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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他的香囊(临行)

    那场谈话并没有持续太久。

    萧信然没有出来时,周九行的脸一直很白。

    封止看着那个中年侠客,他的背微微弯着,胡子很多天没有刮过,眼睛因为许久不睡满是血丝,周九行望着佛堂的方向念念有词。

    因果报应,毫厘不爽。

    “周大侠,您还记得您答应我的事么?关于许槐洲的下落。”剑客走过去,轻拍周九行的肩膀。

    周九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被他吓了一跳。

    还没有等中年侠客回话,芍药屋里的门忽然打开了,萧信然对屋中少女躬身作了一礼。

    方才还在寻死觅活的周沅沅收起了袖子里的香囊,擦了擦眼角的泪,接过了侍女手中的白粥。

    封止和周九行同样惊愕,询问萧信然究竟对芍药说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劝她不要寻死罢了。也许世间事就是这样,旁观者清。她有疼爱她,愿意为了她甘心失去离恨天的父亲,有照顾她,为她忙前忙后的堂兄,还有那么多关心她的姐妹。”

    “周家家财万贯,周大侠侠名远扬,过往只是被烧成灰烬的烟雾,知晓内情者皆关爱她、照顾她,愿意为了她保守秘密。”

    “之前的岁月都熬过来,之后又有什么好怕的。”

    “不论是她,换了我也不会死的。”

    周九行看着萧信然,矜贵公子风流调侃,风采卓然,一如十年以前。

    “萧公子,谢谢你。”他由衷地说。

    萧信然对此不置可否,铺垫也不用,单刀直入。

    “我们二人在渝州逗留日久,适才凝之问你的就是我想问的。周大侠,关于许槐洲的下落,不知您可否告知呢?”

    可否告知呢?

    周九行看着萧信然,他很熟悉那张脸,甚至可以清楚地回忆起十年前,萧信然喝下剧毒后毫不慌乱的神情。

    彼时高朋满座,四方庆贺,是萧信然和许姑娘的结亲宴。

    宴会上的萧信然穿了一身红衣,红衣黑发,眼眸明亮。很多人说,许盟主的准姑爷生得一枝独秀,比肌肤胜雪的许姑娘还要好看些。

    确是极美的。

    青年的眉眼里未经风霜雨雪,飞扬的神采里总归稚嫩,喝了那杯毒酒后嘴角有血,红得像是补了胭脂。

    “你们害我!”

    青年提剑而走,轻功绕梁,剑招凌厉非常,俱是以命搏命的招式。

    他的发带断了,柔顺的黑发如瀑布一样散下来,衬得红衣更红,黑发更黑,绝美的容颜失了血色,在鲜血的点缀下鬼神一样冶艳。

    当时他说什么?

    “我萧信然,活着,当报今日之仇,死了,当化厉鬼索命。因缘果报,毫厘不爽。你们且等着!”

    周九行从回忆中缓过神来,沉吟了一下,终是多嘴添了一句:“在说之前,我想问问萧公子,你找许槐洲做什么?”

    萧信然眸中含笑,语气平缓。

    “我一早就说过,欠我的,我会叫他还回来。杀我的,我会原封不动杀回去。周大侠,当年下毒之时你也在场,只是你十几年前救我一命,恩怨相抵,暂且不论。”

    “至于许槐洲,他可没有救过我。”

    周九行看着萧信然的眼睛,从里面看见了讥诮和冰雪一样的凛然。

    是了,即便十年之后,这人处处有礼,言语温和,不似当年般惊才绝艳,恃才傲物,本质上的东西却是变不了的。

    这人没了内力,未必无法做出一番事业。

    周九行想到自己当年所作所为,不由得心慌意乱,愧疚难当。

    血染的事情,哪里只做了一件。

    杀一人是杀,杀百人是屠。

    善恶到头终有报。

    “萧公子,非是报恩,我着实欠你颇多。”

    “我告诉你。”

    封止和萧信然很快离开了渝州城,离开的那天,秋高气爽,小院里绿意盎然,花开正艳。

    石桌和花架还在那里摆着,依旧是莫真来时的样子。封止甚至记得哪块岩石被他们射上了精水,莫真抱着他cao,在院子里来来又回回。

    如果走了,他能追上来么?

    封止心中有隐忧,想起天香阁见到的惨相,想起那块黑色金漆令牌,想到那张少女被三人jianyin的丹青画,他又不确定了。

    芍药是莫真送给他的,也许这一切温情,只是魔教教主夺走离恨天的计谋罢了。

    轻装简行地来,轻装简行地走。

    收拾行囊时翻到了刚来渝州城时萧信然送给他的香囊。粉红色的,绣工精湛,上面是精致明艳的桃花纹样。

    红灯节是女子向男子表白的日子,香囊是定情的信物。

    封止握着它,回想起当日,竟不知萧信然是真心真意的表白,还是一门心思替他解围了。

    就像小师妹说的一样,感情一途,他从来迟钝。

    封止握着那只香囊上了轿子,矜贵公子除了一身衣服什么也没有带,早早收拾好了东西,靠在轿边假寐。

    也许是入秋了真的很冷,也或许是轿子本来就很小,萧信然睡着之后不老实,歪着脑袋往他怀里钻。

    头枕在他肩膀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手落在他的大腿边,距离胯部只有很小的距离。

    “信然……”

    封止被他呼出的热气扰得心痒难耐,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躲了又躲,又把他朝别处推,推着推着萧信然醒了,垂眼看见封止袖中露出一片粉红。

    萧信然看了一眼就笑起来。

    “凝之,你知道我是怎么劝周姑娘不要死的么?”

    “我跟她说,她的父亲宠爱她,她的兄长照顾她,她的姊妹欢喜她,她的心上人,即便不能接受她的心意,也珍惜她,尊重她,从不轻贱她。”

    “红灯节上那个拦住你,哭着要给你破烂香囊、被针扎得满手伤口的少女,就是周姑娘啊。”

    萧信然看着封止愕然的神情,轻轻地笑。

    “我一早就看出来,却不想跟你说。左右今日要走了,江湖路远,相见不知何年何月,说了也无妨。”

    “凝之,你知道么。即便是劝她不要轻生,我也跟她说好了。我的心上人高风亮节,收了我的香囊,自然不能再收她的。”

    “凝之,我把周姑娘那只绣得破破烂烂,但很有心意的香囊还给她了。”

    “从此以后,你便只收过这一只,只接受过我的心意,没有别人了。”

    友人眼中流光溢彩,俱是温柔。

    封止的耳朵尖红了一片,心跳骤然加速。

    心动吗?喜欢么?

    可是他想了又想,趁着萧信然睡觉时,还是把香囊悄悄装进他的包裹里。

    谁的香囊也不能收,他已经有莫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