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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剧情章]

    洛城被攻破后,附近不少城镇的人出于唇亡齿寒的考虑,也携家带口往北避难,沿路上驴车牛车马车人力小推车都有,仿佛是大家一起北上赶集,倒是很热闹。

    季之鸢打马赶路,只有到了饭点才停下,若是停在城镇,就去找间酒馆吃一顿,若是歇在野外,便只能啃些干粮野果。

    好在裴修越好养得很,只要是看着干净的东西,他几乎都不挑。

    这天依旧是早起赶路,刚走了两里地,风中突然送来极香的葱油味。

    季之鸢咽了咽口水,探着头四下寻找,很快便欣喜地看见不远处的大树底下,有人支了摊子,在卖茶水和葱油饼,外面已经围了一小圈人。

    季之鸢回头问:“裴修越,你饿了吗?”

    裴修越挑起帘子,看了一眼那个简易到寒酸的小摊子,心里嫌脏,便说:“我不吃。”

    “那我不给你带了。”季之鸢将马车朝路边一牵,然后欢快地跳下车去买葱油饼。

    真是巧了,季之鸢围着的人群里看到一个分外眼熟的人,不过与他记忆里的形象略有体型上的出入,不由试探着问:“是布庄李老板吗?”

    李户回头一看,大为喜悦:“季猎户,你也在这儿呢。”

    老乡见老乡,两人分外亲切,季之鸢重新打量李老板,寒暄道:“李老板看起来清减不少啊。”

    “嗐,我这段时间从没有哪一日吃好睡好,能不瘦吗?”李户唏嘘道。

    季之鸢便说:“要多注意身体,眼下时局紧,若是身体垮了,药很难买到。”

    李老板大为感动,执起季之鸢的手,倾诉起这些日子遭受的罪:“洛城城门破的夜里,我这人睡觉死,什么都没听见,直到起义军砸门进来洗劫。唉,可怜我刚从苏州城进的货,还没有来得及清点,就全都没了,甚至不要他们打包,连货带箱子一起抬走······”他拿起季之鸢的一只衣袖擦眼泪。

    季之鸢拍了拍李老板的肩,安慰道:“都是乱世惹的祸,李老板这么年轻,以后定能再有一番事业。”

    两人各自买了一块饼和一碗茶,在路边找了处树荫,坐下来边吃边聊。

    李户问:“洛城攻破都这么些日子了,季猎户怎么才到这里?”

    季之鸢啃着饼,口齿不清地说:“我在城破的时日,受了点伤,所以只得在山里养伤。”

    李户又问:“怎么不见祝秀才?”

    一下子就问到季之鸢的伤心处了,他叹气道:“我与祝伽不小心走散了。”

    李户以前做了不少季之鸢的生意,了解季之鸢与祝秀才感情深厚,给祝秀才买的布料都是店里最好的。李户恨恨地撕咬一口饼:“那群起义军真是跟土匪一个德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季之鸢赶忙把碗递过去,“别吃噎着了。”

    李户牛饮一大口茶,喝到嘴里又连呸了好几声茶叶渣出来,皱眉道:“这店家怪小气,拿茶沫子冲的茶。”

    “解渴就行。”季之鸢也喝上一口,入口是白水混茶渣子的口感,茶味淡到几乎没有。

    李户润润嗓子,与季之鸢继续讲道:“城破后,起义军看我是个裁缝,就抓我去他们营中做衣服,我和十里八乡的好多裁缝关在一起。后来起义军让我们绣各种品阶的官服,什么丞相尚书大将军大司徒,各种官都有,我们哪做过那种衣服,就按新郎官的样式换着颜色做。没过几天他们又拿着件衣领染着血的蟒袍来了,让我们照着做一件龙袍。后来,南通州的水军夜里渡江过来,火攻起义军大本营,我看着四下闹哄哄的,就趁乱偷跑了。”

    季之鸢问:“其他裁缝呢?”

    “这我哪里知道,那时候耳朵里听见的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地上随处可见尸体和伤兵。我能活下来尚且不易,怎么顾得上其他人。”李户忍不住擦了擦眼睛,“我就趁着天黑往山里钻,什么路也看不清,但一刻都不敢停,直到五更天,听见远处有敲钟的声音,我猜着我已经一路跑到明镜寺那片地方,这颗心才勉强放松下来。”

    季之鸢没说什么,只感觉口中的饼哽在喉头,难以下咽。

    当马车再次滚动起来的时候,裴修越撩开帘子,坐到季之鸢身边:“你怎么跟谁都自来熟?买个饼都能找人聊个半天。”

    季之鸢侧脸看裴修越,解释道:“那是我以前的旧相识。”

    “一个裁缝?”

    季之鸢有些意外:“厉害啊,这都看得出。”

    裴修越淡淡地说:“他拿东西时总习惯性翘着小手指。”

    “就不能是小倌?”

    裴修越眼睛一斜:“你说为什么不能?”

