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你醒了” 裴凛玉微微一愣,从床上苏醒过来。扭头便见长澜正倒弄眼前药草,双目专注,看不清神情。 “昨夜放心不下回来看你,也不知你为何晕倒在雨中” 头脑略有昏沉。裴凛玉却不痴傻,到底对昨夜一事有所记忆,勉强坐起身,似笑非笑:“原以为你会将我锁起囚困” 长澜忽然一笑,扭头看他,双目平静,甚有疑惑地问:“我为何如此?” 裴凛玉哼笑:“你对他不是如此?” 长澜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又将视线落回手中与他治腿的草药,淡笑道:“你双腿不便,怎需多此一举” “他所言可是事实?”裴凛玉不爱他这副从容模样,便是皱着眉,开门见山。 “你开口询问便是对他心有倾向,我何需再答” “当真是你谋划?”说罢见他仍不紧不慢倒弄药草,更是心中一沉,“难不成这腿毫无知觉,也是你存心所成?” 长澜却是沉默,一言不发。只是脸上仍旧挂笑,不知所思。 裴凛玉见状又想起什么:“昨夜你又将他如何处置?” “杀人灭口”。长澜终于看他,神情平静。说着忽然叹息一声,两眼看向院中老树,若有所思:“你昨夜淋了雨,风寒袭心,神志不清,自然难将恍言虚梦分辨”,顿了顿,“哪有什么柳风,你不过做了场梦,信以为真” 裴凛玉冷冷笑道:“我可只字未提柳风一名” 长澜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沉默一番却是无奈发笑:“我只知同床异梦,未想也有同床同梦,连一名称也是同有所梦” “长澜”,裴凛玉重重喊道,神情不耐,又复问道:“柳风所言可是真实?” “凛玉”,长澜却仍是淡笑,不慌不忙:“你为何急于知晓?” “是恨不能求实,好要我碎尸万段,还是决然相反?”只为听他道为不真,好心有沉实,不再过多揣度思疑他? 长澜见换他沉默起来,一时想笑却笑不出来,最后只叹息一声,平静道:“他所言皆是为真”。一字一句毫无波澜,似随口一提,亦真亦假。 裴凛玉不知为何已是相信,眉心微皱,与他四目相对:“为何如此?”顿了顿,“你可当真将他灭口?” “倒也不必,将他囚禁不过怕他寻你,叫你生疑”。如今他已知晓,何必再劳神费力,多此一举。不过将他放走,要他莫再跟随。 倒是裴凛玉竟会关切这人生死——长澜忍不住又生笑意,随之却有难掩酸涩,不过到底匆匆而过,心有释怀。 “凛玉”,长澜坦然看他,“假若我说,并非是我要太子与我为伍,也非我要你身败名裂,你可相信?” 裴凛玉自是不信,敛容道:“当初将我行踪告知太子的人,果真是你”。想来也是,镖局不过拿钱行事,何来缘由告发,就是太子寻到逼问,也不该如此之快。 长澜并不否认——他所背莫须有的罪责果真是他的意愿。 “你为何能叫太子为你做事?”裴凛玉忽然想起什么,眉心皱得更紧,“你当真与太子卖命,替他杀了长家那人?”想必武馆谋差也是虚假,寻由外出替太子做事倒是为真。 “是” “为何如此?” “是你不该现身,再度与我相见”,长澜在床沿坐下,伸手捧起他脸,细细打量这张如玉面容,双目柔情,言语平静:“凛玉,当初我离开便是死心,只是那时我又立誓,若是两年内你我再遇,我定要你对我生出情意” 裴凛玉也不挣扎,只冷冷笑道:“若是未遇?”眼中灼热,竟无半分怒意。 “我便寻个书院,静心思学,虽年岁颇大,但若是有心,也能考取个薄名,历见大千世界。若是运气极好,兴许结交三五好友。甚有一人知心……”长澜忽然顿住,从这遐想抽离,“裴凛玉,这世上贪恋你的俗人众多,你何苦来折磨我?” 说罢忽然吻上那双朱唇,细细啃咬,似有捧玉之惜,浅尝辄止。 裴凛玉眉心微锁,身子却不知为何未有挣动,也是这般贴切下,忽有见到他脖子左侧挂有剑痕,触及不深。愣神间长澜将他推倒压在身下,再定神已是衣衫松落,厮磨一起,喘息不止。 长澜好一会儿才将他松开,侧脸伏在他胸前,听他有力起伏,一言不发。 裴凛玉见状不禁沉声问:“你要我成这众矢之的,为的便是能趁虚而入,好与我日久生情?” “是” “又为何全盘托出”。若是尽心言谎掩盖,未必不可瞒天过海——裴凛玉忽然愣住,自己这番分明是愿信他。 说来好笑,自身受了算计,落得如此局面,此刻却心平气和,难有气恼。裴凛玉伸手摸上他脖上剑痕,平静问:“昨夜又是替太子做了何事?” “一谎需千言遮掩,千言需万谎隐瞒”,长澜不知为何悉数答与他,颇有从容:“长家长年占据一处矿山,私下又有隐瞒倒卖……伏安城外有匪贼盘踞,最喜下山寻乱,以此收拿富贾私供,长家向来守财如奴,招致此等不过时日早晚” 原是昨夜又去借刀杀人,栽赃嫁祸。 “他人手众多,为何要你出手?” “太子爱惜羽翼,若有代用,何乐不为”。况且太子本就要他如此下场,平白多一刃器自是求之不得。 “长家是你本家,行此等之事,你就不觉有何羞愧?” “长家向来无人容我”,长澜淡笑,“你可还记那日你遇的长家人?我当初所犯,便是意图掐死亲弟” 裴凛玉一时愣住,眉心微锁:“难不成你是嫉恨亲弟?”富门大家中向来子孙不断,偏爱幼子,冷落长子一事便是见怪不怪,也是难逃桎梏。 长澜却是摇头:“我虽不得母亲喜爱,但嫉恨倒是未有,只是衣食无忧却也见惯冷落虚伪。我是不愿他重蹈覆辙,才生了却之意……”顿了顿,言语竟有无奈:“母亲赶来将我痛打,更甚要父亲重罚。父亲喜得新子,又受母亲讨好哄弄,自然偏爱听信,要斩我双手” 许是往昔久远,如此回忆竟无半分委屈与酸苦,甚有生出笑意,似随口谈起街巷听闻。“先前只以为是我无用,难争长家关注,才致母亲疏远,只是行罚前几日,母亲与我谈话,我才知她对我为何憎恨” “母亲本为长家丫鬟,颇有姿色,又讨父亲欢心,父亲便许诺若能得子,他便明媒正娶。只是许久过去,毫无反应。父亲心思渐失,母亲便在某日勾引入府暂住的医师,几月后,母亲如愿嫁入长家” 裴凛玉听罢不由冷哼一声:“你母亲原是心虚”,说着忽然身子一僵,想起什么,敛容问:“那医师可是展济世?” 长澜仍旧摇头,笑道:“医师并非阳人。当年那医师早下落不明,听闻是采药时坠崖而死。展医师倒是看我可怜,强行照顾过我几年,只可惜那时心有叛逆,到如今也未喊他句师傅”,顿了顿,“你为何会想及他?” “我未见你有寻常好友,平日也无三两亲戚来看你,自然觉那医师特例” 长澜忍不住打趣:“我也未见你有何知心好友”,逢场作戏的狐朋狗友倒是数之不尽。 裴凛玉哼道:“我何需这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