只是当他亲眼见到那个淡金色头发的女孩，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感情，像疯子一般冲上前：“米丽思，我终于找到你了——”

    米丽思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把人推开，定了定神，才发现这是一个带有莫名熟悉感的男人，就像她认识他。可米丽思清楚自己从未离开小镇：“你这个粗鲁的家伙！我没见过你，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幸好拐角处只有他们，男人稍微按捺住情绪，压低声音：“我，我没有……米丽思，你都忘记了吗？我们在同一所大学读书，之后你回到家乡的医院做护士，我还搬到了那条街上。我叫韦德，我是为了带你回家，才来到这个小镇……”

    闻言，米丽思更肯定对方是个疯子，但不可否认，她在“离开”的诱惑前动摇了一瞬。她伸手拉了对方一把，将人带入巷子的阴影中，免得被旁人发现：“我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孩子，前段时间才从社区大学毕业，也根本不认识什么韦德。当然，我很愿意听外面的事情——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好好聊一会吧。”

    男人不由自主迎合了她的想法，等反应过来，两人走进了一家类似咖啡馆的店铺，但餐单上的东西很杂，从简单的饮品到堪比正餐的香料炖牛rou，应有尽有。米丽思故意挑选角落坐下：“我很好奇，你知道的‘米丽思’遇到了什么事情？”

    于是韦德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当初他与米丽思是同学，后来又在同一个地区工作，算是比较熟稔的朋友。但不久后，米丽思通过网络认识了一些喜欢神秘学的人，并在其影响下，逐渐对虚无缥缈的、古怪的幻想世界产生强烈兴趣。半年前的某一天，她突然发信息告诉韦德，她有一个必须去的地方，之后就失去了踪影。

    “我报警了，可警方没找到什么线索，那些与你有过交谈的人也被证实早就成了失踪者，而所有讯号、记录的尽头是一个不存在的地址，位于大洋深处。我不愿意放弃，所以我开始调查你先前接触的任何人或者事，过了很久，我才锁定了你的确切位置。”韦德攥住双手，显得非常激动。

    米丽思表情微动：“好吧，假设你说的是真事，我就是那个米丽思——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你要怎么带我离开小镇？”她明知这一切不可能发生，但脑海中总有一个微弱的声音，鼓动她去相信。

    察觉她放下了戒心，甚至对自己的话有了几分信赖，韦德表现得非常高兴，却仍记得谨慎行事：“我们可以沿着海岸航行，我就是这样来的。至于我对你……米丽思，我喜欢你，也向你告白过，只是你拒绝了。”说到这，他似乎有些落寞。

    这倒是出乎意料，米丽思到底是个年轻女孩，一下子便脸红了：“哇哦！听起来我还挺残忍的。”

    韦德颇为苦涩地笑了笑，继而换上放松的神情，说：“不，我不会强求你的喜欢。我只想带你回去，这里太古怪了，我见到了很多、很多被警方认作失踪的人，他们都变成了镇民。”无论是房东夫人，或者那位“凯莉”女士，都曾出现在他调查到的资料中。那些离奇消失的人，就像被某种力量束缚在小镇上，忘记了自己的过往，无知无觉地接受了一切不合常理的东西。

    “……特别是街上的眼睛，我在你的笔记里看到过，像某种符号，邪恶的符号。”他重复道，“我们必须逃离这里。”

    米丽思沉默了下来，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浮现诸多在过去令她感到违和的细节，心里愈发慌乱。

    见她为难，韦德抓了抓头发，似乎有些烦躁：“没关系，我们，我们要找一个好时机，不能惊动小镇上——看吧，你仔细地看，太多不正常了！”他将声音压得更低。

    分别前，米丽思得到了韦德的住址，并约定如果有了新的想法，便会登门拜访。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观察四周，果然，那些墙面上的眼睛仿佛投来视线，死死锁住了她，让米丽思不寒而栗。她从未觉得小镇如此陌生，简直像另一个地方，一个陷阱，一个她不应该久留的深渊。

    ……

    等待总是煎熬的，韦德为自己找到了一些消遣时间的事情，比如对照每一个遇到的镇民与失踪案的当事人，一一匹配。他越来越震惊，几乎每一个，是的，每一个有类似米丽思遭遇的人，都在小镇上居住。他又想方设法打听更多线索，从某些人口中，韦德发现在这个看似没有破绽的圈子里，有两个人显得格外特殊。

    “格森？他沉默寡言，脸色总是苍白，喜欢一直待在房子里。”房东夫人，也就是苏珊，她被韦德烦到不行了，才愿意开口，“他还是我们可爱的吉诺的男朋友，对，吉诺，小镇电台永远的播报员。我最讨厌周末，那时候他会休假，我就听不到电台了！”

    假装只是随口一提，韦德努力保持面容的平静，说：“那他们什么时候来到这里？最初是游客，然后才决定定居吗？”

    苏珊夫人嘴巴微张，似乎陷入了记忆的迷宫，过了许久，她也没能想起两人留在小镇上的确切时间，干脆摆摆手：“这和你没有关系！走吧，走吧，我要听今天的电台新闻了，别打扰我！”

    无奈之下，韦德只好独自回到房间，现在是刚刚入夜，床头柜上摆了一个老式收音机，他拨弄了一阵，竟然真的连上了所谓的小镇电台。因为机器陈旧，传出来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听不出人本来的嗓音。

    “镇民发自内心……涂鸦和纹身……在浓雾中……越来越多人参与其中”

    “明日傍晚……将举办一场单身人士的聚会……主持人是……他的妻子身材矮小，却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据称他们将介绍更多家族中……欢迎符合条件的镇民踊跃报名……希望能促成几对伴侣……”

    “野狗快要消失……市政部门表示这是一件好事……建议在家安乐死，不要抛弃到街上……不反对作为食物饲养……”

    “一位陌生来客……加入……热情的……我们的小镇非常适合定居……”

    不知为何，韦德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在滋滋的电流声里，他将自己藏进被子里，不断回想与米丽思一同逃离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