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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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海悧睁开眼,看到亭亭扶着床沿,忧伤而困惑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哭?” “嗯……?”他这才发觉视野不是完全清晰的,抬手摸自己眼角,有冷却的泪水。“我不记得了……”他还能感到那些幽灵一样的悲伤萦绕在周围,却记不起究竟有什么理由值得流泪。 “是不是做怕梦了?”亭亭问他。 “可能是吧……” 亭亭转身跑回自己的小床,拿了一个头上有睡帽的北极熊布偶,放到他父亲床上。 “你抱小熊睡,就没有怕梦了。” “谢谢你哦。帮我大忙了。”海悧抚摸着布偶熊,认真道谢。这个年纪的幼儿还远远没有积累到足够的安全感,分享是需要极大勇气的行动,一定要及时、明确地给予鼓励。 如果遗憾和伤害都可以这样简单驱除就好了。他怀抱布偶熊,等待晨梦的伤感自行散去。但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完整了。有时候他甚至不能确定,那个可以被毯子或绒布玩具安慰的、简单快乐的自己是否真的存在过。或者,痛苦真的是在人受伤时才侵入的吗?它是否原本就寄居在灵魂深处,只是伤害释放了它?否则该怎么解释,一旦有过伤痛的记忆,痛苦就比任何情绪都更亲切、真实,曾经确凿的快乐却变得模糊,宛如虚构的旧日幻影。 不久前清洗保养过的玩具散发出柔顺剂的清香。把痛苦的真容遗忘在上一个人生的单纯稚儿,才有可能得到这份温柔庇护。海悧让那片绒毛贴近自己的脸颊,在心里向它供认:留在成人世界的我,已经没有资格拥抱你了。 他允许亭亭爬上床来,想抱着孩子再睡一会儿,却被床头手机铃声惊起。 “谁啊这么早……”他接起电话,原来是收货通知,专送员送来了少晗为他准备的礼服。他匆忙爬起来,穿上晨袍出去开门。 当他把两个闪着珠光的巨大纸盒端进屋里时,亭亭在一旁兴奋地关注着,“是我的茶会服吗!” “不是,”海悧略带歉疚地解释,“别急,你的衣服已经订好了。明天应该能送到。”他放下包装盒,揉了揉亭亭的头发。 前几天幼儿园通知要举办什么消夏茶会,要求家长给孩子准备半正式服装。几岁的小孩,就要像大人一样,穿着笔挺的礼服模仿交际吗?说白了就是装备昂贵的过家家吧。如果说这就是所谓的精英教育,作为家长,除了为自己的选择买单,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谁送你礼物?”亭亭看着他掀开盒盖拍照,好像有点小小的嫉妒。 “不是礼物,这是人家借给我们的,穿完要还回去的。” “就是戏服吗?” “差不多吧。”海悧失笑,又一次发现小孩子言语中无意的尖锐。演艺世界的宣传与交际,何尝不是逢场作戏?艺人们为了出席活动借来的华贵礼服,可不就是戏服吗? 亭亭对这些礼服表现出极大好奇,正如他对自己的茶会服装念念不忘。海悧不禁猜想,一个同龄的Alpha孩子是否也会同样在意服饰装扮。这些孩子还没分化出足以cao纵心智的化学信号,但已经敏锐地感知到自己被社会分配了角色,这觉悟远比成人们想象中要早得多。给孩子怎样的引导,才能既满足他寻求认可的本能、又保护他不为性别角色所束缚,海悧也仍未有答案。 Omega并不是在信息素成熟时成为Omega,而是在接受这角色的漫长过程中。很多孩子在初潮之前就会狂热地消费服饰、控制体重和腰围,甚至接受整容手术,让自己更接近一种想象中的美人形象。旧语言中的“香君子”“癸君子”和现代的Omega好像很难联系起来,现代生活把人变成美丽的异类。 养育一个Omega孩子,需要躲避的陷阱太多了。 “不要看衣服了,我们先去刷牙。”他牵起亭亭的手,温柔催促。 父子两个梳洗完毕,海悧送亭亭去了幼儿园,回来才开始试穿礼服。 礼盒上印的徽纹是次少晗的个人品牌“Han”,区别于他们公司的大众品牌;衣服共有两套,分别是用于电影节开幕式红毯的黑领正装和用于晚宴的非正式套装。正装是黑白蕾丝外套和暗纹短裤,另一套是湖蓝色半袖上衣和阔腿裤。 他给少晗发了消息和照片,再次表示感谢。他不能停止揣测子轩和少晗的进展,但不敢问起。少晗一定很讨厌被人刺探私事,倾听他人心事和透露自己的感情是两回事。再者说,如果他需要一个人来回答他的猜测,这个人应该是子轩。 