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回家过节
绿皮火车不是很快,慢悠悠地开了几个小时,才缓缓抵达L市。 拒绝了男人要给他买飞机票的要求,不只是因为钱的问题,只是单纯地想要反对男人。他也不知道这心情是怎么产生的,他只是开始讨厌男人那副为自己担忧的样子。不知为何,让他有一股无名火,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原因。 送他去车站的路上男人也并未多言,似是在体贴自己即将回家的坏心情,这份“体贴”却让他觉得不耐烦。在车站检票口无言地将男人甩在身后,他脚步匆匆便上了火车。看到对方传来的简讯,他也不做理会,存心想要和他发脾气一般,明知道对方并不会理解到自己内心深处的纠结与愤怒。 换乘大巴近一个小时才到自己家所在的小县城。说不上凋敝落魄,但也实在是一个乏善可陈的地方。小小的一个县城,下了车走过一个路口就是他家了。 四层高的楼,已经有些年头。不比D市,这里的天气冷上了几个度,他裹紧大衣,踏着落叶朝着自己的家走去。 心情是说不上的压抑,他站在门前缓了缓,才敲响了门。 “海阳吗?”李萍的声音传来。 陈露低着头,抿了抿唇,整理出一个平静无波的表情。 “小露回来啦。”李萍开了门,见是他,很热情地迎他进了门。 李萍结果他手里的行李袋放到一旁,拉着他的手打量他。陈露低下头打量李萍,个子不高的她身材消瘦,夹杂着白发的长发被盘在脑后。身上的那套衣服还是几年前买的有点贵的那一套羊毛衫和长裤,买回来后还心疼了很久的钱。李萍的脸色常年有些黄,也不曾化妆打扮,总是素面朝天。 家里也还是那副样子,但只是一两个月不见,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却已经感到陌生。两室一厅的老旧员工房,旧橱柜上摆放着二人的红底结婚照片,电视机是去年换的新款,被李萍用干净的布盖着。餐桌上还放着中午吃过的饭,看样子还没收起来。 陈义波也在家,正在卧室躺着。看着桌子上的白酒瓶见了底,陈露心里冷笑一声。大白天就喝得烂醉,这么多年也没一点改变。 “累不累呀。先坐沙发那休息休息。妈给你倒点喝的。” 说完去厨房给他冲了一杯巧克力奶给他。陈露不太喜欢巧克力,家里也没备过这种东西,不知道怎的会有这个。接过杯子,他只喝了几口就放下了。 “忘了你不爱喝这种的了,这不是海阳要回来了吗,他打小就爱喝这个,我那天去超市看见就给他顺便带回来了。还买了点点心,你看看拿几块填填肚子,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陈露点点头,没说话,也没去拿点心,只是回了自己的屋子放好行李休息。 进了门才发现这屋里的陈设变了很多,李萍跟在自己后面进了屋解释:“你去学校后这屋我就住了,现在我和你爸一人一个屋。你等下午我没事了给你收拾出来。” “不用了,学校有事,我呆两天就回去了。” “你们学校也是够忙的。”李萍没有多说话,只让他在卧室里休息。 陈露觉得坐立难安,一回到这个家,这几年的回忆就一下又向他袭来,鲜明得令他难以逃避。房子的采光不是很好,常年阴暗潮湿,就如同在这房子里过的这几年的日子一般。 陈义波本是县城一个国营工厂里的技术工人,当年待遇也不错,分了这套房子和李萍结了婚。后来出了工伤,两只手卷进机器里,虽然当时及时停了机器手是保住了,但是已经当不了技术工人,因此便一蹶不振。 当年只知道陈义波有个酗酒的毛病,每天都得喝点酒。酒劲上来了,仿佛找回了当年失去的意气,对她和李萍颐指气使。看李萍不惯,也要狠狠骂上一顿才罢休,有的时候还会动手。李萍倒也不反抗,任劳任怨地支撑这个家。不光要在家里伺候陈义波的脾气,在外也找了个打扫卫生得钟点工的活,一个月赚几百块来补贴家用。 这样的家,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陈露望着窗外,还是那一方狭窄的天空。当年他便是坐在这里看着窗外,幻想着自己总有一天从这里飞出去,飞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 如今的自己算是飞出来了吗? 