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听说林思远去医院了,白榛撇撇嘴,细长的手指划掉了顶端的消息,垂眸顿了几秒,点开了图库。 林思远再一次抬头时,上面是309的病房号:下一个就是310。他走近了,心脏一点点不安起来,或许是因为这过于静谧的氛围。推开门,除了床上躺着的病号,他没有看到其他任何人。 来之前听说周骏伤得厉害,可是没料到竟然无人陪床。 不由自主的,他放轻了脚步,只是太安静,运动鞋踩在地上的细微声音还是让周骏察觉到,他猛然扭过头来,哑声问:“谁?” “我,”林思远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连名字还在嘴里就被对方条件反射般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给吓住了。 周骏歇斯底里地用沙哑嗓子叫骂着让林思远滚开,他从未听过有谁的喉咙能够发出如此崩溃可怖的声音,就像白天被日光灼烧惨叫着灰飞烟灭的吸血鬼,紧接着青年整个人缩回床里,病号服下的脊背抖得厉害,喉咙里似乎有着类似哭咽的声音。护士站就在309对面,很快几个护士冲进来按住了他。 林思远愣在原地,一时间手足无措,和其中一个皱眉的护士对上视线,连忙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过了几分钟里面声音停息,护士们走出来,林思远拽住一个询问情况,才知道如今周骏已经是个废人了。 白榛收到林思远的电话时还在看着手机照片,他有种兴致被人打断的不悦感,却依然在接起电话后情绪温和。 刚接通就听那边林思远急切慌乱的声音:“周骏出事了。” 他从背景嘈杂的声音里判断出林思远还在医院,嘴上不咸不淡地说:“是吗?我听说今天早上周骏的一个亲戚来办理退学了。” “啊…这我不太清楚,我今天来医院看他,说是不知道被谁给打了,伤势很严重。护士说他两只眼睛受伤,右眼球必须得去除了,腿貌似也……” 左眼球呢?白榛顿了顿,语气也带了几分紧张:“怎么会这样?报警了吗?警察怎么说?” 林思远下意识摇头,赶紧又说:“报警了,警察说去过现场,但是因为正好是雨天,没有办法取证。” 白榛听后,“唔”了一声,又应答几句,见对方明显心思还放在周骏身上,便识趣地早早扣了电话。 林思远从医院回到学校的时候,有关周骏的事也随之在校内站子里传开。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认定他这是惹到了什么人,而且很有可能和林思远有关。毕竟在他出事之前,追林思远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已经不算什么小范围内的八卦了。 林思远本身在学校就有一定知名度,追求者很多。毕竟长得帅性格还好,再加上经常担任大型活动的主持,因而频频上各种表白墙或者寻人“海底捞”。周骏之所以从这些追求者中“脱颖而出”,一方面因为他是个长相普通的男人,另一方面大概就是笨拙而执着了。 当然,最可疑的是,出事的前一天林思远刚刚答应和周骏去看电影。 白榛转着笔,面前平板的屏幕里一个又一个讨论贴冒出来,而后被管理员一个又一个的删除。 笔忽然“啪”地一声掉到桌子上,他捏起笔来,却没有继续转。 【匿名用户:我之前还看到周骏对着林思远拉拉扯扯,反正不一般。我感觉他就是被林的其他追求者给弄了】 ……拉拉扯扯? 他把这个词在嘴里转了一圈,有关周骏的一举一动也随之在脑海中回旋,眼神冷下来,抬腿走出屋子。 “喂”,白榛叫了声,像是在同熟人打招呼。 房间里唯一的病人的身影哆嗦了一下,但表现出的却是完全不同于面对林思远时的沉默压抑。 ——就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进屋把门别上,走到最里床。 “……” 拿起床尾挂着的病历扫了一眼,白榛沉下表情:“手还没事,对吗?” 周骏抖得更厉害了,往被子里蜷缩去,两只手的手指在胸前神经质地绞在一起。 “本来我是说……因为你老缠着思远,所以我把你眼睛挖了,把你腿废了,嗓子也给毁了。还给你留了手对吧?可是……”白榛拖长了音,他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我听说,你的手也碰过他?” 他伸进被子里,摸索到周骏的手指,一点点将交错拧着的手掰开,强硬地拽出来。 “这手也不能要了啊。” 周骏张了张嘴,恐慌绝望到了极点,反而说不出话,无助地“啊”了一声,手腕感受到凉意才猛地挣扎起来,白榛手指使了劲,发狠攥得更紧,周骏痛得哭喘,又抖着沙哑细微的嗓子哀求:“没有……不是的……求求你,不要……不要废掉我的手……”说完话嗓子就好像机器没电了一样闷着咳嗽半天。 白榛将刀子收起,用拇指的指甲划过对方手腕,以一种既犯着痒又轻微刺痛的力道,留下了一条浅白的痕,就像割腕后愈合的白色疤痕。 “好吧,”白榛松开手,“今天没带工具,那先留着吧。希望,你没有骗我。”他看着对方如刺猬一般将胳膊快速缩回被子并裹得更紧,轻笑着说,“我下次再来看你。” 他起身离开前扫了一眼周骏的床头,没有果篮,没有饭盒,什么也没有。就好像这床的病人只是来住一晚就可以出院一般的干净。 周骏家里条件不怎么好,这点白榛清楚得很。他因为林思远,毁了人家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他仅剩的一点道德观念,在得知周骏在家里并不怎么受宠后,就烟消云散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林思远从上铺探出头,问道:“你去看了吗?” “嗯,”青年坐回桌前打开平板。之前的讨论贴毫无意外又被删了,新出现了一条热度很高的则是:林思远的舍友白榛是否喜欢林? 