前天下午他和子轩以及几位制作人会面,确定了角色,合同是标准的工会合同,没有裸露协议——让他松了一口气。如果一切顺利,他和子轩将在同一个剧组度过这个秋天。 他已经懂了为什么次少晗劝他和子轩做回朋友,那样大家都不会尴尬。如果这一次子轩能和真心所向的人修成正果,他希望听到幸福的恋人们亲口说出这个好消息,像以前一样,真诚坦率,不说谎,不逃避。到那个时候,他也一定可以坦率地祝福他们。 一定能做到的。这是他对自己的许诺。 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苗邈的名字和头像闪动在屏幕上,海悧挂上耳机,一边通话一边用手机镜头分享试穿礼服的效果。 “怎么样?” “不错,真的不错。记得在红毯上多站一会儿,多拍点照片。” “等下人家赶我怎么办。” “赶了再走嘛。”苗邈笑说,“没事,胆大点,你是受邀请去展片的,又不是那种蹭镜头的野鸡名人。” “嗯。” “我们小悧今年真的特别棒,”苗邈知道他想得多,总是不遗余力地给他打气,“你看,上半年没过完呢,先是入围奈洛纳,又拿到孟总那边的新戏……” “总觉得,和真正努力的人比起来,我什么也没做。”他脱下礼服,小心地放回盒子里。“推了那么多活动……” “胡说,你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比那些只会混派对的人强得多了。”像是为了阻止他继续检讨,苗邈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听小尹说的八卦,那个徐如玉你记得吗,好像是被人打了,孟总心疼坏了,一直在医院陪着,所以好多事情都推迟了。” “天啊,严重吗?” “据说不严重,但这事好像是孟总他内子搞的,他们现在翻脸了,要离婚还是怎样的。” 海悧感到很意外,“孟总不是一直那样吗,身边总有小朋友……我以为他家那个都睁一眼闭一眼。” “谁知道,可能就是直觉吧,他觉得老孟对那个孩子没那么简单。你说是不是,有了标记的人互相瞒不住的,你懂的吧,能看出他是随便玩玩还是动了真心。” “……我懂。”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子轩注视次少晗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那不是为一个美丽陌生人回头的轻率物欲,何况子轩原本就不是会被路上的陌生异性吸引目光的人。 再过几天就要飞赴海外参展,苗邈叮嘱他:“你在外面注意安全,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没问题。我也不是第一次跑影展了。”虽然参加这么重要的展会确实是第一次。这几年里,有过在各种国际电影节上奔波的经验,他熟悉了这些活动的规则,也学了很多实用的外语表达,在语言不通的地方至少能确保自己不会走错地方、拿错东西。 “你那边什么东西一直响?” “好像是群消息,我等下看。” 和苗邈的通话结束后,他点开项目群,里面项总和俞子轩发了几十条语音消息,还在不停弹出新气泡。 “这什么情况……?” 【12】 海悧把聊天记录听了一遍,大概弄清了这两人在吵些什么。 项总想启用一个退役运动员转行的半吊子演员担任Alpha主角,俞子轩完全不能接受,见都不想见,两个人为此僵持不下,现在似乎换到另一个群里去吵了。 你在坚持什么呢,这根本不是你的项目。海悧心里说。 作为这部影片名义上的主持者,子轩只是一个交易中的附加条件,一个工具,但他自己或许不这么想。 这个行业里似乎有很多任性妄为的故事,但只限于财富和才华尖端的少数人。海悧不愿意责备子轩的任性,特别是在碰触、拥抱他之后。从他后颈的苍白皮肤下透出的苦涩讯息,只会令人想保护他,让他永远免于这孤独的战斗。 他的本名“佩拉格林”是流浪者的意思,好像是预见到他的漂泊人生而选择的咒语。他在成长的地方找不到归属,才来到大陆的另一端。长亲为他取的中文名是“叔炎”,暗示着他和两个异父兄长“伯霜”“仲雪”的同门亲缘,但他常用的还是自取的表字“子轩”。两位亲人的故乡之于他终究都是异乡。 所以他不想承受更多血缘关系。尽管这个选择曾给海悧带来极大痛苦,但并非不可理解。 不要孩子,这是他在交往之初就说明的。当他听到海悧鼓起万分勇气的告白,表情只是比平时更加凝重。 如果你不能接受,我们还是不要交往了。像是为避免推卸责任之嫌,他又补充说:你不用做什么,我自己会吃药。 ……为什么?那时的海悧错愕极了。 