    季之鸢笑了笑,眼前长路无聊,他便将刚刚李老板跟自己说的故事,讲给裴修越听。

    裴修越听到一半,不敢置信地打断:“封地在江南,而且能调兵的只有永翊王。”

    季之鸢后知后觉,也露出惊讶的神色:“你说那件蟒袍是这位王爷的?”

    裴修越立马又摇摇头:“不可能,永翊王是先皇胞弟,从十六岁就能上阵打仗,战功赫赫,怎么可能被一群乌合之众杀了。而且若说秦王造反,谁有胜算打赢秦王,永翊王一定算一个。”

    季之鸢想了想,反问:“那万一是秦王派人混在起义军里把人杀了呢?”

    裴修越质疑:“万一永翊王是使了一出金蝉脱壳呢?”

    于是,正方和反方就“永翊王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这个话题,进行了一路的辩驳。

    裴修越不愧是三元及第的状元,无论是诡辩还是正论都游刃有余,而且听着很有道理,让人直想点头。

    季之鸢从不认输,就绞尽脑汁想琢磨出一句能辩倒裴修越的话,想着想着,他眼前就出现了京城恢弘的城门,以及弯弯绕绕排成长队的等待进城队伍。

    眼下没多久快宵禁,裴修越让季之鸢将马一路朝前赶,路边顿时有人叫起来。

    “大家都在等,你们俩插什么队啊!”

    “这后面排着好大的一群人呢,就你们等不及!”

    ·······

    这些还都是能入耳的,其中大部分的叫骂声中都夹杂着对他们父母家人的问候。

    很快,就有羽林军过来,拔出剑来呵斥他们赶紧到最后面排队。

    季之鸢看他们摆出一副“如果不立刻后退,我的剑就要出现在你脖子上”的样子,吓得立刻勒住缰绳。

    裴修越从怀里掏出一块御赐玉珪,冷着脸道:“本官是刑部侍郎裴修越,有要事即刻进城,请诸位速速清道。”

    羽林军变了脸色,忙下跪告罪,等裴修越允了后,才站起来为他们的马车清道。

    季之鸢第一次体会到被夹道注视的感觉,等进城后,他偷偷将手递给裴修越。

    裴修越很懂他,将玉珪放在他掌心,然后赶着马车换了个方向,去自己府上。

    季之鸢第一次见到御赐的宝贝,以至于拿在手上时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他不知不觉就跟着裴修越进入一间宅子,然后朝里穿行,直到进入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季之鸢随意挑了处烛光亮的地方端详手中玉珪。

    玉珪颜色新奇,乳白色中有几条红血线,刚好绕在蟠龙踏波而行的龙爪上。

    季之鸢在心里不断赞叹:真是精妙构思,巧夺天工,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裴修越让小厮在桌上摆上饭菜,一回头,发现季之鸢还捏着那块石头瞧东瞧西,便道:“别摸了,染色大理石,摸多不长个。”

    “嗯?”季之鸢正忘我地抚摸龙爪,闻言不敢置信地问:“这难道是块假的?”

    裴修越将玉珪拿过来,“是真的,也不算是真的。”他示意季之鸢赶紧坐下来吃饭,在季之鸢的不断追问下,他终于将玉珪的原委说出来。

    那还是先帝时期,曾也爆发农民起义,先帝让年仅十六岁永翊王随军出去历练,老太后担心儿子在外有不便,特意让先帝赐下玉珪,见此物如见皇帝亲临。后来永翊王骑马时不慎将玉珪摔裂,担心被怪罪,赶忙让人仿制一块,因为原先玉珪色泽独特,一时找不到相匹配的玉料,所以永翊王只得找民间造假玉的师傅用大理石仿了一块。后来玉珪被先帝收回来,一时没有发现是假的,但随着玉珪反复在不同的外派官员手中流转,终于渐渐褪色,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季之鸢一听这个故事里的人名,就想起他们争辩了大半天的话题,:“所以永翊王现在到底有没有被起义军杀害?”

    裴修越说:“明天我上朝打听。”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季之鸢拍案说:“赌什么?”

    裴修越说:“随你挑。”

    季之鸢有些跃跃欲试:“谁输了谁挨cao,姿势任挑,不许反抗。”

    裴修越立马答应:“成交。”

    回复速度快到季之鸢猜测裴修越会不会有诈,毕竟他可是刑部高官,六部中眼线最多的地方就是刑部,说不定裴修越刚进府的一刻,就有人偷偷将最近的朝中大事捏成小纸条塞给他。

    季之鸢多疑,且不缺乏想象力,他看过很多谍战片,甚至能脑补出与裴修越与人接头的样子。待季之鸢注意到此时裴修越气定神闲的样子,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

    呵,裴侍郎,和我玩心眼儿,还是不够道行。

    季之鸢敲了敲桌子:“我们俩换过来赌,我押永翊王没死。”

    裴修越一挑眉,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可以。”过了一会儿,又强调:“不要后悔。”

    季之鸢露出自信的微笑,慢条斯理地说:“绝不。”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是个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