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你夸我

    洛午舟的偏殿内点了一夜的灯，他几乎一夜没睡，明明灭灭的红光里带着血气，连呼吸都成了一种罪恶。终于临近破晓才浅浅睡了下去，没过两个时辰就重新苏醒，几盏天灯已经撤下去，只有几个宫人用小铲清洁着地上一座座已积成近一尺高的，血和蜡泪凝成的赤塔。

    洛午舟想不明白，阴馗离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恶魔的。

    儿时初见，大雪覆朱墙，他自己跑出来玩雪，看到远处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约莫比自己大几岁的男孩，在怔怔地看着自己。

    洛午舟笑着去拉他的手，把他带到这颗红梅盛开的树下：“不认识的哥哥，我们堆雪人吧，我娘教过我，我也教教你。”

    两双小手冻得通红，一个白白胖胖的雪人圆溜溜立在雪地上，煞是可爱。

    “哥哥，你好厉害。”小洛午舟惊叹。

    “你……夸我？”男孩有些发怔。

    大雪纷飞的宫墙一隅，阴馗离得到了他人生第一点，也是唯一一点蜜糖般的甜，多年之后洛午舟已不在他身边，阴馗离依然会一遍一遍地回想那天的滋味，回忆那双闪亮的眼睛，和一颗怦然跳动的心。

    阴馗离从月影宫回来，倒是胸中怒气消散了不少，天一亮便又遣安公公把洛午舟送到自己的殿中。

    洛午舟自入宫以来几番经历皆是噩梦，最近也一直身体欠佳，他叹一口气，拖着疲累的身躯跟上安公公，不知今日阴馗离又要折腾什么东西。

    “洛公子，容老奴多嘴一句。”安公公一边走路一边劝，“老奴知晓公子是教书先生，清正赤诚，孚尹明达，可是您书上那一套若是带进这后宫之中，必然是要吃苦头的……”

    洛午舟摇摇头：“公公，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我宁可身死也不会和此人同流，大不了砍了我的头就是了。”

    “可不敢乱说。”安公公咋舌。

    “罢了，安公公，你可知今日陛下召我又是要弄什么花样？”

    安公公挠挠头：“陛下说，要召公子一同书法作画……”

    “作什么书画？”洛午舟疑惑道，又舒了口气，“总之不是折腾他那些景官儿就好。”

    安公公没来得及接话，两个人就进了大殿，远远看阴馗离站在后头，旁边立着一扇屏风，他正站在屏风面前执笔沉吟。

    “陛下。”洛午舟快步上前行礼。

    阴馗离的模样看起来不生气了，他面前这屏风不似寻常，只有单独一扇，高八尺，宽三尺，屏风上布满金银雕饰，唯有中心一圈是素的，形如满月，质如宣纸，微微外凸。这大抵就是叫人题字作画的位置罢。

    “午舟，朕正想着要给屏风题字呢。”阴馗离难得温和，对洛午舟招手道，“午舟替朕想想，要题什么字？”

    “陛下做主便是，陛下的墨宝题什么都是好的。”洛午舟回道。

    阴馗离拿起手中的笔虚放在空中，洛午舟这才注意到，他的笔并非寻常毛笔，其笔尖改成了刻刀，须用蘸墨刻画在纸上。

    大抵是纸不同寻常，洛午舟想，或许是动物皮制的。

    阴馗离还是想不出来，于是将刻刀递给洛午舟道：“午舟，你来吧。”

    洛午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是接过刻刀，撇了一眼阴馗离，叹气道：“那臣题上一句罢，最适合题于屏风，时刻警醒屏前人。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洛午舟就差把“你这个暴君败坏品德”写到阴馗离脑门上了。阴馗离竟然没发怒，他只饶有兴趣看着洛午舟提笔。

    洛午舟摸上这片宣纸，宣纸很软，竟然是温的，材质有些奇怪，不像纸，也不像动物皮，洛午舟还没反应过来，刻刀便没入宣纸中，只稍微一动。

    嘭的一声巨响。

    巨量的鲜血如同瀑布倏然爆发，溅了洛午舟满身满脸，浑身浴血，像个屠夫一般。空气中有很多白茫茫的鹅绒飘落下来，如同红梅雪景，煞是美丽。

    洛午舟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那圆孔状的宣纸，竟然是屏风后景官儿的肚皮！洛午舟方才，是亲手扎爆了一个景官儿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