子轩说起自己的家世,语气就像随便提起一件不重要的事:我爸爸是个郡主,这个头衔只能传给他的同性后代,如果我们有一个Omega孩子,就会成为他的继承人,我不想让这个可悲的家族再延续了。 除了家族遗产和亡父留下的一小笔版税,子轩和他的生父没有收入,却有庞大的家庭开销,房产的维护费用和各种俱乐部会费已经很可观,更不必说子轩的教育和郡主的日常置装。他们不断出售领地和收藏品以维持“体面”的生活,远看壮丽的宅院,其中却是家徒四壁。像生活在海底的巨鲸尸骸中,缓慢蚕食着旧时代的荣光,到这个世纪已经殆尽膏脂,只剩下森森白骨。 即使这样,郡主仍不支持他的孩子像平民子弟一样工作,好像那是什么奇耻大辱;也不赞同他回到故国发展的决定。这一次,郡主把亡夫最后的作品托付下来,也许是他们父子和解的尝试。 所以子轩想尽可能做好这部片子,不让它毁于一些商人的私心。关于他的坚持,海悧姑且这样理解。 至于项总选中的那个前运动员…… 海悧躺进沙发里,枕着亭亭挑选的毛绒独角兽靠垫,在手机上的搜索页面输入“唐梦”,想看看这个曾经的国家英雄近况如何,返回的结果不甚理想。这两年里他陆续参演了一些小成本影片或剧集中的客串角色,但还不足以被人当作演员看待。 早在多年前,海悧刚刚考入帝国文化艺术中心戏剧学院,当食堂的电视上播出正在进行的花样滑冰赛事,许多Omega学生被屏幕上那个年轻Alpha的面容和身姿所吸引,驻足观看,餐盘都顾不得放下。彼时唐梦还是个刚出名的天才少年,已经有了许多同龄或年长的倾慕者。 这样一个天之骄子,结束运动生涯的方式却极其愚蠢荒诞,因在酒吧和人斗殴腿部受了重伤,尽管抢救及时没有落下残疾,却再也不能做出飞翔般的完美跳跃。那个打伤他的醉汉在事后自责不已,不只是为刑期和罚款,也深深懊悔于醉中误伤了一件国宝。 海悧所知道的是,项总的丈夫所控股的公司曾是唐梦的主要赞助商,在他身上损失了一大笔钱——因为唐梦没有违反合同参加任何危险活动(诸如登山、滑雪、摩托车赛),他只是在酒吧点了一杯桂花啤酒。他们不甘心让他就此从公众视野隐退,还想通过扶持他的演员生涯捞回点什么。 不同于子轩的看法,海悧认为,唐梦并非没有资格在这个行业竞争。竞技体育也是一种戏剧。能赚得名利的,往往不是最强的人形武器,而是最好的演员。何况,花样滑冰这种系于美感的运动,除开肌rou和神经,艺术触觉也同样决定着节目的成败。 有人从事竞技体育是出于对运动本身的热恋;也有人只是做一件自己擅长的事,由此得到爱和光荣。唐梦伤退后,没有在体育行业内开始教育或商业方向的工作,而是转向演艺,他的欲求已经不言自明了。他想被看见,他必须得到关注,得到爱,因为这就是他存在的方式。有这一点,就是成为一个好演员的开始了。 想着这些,海悧对必将到来的试镜有了一点期待。他很想知道和唐梦搭档会是怎样的体验。对于一个表演者,没有任何一种体验是无用的。 他在手机上查看邮件,确认参展旅程的航班信息,这时有电话拨进来,来电人是孟总。海悧再次挂上耳机,听孟总抱怨刚刚在群里调停的麻烦,电话另一端隐约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呻吟,也许是在徐如玉的病房里。 “太搞笑了,俞子轩说如果我们不尊重他的选角意见他就退出。” “他不能这样。”海悧应付说。 “肯定不能。他老爸没有钱赔。”孟总很快抛出他的主要意图:“你和他不是老朋友吗?帮忙劝劝他。” 海悧深吸一口气,说服自己做出决定。 “……不是。”他实在不想再对长期共事的人隐瞒这件事,“我和他结过婚。” 【13】 初夏的奈洛纳,过于耀眼的日光令人错觉身处天堂。这个风光四季如一的海岛因电影节传统而闻名于世,四周浅海区域的明亮色彩,让它看起来像浸泡在蓝橙酒里。的确,在接下来的两周里,这里将会被星光和酒精浸透。 大多数参展的电影人是来为他们的影片寻找买家,也有大片厂已经确定发行的力推之作,选在这里首映作为宣传攻势的一部分。最近十年里,由于经济颓势,这里的派对气氛淡化了许多,一些规模曾在千人以上的慈善派对、品牌派对如今都控制在四五百人左右,反倒无意中抬高了那些邀请券的价值。但无论如何,以圈外人的眼光看来,它仍是一场纸醉金迷的夏日宴饮。 海悧因参演入围影片而获得邀请,作为配角能分得一张邀请券是幸运的事,他也真心认可这是一部佳作,尽管拍摄过程不是完全愉快的。片中有一场戏包含亡国皇后被敌军凌辱后的惨状,裸露条款签的是背面上半身暴露,所以拍摄当天海悧穿了自己的泳装短裤,导演却要求他脱掉泳装拍一个背面全裸的镜头。