在D市白俊那里体会到的干净和温暖也消失了,呼吸着屋内有些浑浊的空气,他实在打不起精神。 昨晚想到要回来,他有些失眠,但此刻躺在微微发潮的床上,他怎么也睡不着。就这样睁着眼到了晚饭的时间,陈义波才悠悠转醒,见他和李萍坐在餐桌边,开口便道:“总算想起来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去了大城市,就不爱回这破地方了。” “没有。”陈露只答。 陈义波见他一副淡漠的样子,又接着说:“海阳一会儿应该也回来了。你表现好点,别耍小性子听到没?” “知道了。”陈露漠然地回答道,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李萍干活很麻利,摆碗筷,又先把凉拌菜端了上来:“也不知道海阳还认不认得路,好久没回来了。你一会出去接一下他。” 陈义波倒了一点酒进杯,忍不住先咂摸几口,倒也不含糊:“行。” 陈露只静静地坐着,没再说一句话。 李萍过来特意叮嘱陈露:“先别动筷子啊小露,等一会海阳。给他张罗好几个爱吃的菜呢。” 陈露垂着眼,只“嗯”了一声。 他到哪里都是个外人。 陈义波常年酗酒,脸色总是有点红的样子。头发也秃得差不多,双眼皮的眼睛不小,但却是肿眼泡且带着浑浊的金鱼眼,看人时的神情总是隐隐带着不痛快一样。此时手指间正夹着一根烟,慢慢抽着,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的手其实是有些抖的。他这个毛病不是总犯,但天气不好,或者身体状态不好的时候,手就会发抖。 像是察觉到陈露打量他手的目光,陈义波抬眼问他:“你在学校现在都忙什么?跳舞的每天能有什么事?” 李萍忙着在厨房做菜,没参与到聊天来。陈露答道:“每天练舞,表演。” “哦……”陈义波也不懂这些,“你们还有表演呢?那芭蕾不都是女的跳的,你们学校男的是不是没几个?” “不是很多。” “你说你非得学那东西,又贵,出来怎么就业?没有技术,怎么吃饭?”陈义波顺势拐到了自己熟悉的话题,又开始摆出陈年旧事来唏嘘一通,“你就说你爸我,当年怎么着也是厂子的骨干技术工人,画图车床都会。要不是因为受伤,现在早就厂领导了。当年那个情况你不知道,工人说话就是响,哪像现在?” 说着说着脾气又上来了,嘴巴也开始不干净:“他妈的,要不是因为大志那个狗娘养的,我手能卷到车床里?现在还至于过这种日子?那帮势利眼,不就是仗着勾搭狼狈为jian。我不稀罕搞关系,你看混成什么样?这年头老实人就是没出路!” 弹了弹烟灰,陈义波又不忿地继续骂骂咧咧的:“你就非得学那个芭蕾舞。咱们家什么条件不知道?你还能成舞蹈家是怎么的?学费给你拿着都费劲,也不替我们着想。将来你这样,也不指望你给我俩养老了。” 李萍端了一盘刚做好的菜上来,听见这话,忙说:“行了行了,海阳快回来了。” 言下之意是别再吵起来,破坏了迎接白海阳回来的氛围。 陈义波听了这话,倒是闭嘴了。 陈露牙齿咬着嘴里的软rou,察觉到一丝丝血的腥味才停下。陈义波瞥了他一眼,没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把烟头按倒烟灰缸里掐灭了,语气缓和了些:“我说这些也是为你着想,你毕竟是我们亲生的,为了你好。你既然回来这个家了,之前的那些就别寻思了,反正那种家庭环境的能有几个?大部分不还是咱家这样的条件?你就踏踏实实的,在这个家呆着,咱们啊,就本本分分的,知道了不?” “嗯,知道了。”陈露点点头。 陈义波还是没变,这么多年,自从他回去,就开始强调让他不要再惦记自己过去的那个家。他像是十分担心自己嫌贫爱富,嫌弃自己亲生父母穷,所以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对自己强调这些事。 陈露内心忍不住冷笑,他早已不认这种人是父亲了。 敲门声却在这时响起,陈义波立刻就站起来了,冲外面喊了一声:“哎,海阳啊?”那声音却带着极大的热情和开心在里面,和迎接他的态度判若两人。 陈露冷眼旁观,都没有起身。 血缘又怎么样?他们最惦记的,还是陈海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