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纳维跪在地上,看着面前的无头尸体。鲜血小溪流一般顺着断口涓涓流下,断口平滑整齐,只是最外层的皮rou被切割的有些毛糙,像粗暴撕去一页的书本边缘。 鲜红的肌rou组织、交错连结的血管神经、断裂的惨白颈骨赤裸在空气中,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旁观者的眼皮下,来巨大的恐怖。 一片死寂中,里昂的声音幽灵似的飘过来,轻轻的。 他问:“他真的死了,对么?” 纳维肩膀一耸,过了一会儿,点了下头。 里昂的声音更轻了,几乎听不见:“他的头……是被电锯,锯下来的?” 纳维感觉自己的背上像是压了座无形的山,叫他不能动弹,眼珠也无法转动,只能跪在这里盯着眼前这截断颈。 他艰难的又点一下头。 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在这一刻千万倍的浓稠起来,掩盖在游戏下的可怖真相被揭开,仿佛有一千只蚊子同时扇动翅膀发出“嗡嗡”的响声。这种声响无法逃避,铺天盖地,直接刺激大脑皮层,让人在重负下几欲呕吐。 纳维想到圆形大厅中央悬挂的那只血鹰,一具赤裸的男体,左右各十二根肋骨被斩断呈扇形打开,变成森冷的翅膀。上面挂着的肺部是浅红色的,已经停止了呼吸,但它刚被取出来的时候一定是跳动着的。带动肋骨颤抖,像血鹰挥动翅膀,让屠夫露出满意的神情。 那个时候勃朗特甚至可能还活着。 他一定痛疯了,发出不似人类的哀嚎,掩盖在音乐声下。他们什么也没有猜到。 他们没能救他,于是勃朗特被挖出腺体,把这小玩意儿随手丢在地上。屠夫伸手一抓,那把铁钩就穿破勃朗特的喉咙从他后颈出来,那里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那么其他人呢? 他们在圆形大厅的时候,屠夫从另一个通道出来,一定是有人逃进了那里面。屠夫的电锯上有血,不知道是勃朗特的,又或许包含了通道里的那些人。 还有一对血脚印通往他们逃走的出口,在这条昏暗又四通八达的通道中,他与纳维和里昂走了不同的路。 纳维可以想象到带队的眼镜是如何仓惶地奔逃——作为先行的一批人,他们极有可能目睹了勃朗特被虐杀的过程,早早就直面了这场游戏的血腥本质。 眼镜和别人走散,孤身一人在这条直道上拼了命地跑,但他忘了自己的鞋底粘了血迹,屠夫狩猎他就像秃鹫在乱葬岗逛街,只需要考虑拍动翅膀的快慢。 里昂说得对,这个屠夫还是个变态的艺术家,也可能是基于隐匿行踪的考虑,他没让自己的鞋底粘上血液,或者粘上后擦干净了。因此他们只能看见走道上孤零零的一排脚印,停在摄像头下。 那时候摄像头一定还处于正常运转中,眼镜像看见了救命稻草,疯狂对着摄像头挥手。副本的监控会同步到前台的电脑上,但引导员不一定会时刻盯着副本。 眼镜没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因为屠夫的身影出现了,他逃跑。拐过拐角后被从后面追上,转动的电锯砍下了他的脑袋,屠夫甚至有心情把他的头拼回去。 这场游戏到底已经死了多少人?勃朗特,眼镜,不知所踪的眼镜同伴和希薇…… 等一等! 纳维骤然想到什么,浑身抖如筛糠,想要立刻起身都没能找到站立的力气。 他扭头,和目露绝望的里昂对视,同时想起了被他们亲手送到屠夫身边的西丽雅。 他们以为她会脱离这个恐怖的游戏,安安全全的被送到入口。西丽雅会走出去,在阳光下可惜自己不值当的两百欧,猜想他们能在里面坚持多久。她是个漂亮姑娘,也许还会在等待中用口脂涂抹嘴唇。 她现在还活着吗? 纳维用斧头撑住地面,让自己站了起来。他的喉咙冒火,烧着恐惧、愤怒和悔恨,嘶哑地说:“我们得去,我们得去救她。” “我不是因为羡慕……勃朗特,和希薇……所以才想要追求她的。”里昂开口,中途因为提到勃朗特的名字停顿了几秒,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流下:“我是真心喜欢她,已经很久了。但是我知道她喜欢你。” 纳维沉默着和他对视。 里昂说:“我做好决定了才告诉你,我会追她。现在我要去杀了那个婊子养的,西丽雅不会被他伤到一根汗毛。” 纳维重重捶了下墙,说好。 两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因为朋友生出无限的勇气,他们原路返回。路过先前那个上锁的房间时纳维甚至抄起斧头两下砸烂了锁头,发出惊天的动静。 这动静实在太大了,金属的碰撞声浑如撞钟,但此刻他们无所畏惧,争分夺秒地推开了房门。 这里竟然是副本的监控室! 密室地图里往往会设立监控室,这是为了让npc更高效的追逐玩家。