导演耐心解释了他的意图,也允许他贴好挡片,没有私处走光的危险,成片效果他自己也很赞赏,只是…… 这是他从学生时代就持续感到的困惑:艺术的实现是否必须以消耗人格为代价?在老师们推崇的经典作品里,不难看到暴露的身体或激烈的床戏,他们会说这是纯粹的艺术表现,因为它是美的,所以没有羞辱和损害,和单纯用于发泄的成人视频不一样;因为这是表演,没有真的插入,所以不是性剥削。但在镜头前暴露自己的Omega也是这样想的吗?真的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没有被磨损人格的疼痛?声画的美感是真实的,被注视的恐惧也是真实的,在这个由Alpha主导的艺术世界里,Omega总会面对这样的矛盾,你无法真正去谴责它,也无法彻底享受它。 这样想来,演员在旧时代被视为和性工作一样丧失人格的职业,也不是毫无根据的。接受观看,就是让自己成为作品,将人化身为物。但如果公开讲出这样的话,会被人认为“保守”“落后”乃至“可怕”吧。必须磨钝自己的羞耻心,才算是尊重艺术?可是,像芸香那样真的丢弃了恐惧和羞耻的Omega,也并没有因此获得尊重。所有规则都是矛盾的,因为制定规则的人不需要遵守。 关于自己的热爱和cao守是否矛盾,海悧仍然没有答案。至少眼下,他必须为了自己和亭亭,继续走下去。 这个小岛没有国际机场,下了飞机还要坐半小时的船,海悧和同事们到达酒店时,见有直升机悠悠落到楼顶,大家都笑说有钱真好啊。换好衣服吹好头发,开幕式也快开始入场了;虽然已接近傍晚,阳光还是很烈,叫人担心隔离霜的防晒指数是否足够。现场Alpha来宾的黑色三件套礼服不允许他们在室外久留,Omega礼服虽轻薄很多,但这些为美而生的仙子对于出汗破坏形象的问题也更紧张得多。 海悧在签到处的遮阳伞下暂时停步,查看蔡美凌从家里发来的视频:亭亭已经上床入睡了。他放心舒了一口气,收起手机,准备进场。 前一位到场的是玛菲·罗杰斯,带着他主演的历史传记片,一位Omega探险家前往北极寻找狼人化石的传奇故事,还未上映已经被认为是今年冲击主流奖项的热门影片。玛菲穿了一身优雅的银灰色礼服,卷曲的红发荡在肩上,现场看来比照片或影片里更加甜美动人;等在围栏外的摄影师、粉丝、签名贩子一时间都在大呼他的名字。 海悧在后面耐心等候,不想去抢大明星的风头,等到玛菲为现场摄影师留下足够多的素材,他才跟随其后踏上红毯。少晗为他提供的蕾丝上装精致而不轻佻,看似有镂空的部分,但不会真的暴露皮肤;他自己选了一双白色玫瑰纹蕾丝长袜,希望能配得上衣裤的洁净感。 入场通道很短,他不敢停留太久。现场的记者、摄影师没几个能叫出他的名字,却纷纷举起了相机,他随机站了几个不同的角度,就赶快进场去了。 撑过了各种致辞,当开幕影片开始放映时,随着灯光熄灭,海悧终于感到从前一天开始的劳累和时差感向他压下来,电影的声音和字幕都不是他的父语,看得半懂不懂,他稍微打了一会儿瞌睡,反正结束时跟着所有人一齐起立鼓掌就是了。 离开主放映厅,又回酒店换了衣服,马不停蹄赶去另一酒店参加官方晚宴。亏得放映时睡了一会儿,海悧喝着晚宴上的鸡尾酒,稍稍找回一点精神。在他悄悄注意着玛菲·罗杰斯的手包挂件时,有人轻轻点了他的肩: “小悧,” “……少晗?!” 因过于吃惊忘了加上敬语,但他料想少晗不会在意这种事,或许还更满意。 原来少晗也有收到邀请……大约是作为时尚圈内人或“名爰”吧。他今晚的装扮是黑色长袖真丝衬衫,透明程度差不多是仅仅罩了一层阴影,胸部春光一览无余,海悧作为同性都有点不好意思看,但在场的Alpha来宾们都镇定自如,注视的目光也很坦然,好像这是一种褒奖。这种地方果然都很开放呢。 “刚刚看什么呢?玛菲的新玩具?”少晗指的是玛菲身边高大俊美的金发Alpha,应是新交往的小友。 “不是的,”海悧反射般地说,随后又觉得少晗只是在开玩笑,自己不该认真否认。“……我看他手包上那个小狼好可爱,想知道哪里买的,亭亭一定很喜欢。” “我们去问问嘛。” “诶?” 少晗挽了他的手臂,向大明星走过去,“Muffy!” 玛菲应声回头,随即露出热情而礼貌的笑容,“Han!”,他们交谈了几句,语速很快,海悧只能听懂个别单词,大概是例行寒暄。少晗明显地表示对玛菲包上的挂饰感兴趣,“What,s the deal with that little pup?(这个小狗狗怎么回事?)” 玛菲捏起那小东西,“Adorable,isn,t it?It,s from the studio,made ?for the sing(可爱吧?片方做的,为了放映会。)”又转身对身边的同事说了句什么。 “这是他们片方为放映会做的小礼品,叫助理去拿了。”少晗代为解释说。 不一会儿,玛菲的助理拿来两个相同的毛绒挂件和赠票,送给少晗和海悧,并嘱咐他们记得去看明天的放映。海悧也用自己有限的词汇量表达了谢意和祝贺。 给亭亭的礼包又扩充了,他美滋滋地想。他从不觉得“出远门就要给孩子带礼物”是一种规则,明明是成人在满足自己的分享欲,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都想带回家给孩子。他又查了查的分级——是指导级,看来是单纯的励志故事,等国内上映了可以带亭亭去看。 邀请函上写的节目进行完毕,派对就算完成了,虽然还有很多人会留下来,或许喝酒到深夜,另有计划的人都各自准备离场了。 海悧打算叫车回酒店,这时少晗又过来问他:“你们接下来什么安排?” “刘导和嘉宜他们要去另一个派对,我就先回酒店了。” “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点本地菜?” 出于某种新的环保潮流,官方派对提供的冷餐是全素食的,尝起来比看起来更奇怪。海悧和多数来宾一样没吃几口,这时确有点饿了,也就接受了少晗的邀请。 他们避开在这时节挤满名人的海滩酒吧,去了山崖上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海悧的外语能力仅能应付活动会场的一些通用语言,用本地语言印的菜单在他看来有如无字天书,只能根据图片猜测食材成分。 少晗不用细看菜单就有了主意,“κεφτεδ?κια,?σουπα ,μπακλαβ?,για δ?ο。”(rou丸,鱼汤,果仁蜜饼,两人份) 海悧瞪大了眼睛,“天呐,这些你都认得?” “倒也没有,”少晗放下菜单,“我也只会说几个爱吃的东西而已。” “你对这附近好熟啊。” “嗯,我上学的时候每年都来。酒店的东西不好吃,我发掘了不少这种外地人不会来的小馆子……那时候都是和我前夫一起来的。”说到这里,他少有地流露出遗憾的神色,“抱歉,我自说自话了。” 海悧摇头,“不,没事,我也想多知道一点少晗哥的事。前夫是什么样的人呢?”他问出口后又忙着解释:“不是想打听八卦什么的,就是……想不出什么样的Alpha能配得上你。”就算是子轩也…… “他配不上我。”少晗直接地说,“但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也许可以说是聪明过头了。” “你们分开是因为……?” “他出轨了。”少晗平静地说,并没有怨恨或苦涩的味道,“最难接受的不是他背叛我,是他竟然以为他可以骗过我。” “怎么会这样……”海悧又一次瞪大眼睛。怎么有人取到这个才色双绝的Omega还会厌倦? “戏里演的出轨,总是有平庸的原配和光鲜的第三者,但这恰恰是没有接触过婚外情的作者臆想出来的,一种都市传说。如果你见过够多的出轨事件,就会发现大部分情况下原配才是更优秀的那一个。这件事我也是过了很久才想通:Alpha是慕强的动物,他们想对强大、美丽的对象臣服,但社会又告诉他们:你必须成为一个主人,驯养顺从的异性,不然就是失败的。他们想要的和自己能驯服的永远不是同一个人。” 是这样吗。海悧地想。他选择我,只因为我是更容易驯服的对象。而少晗是那个不驯的美好梦想。 他又想到,果然是经历过婚外恋的作者,才会把原配写成更有光彩的那一个? “如果你不介意我问,你和俞子轩是怎么回事,他犯什么事了?”少晗无视来上菜的店员,继续说着私人话题,反正当地人也听不懂这两个东方人的谈话。 “不,他没做什么。是我的问题。”海悧干脆地说。 因为我不能忍受他爱你的事实。这种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就连自己都觉得这听起来像是胡乱吃飞醋,他甚至不能责怪对方“精神出轨”,因为少晗早就在那个人的真心深处,他自己才是“第三者”。 这两个人好不容易有了再次开始的机会,海悧不想在他们的关系中增加尴尬。 “其实……我还是不明白,少晗哥为什么选我。”他嗅着鱼汤的鲜香,为自己系上餐巾,“你认识那么多名人、明星,和玛菲·罗杰斯都很熟的样子;不像我,我和高端时尚一点也不搭……” “别这么想,你今天的表现就很棒,很多媒体账号都在发你的红毯照,”少晗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把搜索结果递给他看,“我忘了嘱咐你不要配袜子,没想到配起来效果这么好,有点哥特婚服的意思;歌剧鞋的蝴蝶结颜色也很对。” “太好了,我还担心会不会穿得很土……” “没有什么单品本身是,土,或,丑,的,只在于有没有合适人或场合。