白榛下意识点开,入眼是一堆明显偷拍来的照片,还配上稀奇古怪的字,比如几次偶尔的对视照片上配的是“爱意”“宠溺”之类的云云,甚至还有那种恶俗的“他在闹,他在笑”,分析得头头是道,最后楼主一句话结尾:温柔攻和寡言受的搭配绝了! “……”白榛右上角点了举报。 “喂!” 他回神,看向林思远。后者无奈重复:“我是说,我打算过几天闲下来再去看望一下他。” 白榛点头说“好”,复又开口:“不过周骏伤得那么严重,应该不会愿意见人,再过段时间吧。” 林思远只能说“好吧”。 ---- 白榛第二次过来“看望”周骏,他和上次没什么不同。这个失去竞争力的情敌似乎对自己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便是叹口气都会惊惧地举起胳膊退缩。 已经没有多少生存能力的周骏的右眼仍缠着纱布,不过左眼露了出来,就如之前林思远所说的那样,一个眼球保留了下来,还有一点视物的功能,因而这次周骏在看到病房门被白榛而不是护士打开的一瞬间就不可自抑地发出一声惊叫。 “怎么一惊一乍的,”白榛歪头,走了进来。“同学来找你你怎么这副样子?不欢迎一下?”他想起一些影视剧中的家长经常用到这句台词,于是拿来开了个玩笑。 当然这个玩笑并没有让对方心情放松。 病床上的青年呆愣愣地看着他,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你把我杀了吧……”他哽咽着,“我再也不会和他有关系了。求求你,求您别、别再搞我了……” 自从被白榛找人搞成这副样子,他完全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除了林思远和白榛,他的这个病房没有任何人来看望过,包括他的爸妈。被白榛安排进了紧靠着护士站的唯一一个只住他一个人的双人病房,一举一动受到“关注”,身边没有解闷的东西,也没人聊天,只能听到门外其他病人家属来回走动的声音,偶尔的,还有窃窃私语带着惋惜语气对他的讨论。再加上连吃喝拉撒都完全受人摆布,他的自尊已经被踩在了脚底,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处境还有没有更糟的可能,在这样一日日的折磨与自我否定下,所有的用沙子堆起来的防线,在看到白榛的一瞬间塌陷溃败。 腿不能动,眼睛也没了一个,嗓子说不了几个字就痒痛得厉害,他想不出接下来能靠着什么生存,甚至想不出足够让他活下去的营生。干脆,干脆白榛杀了他,他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白榛却摇了摇头,他盯着周骏一点点变得惊惶的脸,随着字一个个往外滑,笑容逐渐浮出来:“可是我不想你死。”最后一个字说出时正好是咧着嘴的本该阳光的笑容,可白榛用纯黑的瞳仁直勾勾盯着受害者,这张一直以温和沉默示人的冷俊的脸上露出了违和的恶意满满的笑,就像恐怖画像活了过来,有了骇人的生机,“因为——我忽然发现你这个样子也挺可爱的。” 这一瞬间周骏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这个词从来是和自己无关的,但是下一秒却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令他后背发凉的兴味。 “……”周骏张了张嘴,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他的咽喉,脸上表情僵着,很好地取悦了心情明媚的白榛。 ------- 从这天往后白榛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好像真的在践行自己对周骏的“可爱”评价,安排来送饭的人每天带来的东西越发精致,价钱也rou眼可见地昂贵起来。 周骏不敢吃,那人只说,“您不吃,他就亲自来喂了。” 他犹犹豫豫动了筷子,只吃几口就放下,说自己已经吃饱了。对方无奈地收拾好饭盒离开。 结果白榛还是来了,他就像一个在别处寄养了一只宠物的主人,心情好时过来看看,还要求这个宠物必须对他心怀感激,表现热情。 “又怎么了?开始拿乔了?”白榛语气无奈,如同是周骏得了便宜卖乖,偏偏周骏一点怨言也不敢有,光是战战兢兢同白榛共处一室就足够让他心脏捏紧。 穷惯了,也对白榛怕惯了,哪敢相信对方真的如此好心,只能讷讷地说“没有。” “是嫌菜不合口味?还是……想要我来喂你?”白榛继续发问,一连串问题冲击得周骏脸色苍白,他连声否认,怕白榛越问越糟,磕磕巴巴地说,“太贵了。” 白榛“啊”了一声,尾音上挑,勾得周骏心脏也跟着被提起,他见对方抬手,下意识往后躲。 “也就给你送几天。”白榛轻笑,他将周骏从床头薅过来,不顾对方无力的双腿扯到身旁。 这人抖得就像那只被按在花洒下的小狗。 周骏犹豫好久,小心翼翼地问,“是放过我了吗?” 好笨。 白榛被逗乐了,这话要是从林思远嘴里说出来,没准他会生气,可是从周骏嘴里出来,就显得又蠢又呆。怎么会有人到了这地步还如此天真啊? 周骏见人笑出声,顿时毛骨悚然,应激下连思考也顾不得,哆哆嗦嗦说,“我说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别打我……”他的肩膀被白榛压着,身体弯得更低,也能感受到那人的胸腔发出着愉快的振动。 白榛歪过头从侧下方朝上瞧着周骏的脸,周骏的目光与他一对视,又僵了一下。 “我说真的。也就这几天给你送饭,以后呢……就得靠别的来交换了。”白榛语气轻佻,本以为说得还算明显,结果显然周骏还是会错了意,瞪着惊恐的眼睛,抖着嗓子说:“可我只有胳膊还……我换不了几次…… ” 白榛又被逗乐,也没订正周骏想歪了的念头,不置可否地哼哼笑着。 他回去时林思远还在宿舍,他再次探头出来,摆明是想问这次周骏怎么样了。 白榛心情一下子沉下来,他敷衍着,“也就那样,不好不坏。” 林思远被这过冷的语气激了一下,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