纳维和里昂冲进去一看,一大半屏幕全都黑了——杀人的屠夫为了不让同样拥有监控的前台发现不对,沿路破坏了摄像头。 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倒在地上,一个带着和屠夫相同的面具,一个没有。 他们才是这个副本真正的npc,却已经先于玩家死在了游戏里。 黑屏的监控、报废的对讲机、死去的npc……或许直到现在也压根没人发觉这一场血腥的杀戮秀,副本混进了真正的屠夫。 这一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尖锐地扎下,扎破了纳维和里昂短暂膨胀的勇气。 他们生长在学校和家庭构成的象牙塔,连社会都不曾进入。此刻却骤然被扔进恶魔的血窟,孤立无援,手上只有一把铁斧头作为武器。 会死的。 他们都会死的。 纳维和里昂同时停下了动作,他们身体僵硬,好像两具雕塑。过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监控室。 走出监控室的门,他们抬头,看见了走廊尽头站着的屠夫。 老头面具残忍地笑着,那把电锯似乎更红了。 链条转动的嗡鸣猛然响起,分不清是谁迈出了第一步,纳维和里昂转头往远离屠夫的方向狂奔! 年轻人可贵的勇气存在了不到十分钟就消散在死亡的阴影下,他的朋友,他的心上人可见已经死了,但他们却连悲哀都顾不得。 比悲哀更悲哀,在这个屠宰场里,人的情绪只剩下被屠戮的恐惧。 没有目的,只有逃。不知道跑了多久,屠夫已经被他们甩在后面,领先半步的纳维却和一个人迎面撞上! 纳维条件反射地用力挥出了斧头,对方因为撞击往后倒在了地上,正好避开他的动作。 倒地的希薇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同伴的声音飘入耳廓,纳维在剧烈的喘息中看清了希薇的脸,立刻俯身将她拉起。 “对不起……我不知道……” 希薇还活着,纳维声线颤抖,几乎哽咽。 里昂也围了上来,重重握住了希薇的手。三个人因为和同伴团聚生出了希望,他们在喜悦中沉浸片刻,很快希薇就咬住了牙关。 “那个屠夫,他是真的!他杀人,他杀了勃朗特……”她说:“这里没有安全的地方,我们要逃出去!” 里昂点头:“我们已经知道了,可是怎么逃?我们的对讲机坏了,联系不到外面。通过解密找到出口又太慢,也太危险。” “我们的对讲机也用不了,当时屠夫抓住了勃朗特。我们以为只是游戏而已,回去救他,却看到……我们马上就尝试联系外面,却完全收不到回音,可能是被屏蔽了信号。” 希薇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来抓我们,我们跑散了,我和塞下跑到了一起。” 塞下就是眼镜的同伴,他们临时组队的两人之一。 里昂似有所觉:“那他……” 希薇:“他被屠夫追上了。” 希薇:“另一个人和我们跑的不是同一条路,他可能还活着。” 纳维:“他也死了,我们见到了他的尸体。” 希薇:“那西丽雅呢?她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气氛凝滞下来,纳维和里昂陷入沉默。 “……我知道了。”希薇用力闭了闭眼睛:“不管怎么说,我们要坚持活下去。” 里昂露出一个苦笑:“这个副本里的活人只剩下我们三个了,我们还能坚持多久呢?” 纳维沉吟:“现在起码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副本的时间上限是两个小时,到时间引导员一定会来找我们。” 里昂和希薇的脸上都出现了一缕希望的光,听纳维继续道。 “监控被屠夫破坏,引导员很可能会发现不对,来找我们的时间还会提前……而且,她走时没有锁上工厂的大门。”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里昂和希薇一起道:“如果我们能避开屠夫找到回入口的路,说不定就能逃出去!” 纳维扬起笑容:“对!” 达成一致,他们开始摸索着往工厂大门的方向去。这个副本位于地下,面积很大,整体似乎呈一个椭圆。里面的通道交错,仿佛一张网,条条都能通到他们的“罗马”。 游戏开始前,引导员告诫他们:屠夫的视力和听力被面具遮挡,他们要进入屠夫的视野盲区,悄悄前行。 在这一刻,虽然副本的性质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蒙上了真实的恐怖血翳。三个年轻人却不约而同地遵守了这个告诫,他们放轻脚步,不自觉地躬起身体,像躲避猫的可怜鼠类,在地下走出一步又一步。 他们遵守的不再是游戏规则。 而是真正的生存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