腿型不好或者气质很浓艳的话,穿白蕾丝当然很扎眼,但你穿起来就很自然。你看,美的触觉不需要训练,通过教育获得的只是实现它的手段。” 明明是在世界名校读了硕士的高材生,却把专业说得这么轻率……而这也是海悧所相信的观点。过去有很多次,他和子轩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争论:艺术究竟是被发现的,还是被塑造的? “能让玛菲那个级别的人穿上的东西,只有好看是不够的。很多大品牌会给他们送东西,但要保证能穿出来,就还要打通造型师、甚至造型师的经纪人。我和玛菲算是私下认识,也给他送过几次包和帽子,他收到的时候很开心,但那些东西从来没在他照片里出现过。明星也可能有自己喜欢的小众品牌甚至杂牌货,但只要有人在看、有人在拍的场合,都是需要计划的。” 海悧听着对面的人侃侃而谈,对这话中的挫败与不甘感到陌生。一直以来,他认为少晗生活在一个他无法进入的世界,而少晗也在试图进入另一个不肯敞开的世界。 “说来可笑,依赖Omega消费的时尚业,也是由Alpha掌控的。以前我上学的时候,都是拿品牌邀请来的,现在他们都不给我发票了,今年的票也是我自己买的。他们只需要作为客户的我,不欢迎作为竞争者的我。国内的名人我也请过很多,但他们只是拿钱来完成任务。前几年我家活动请过满芸香,态度差得离谱,本来就迟到了,催了好几次都没化好妆,后来才知道是和现场哪个保安打了一炮……” 说到这里,少晗嫌恶地翻了下眼睛。海悧心有戚戚,但他现在已经不再有那种为心中偶像辩护的冲动。我们都必须承担自己行为的结果,谁也不能替他人负责。 “我需要真正的同伴,不是用钱买到的敷衍,是愿意信任我、和我一起成长的同伴。小悧,我希望你可以成为我的同伴。” “我明白了。”海悧用力点头。 他想珍重这份信任,或许还有一点点私心:成为少晗的好友,也是以另一种方式留在子轩的生命里。 “对了,有一件事,虽然现在还不算确定,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你。” 要来了吗。海悧猝不及防,心跳空了一拍。要说那件事了。 的确,如果少晗真的要拿出他刚刚那番话里的诚意,就不会在这么敏感的问题上继续隐瞒。他一定会坦诚相告,并期望海悧的接受和祝福。 在这个时刻,海悧意识到他必须面对现实——那就是他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面对现实。他屏息注视着少晗脸上的如花笑意……那就是爱情复生的喜悦吗? “听你说要和俞子轩拍新片的事,我就去找他谈了,做一个服装赞助,他们找的造型总监我也认识。虽然还没定下另一个主演,不知道他会不会带自己的团队,至少你的服装是交给我了。” ……等等。 服装?赞助? 他和子轩见面,是为了谈新片的合作?是为了……我? 海悧呆住了,刚刚一团混乱的头脑又褪成一片空白。少晗见他发呆,伸手点了点他的手背, “怎么,有这么惊喜吗?” 【14】 电梯到达一层,厢门随着清脆的提示音向两侧滑开。次少晗走出电梯,穿过酒店大堂,他叫的车已经停在门外。酒店服务人员替他确认过目的地,司机没有再做多余的询问;他坐上车,用手机写着邮件,全程没有被打扰,下车时多给了一张小费奖励司机的沉默。 刚刚结束电影节之行,他的行李箱装满适合晚间派对的性感时装,但考虑到父亲也在,他选了件朴素的浅色格纹西装,里面衬了白衬衫、打了蓝黑条纹领花,短裤是父亲看了不会皱眉的长度。 在他启程去奈洛纳之前,收到了小敏早产的消息,从那之后少聃几乎天天催他来看孩子。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催的,孩子好端端的又不会跑掉。他腹诽着少聃的任性,走进这家紧邻海滩的孕产调理中心。 “我来看傅敏言。”他对接待处的护士说。 “是家属吗?” “是的。” “麻烦登记一下来访信息。” 少晗在登记表上签了名,也对护士解释了他和小敏的关系,很快,另一个护士收到前台呼叫赶来,为他引路:“这边,请跟我来。” 这里的护士没有医院护士那种近乎严厉的紧张态度,比起医护人员更接近酒店业工作者的风格。少晗跟随这个笑容可掬的护士乘电梯上到三层,护士在小敏暂住的套间门前按了铃,将访客让进门,就不再打扰了。 套间里完全是酒店式的装潢,窗下看得到调理中心的私有海滩。这种地方真的适合刚刚经历生产的人休养吗?少晗不禁怀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把孕产者送到这些遥远、华丽的调养机构,让他们在最虚弱、需要安全感的时候,去适应一个不是家的地方。他放下挎包,叫了一声“小敏”,提着礼物走进卧室。 小敏半坐在床上,被子盖到腰部,上身裸露着,长发凌乱,瘦得几乎认不出了,要不是脸上那副大圆框眼镜,少晗真要怀疑护士带错了路。被面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但小敏似乎没在读。 “小敏?”少晗走近床边,掩饰住自己的震惊。 小敏抬头看他,失神的眼里亮起一点点光,“……少晗哥哥。”声音细若游丝。他一直有这份自觉,不会要求年长的小叔对自己称兄,而是反过来敬称对方。 “怎么瘦成这样……” “没事,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小敏用依然虚弱的声音说,“我已经开始吃饭了。” Omega男子临近生产时,身体会自动失去食欲,停止进食和排泄,以保持产道附近清洁、专注于待产。直到生产完成多天后才会恢复食欲。这期间的体重损失因人而异,这样看来,小敏是相对容易流失能量的体质。 “你衣服呢?” “这样比较方便,不然衣服总会湿掉,反正也没有外人进来,也不会有人看我……” 房间里温度很舒适,但小敏的肩头、颈窝仍有细细的虚汗,他胸前的小珠显出孕产者特有的深色,在此时尤为苍白平坦的身体上很惹眼,像一张白纸上滴了两朵墨花。 “我好像是透明的。所有人进来都是问孩子怎么样了,千千睡得好不好,千千有没有吃够奶……这么多天来,你是第一个没有先看孩子的。” 少晗下意识地看向房间一侧的婴儿区。刚刚他的注意力全被小敏的憔悴形容占据,简直忘了孩子的事。婴儿的生活空间由玻璃门隔着,方便父亲随时关注孩子的状态,也能避免成人们交谈惊醒婴儿。 “不管怎么说,衣服还是要穿。”他在床边的置物架上找到干净衣物,拿了一件短晨袍,盖在小敏肩上,“不只是会不会受凉的问题。你需要找回做人的感觉。” 生产者遭遇的一切,他不能体会,但可以想象。通常情况下绝对隐私的下体,在这一天里被许多陌生人观察、碰触,尽管他们是敬业的医护人员,是来保护人的健康和安全,被打破的尊严却无法由善意或必要性简单弥补。如果安全只是人最基本的需要,为此付出的尊严是否太廉价了? 许多人在经历这个过程后会短暂地放弃关于尊严的信念,忽然不再理解维护隐私的意义,不再注意外表,对语言交流感到抗拒。那也许是人一生中最接近他们的野兽祖先的时刻。 “你的身体不是工具,你不是孩子的附属品,让别人也记得这一点。”少晗为他的年幼童兄系好衣带。 所以服饰对于人类如此重要。脆弱而执着的尊严守卫,是我们生来并不孤独的证据。 他抽走小敏膝上的书,才看到封面是。他不知道小敏是学法律的,也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在校怀孕生子的学生,一般是那种随便混个家政科之类的学历、急于毕业嫁人的类型吧。他反省自己的刻板印象,又在心里把少聃骂了一遍,拖累在校生的学业,混账东西。 “在这里还看书,太用功了吧。”少晗说着,把那本专业书放回床头书架上,为刚刚说的话感到略微心虚,毕竟他自己上学时候就是度假也带着书的做派。 “我不想延期毕业。论文要用的参考书我都带来了……” “这个暑假你先好好休息。你现在恍恍惚惚的,看书也记不住,等身体恢复了,再专心学习,不差这一点时间。” “嗯。”小敏顺从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哥呢?还有我爸,他们怎么没在?” 小敏抬起细细的手臂指向窗外,“他们在海边。” 少晗听了有点冒火,暂时告别小敏,径直冲下楼去,找护士问了去海边的出口怎么走。他在通向沙滩的台阶上停住,不想让今天穿的浅口皮鞋灌进沙子,就脱了鞋,一手提着包,一手提着鞋,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细沙走过去。他的生父秦夫人和兄长少聃坐在阳伞下,少聃一身彩色的夏威夷衬衫和沙滩裤,父亲则是白色的亚麻休闲装,两人中间的矮桌上放着一壶血红的花果茶。少晗看他们这个悠闲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桃桃!你来了。”少聃对他招手,“坐啊。” “我不坐。”他压着怒气说,“你们两个在这里喝茶,让小敏一个人关在房里像坐牢一样,不抑郁才怪了!” “他不是一个人啊,有孩子啊,还有护士。” “小敏家里人呢?” “孩子刚出生那两天来过了。” “然后呢?就走了?” “对啊,这附近没有经济酒店,让人家留下也不合适嘛,他们家条件你也知道。” 少晗一听这话,火更大了,“这个钱不应该你们出吗!” “桃桃,”他父亲这时才慢悠悠地开口,“咱们家的钱也不是树上长的啊。叫你来看孩子的,没人请你主持工作,别那么自我中心。” 秦夫人气色不错,脸上架着一副浅红色的太阳镜;他在丧夫后依旧俗保持短发形象,尽管头发已近全白,精心打理下倒有一份与年轻人不同的优雅。一个Alpha孙儿是他长久以来的期望,看得出他对现状相当满意。 少晗不想和父亲吵架,用命令的眼光盯着少聃,“你跟我过来,走。” 少聃没有反抗,陪他原路走回门口,在他用台阶下的活水池冲洗裸足时,替他拎着包和鞋子。有护士体贴地拿来浴巾和一次性拖鞋,少晗道了谢,但还是穿回自己的鞋。 “你带泳衣没有?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有很漂亮的珊瑚,我可以带你去。”少聃用那种小学生郊游的兴奋口吻说。 少晗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兄长,好像忽然懂了这些调养中心选址的意义:让陪产家属有得玩,他们才愿意留在生产者身边。 “你怎么不去陪小敏?” “他和孩子的事,我又帮不上忙。那么多医生护士围着照顾他,我去了说不定还给人家添乱。” “少找借口。” “我觉得小敏也不想让我陪着,他都不怎么跟我说话。” 少晗在兄长脸上看到伤感的踪迹。他知道,很多时候少聃看似冷漠的表现并不是因为冷血,相反,这个不合时宜的Alpha保存着过于赤裸的共情力,身边人的痛苦会使他痛苦。和处在抑郁中的家人相处一定是痛苦的,但这不是逃避的理由。 “产后抑郁就是这样的,不说话不代表他不需要你。你是他的主君,娶了他你要责任的。” “又不是我想娶的,我和他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只是一起玩的,不是结婚那种……” “那你还给人家搞出孩子,你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Alpha赌气似的说。 少晗推他,“什么你不知道,你……” “我戴套了,我记得清清楚楚,一点也没弄在里面。你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我要是那么不小心,孩子不是早就有一堆了?” “但孩子是你的没错吧?避孕没有百分百有效的方法,现在你知道了。”就算亲子鉴定能做假,小敏家也没那个钱买通专业机构。 并肩走进电梯之前,他们有一会儿没说话。 “桃桃,你生气的样子特别可爱。”少聃放低声音作为示弱,“你在外面总是那么有风度,只有在我和爸爸面前,有这么气急败坏的一面。” 少晗斜他一眼,“这怪谁啊?” 少聃笑了笑,没再还嘴,兄弟两个一前一后走出电梯。 “总之,你现在给我滚进去陪你小童。” 少晗推着他兄长回到小敏的套房,护士刚刚结束采乳,正要带着乳泵和新取的乳汁离开,出门之前对家属们微笑问候,并叮嘱他们在婴儿房附近不要大声谈话。 少聃走近床边,摸着床沿说:“我可以坐这儿吗?”小敏点了点头。他坐上床,让小敏靠进他怀里。 “唉,怪无聊的,想不想看电视?”他问怀里的小父亲。 小敏摇头。他又问:“书呢?我给你念书,好吗?” 少晗听了,在一旁尖酸地说:“还给人念书,你认的字够么?” “不认识的我会编啊。” 小敏听着他们兄弟拌嘴,脸上终于有了微微笑意。他从床头拿了一本爱情,递给少聃。主从两个搂抱着,少聃翻开夹着书签的位置,用很轻的声音在小敏耳边读起故事。 少晗感觉松了口气,这时才得空实现此行的本意。他轻手轻脚走进婴儿房,进入蓝色壁纸和天花板的温柔包围,有一瞬间仿佛深入大海——这个星球的生命起源之处。 他手扶婴儿床,看向自己的侄儿,难以想象这个对世界尚无所知的小生物,身上有一部分与他相同的基因编码……那些只能由生命传递而无法用语言解读的自然意志。 也许是早产的缘故,孩子看上去特别小巧,但这是好事,意味着他父亲在生产中没有经历太多辛苦。出生两周的婴儿,应已有了抓握的本能。少晗小心地伸手探过去,新生的亲人在睡梦中握住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