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恐惧
西亚努力眨了眨眼，将眼中莫名的湿意压下。对面人的眼神似乎变得更暗沉了，直直地凝望着他，让他忍不住想要侧过头，逃开那穿透般的视线，却只能强自按捺，观察着希德利斯神色间的变化。 “你与米路加联系过了？”希德利斯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问道。西亚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下意识应了一声“嗯”，希德利斯神色不变，然后就把通话挂了。 就这么挂了？西亚看着黑屏的终端有些愣神，这算什么？他甚至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希德利斯是什么意思？是承认了？西亚重新坐回到床上，翻出了那个三无小号的截图，之前的聊天记录在他拉黑了那个号之后就全部删除了。这很不理智，作为被威胁的一方他本应该全部保存下来的。 可现在想想保存下来又能怎么样呢？自己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平民，而帝国从来就不是人人平等，法律至上的国家——星纪3677年了，omega至今都不能在帝国合法驾驶机甲，处于高位的alpha他们的权利是绝对的。 当然，这些潜规则都不会在公众或是外交层面进行宣传。在西亚原本的阶层中，接触的人都是奉公守法，受法律制约的普通民众。 而希德利斯和伊洛科，他虽然了解不深，却也从同学们的议论中有个大致模糊的概念，这两人都是军政世家出身，祖辈皆为开国元勋，背后的家族在帝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西亚还是第一次这样直观地感受到压在头顶的权势之刃，轻而易举就能将他的心志踏碎。 或许干脆就趁着寒假跑路吧，早知道当时就跟着艾伦走了，找一处帝国辖区外的星球定居。 遭受未知却强大的恶意折磨，又兼之孤独一人，人的心态特别容易变得悲观抑郁，再加上整栋宿舍楼都是空空荡荡，大多数学生都回家过年了，只有呼啸的冷风撞在窗口上，发出诡异的鸣叫。 若是向下望去，整个帝国皇家军校都笼在寂静的暗夜中，迥异于昔日的热闹景象，更添一分孤寂落寞。 西亚坐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心里完全被莫名的恐慌不安控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的屋里却没有点灯，他缩在艾伦盖过的被子里，将被沿上扯压住微烫的眼，汲取着被子里还未散去的一点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突然听到了规律的敲门声。 “谁？”西亚被自己沙哑的嗓子吓了一跳，睡意散了大半，门外是一声含糊的“我”，西亚听不分明，缓慢地走下床，站在门边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C班的宿舍门上没有透视功能，看不到门外的状况。 若是以往，西亚早就开门了，但此时的他紧张害怕的情绪未褪，又独自一人滞留在空荡的宿舍内，时值夜半，实在没有勇气随便开门。 门口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是一个清冷的声音：“是我，希德利斯。” 希德利斯？他来做什么？西亚的恐惧更甚了，刺骨的寒意几乎要透进他的骨髓，令他难以自如呼吸：难道真的是他……他现在过来是要教训他吗…… “你……”西亚咽了下干涩的喉咙，抑制住畏惧的冷颤，“你来做什么？” 门口是一阵莫名的沉默，“你怎么了？”希德利斯的语气重了一些，“开门。” “你到底……”西亚有些慌乱地回身往房间内看，能挪动的东西不多，他不知所措地将两把不算重的椅子挡在了门前，无意识地团紧了身上偏薄的家居服，“有什么事吗？”他试图显得镇定，但声音里的恐慌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更别说椅子拖拉时的尖锐噪音了。 “你在害怕什么？”希德利斯的声音放轻了些，透过一层阻隔有几分失真，“先把门打开。”西亚觉得更诡异了，他竟然从中听出了几分温柔。 那个高傲冷漠的希德利斯，平日的声音都像是用寒冰冻结过，此刻竟然是柔软的。西亚心里却更害怕了，只觉得对方是虚伪的画皮妖，要将他吞噬毁坏。 西亚无措地退后了几步，脸色苍白：“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发过来的东西我都已经删除了，不要伤害我……求你……我不想……”后面的一些话语轻得像是呢喃。 门口的人没有说话，西亚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床边，将自己裹在了被子中，像一只鸵鸟蹲坐在床上等待着对方离开。 过了很久外面都没有动静，西亚因为恐惧而疯狂跳动的心也渐渐平复了些，他的腿因为抱膝的姿势完全麻掉了，他试探性地蹭动着脚趾想要将腿伸直。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门锁打开的“咔哒”声，随后便是门撞在椅子上的闷响，那两把木椅很是轻易就倒在了地上，发出无力的巨大摔落声。 西亚整个人都在被中抖了一下，反射性往床角缩去。脚步声似乎被无限放大，一下下落在西亚的耳边。 被子上感到了一点轻微的碰触，西亚有些崩溃地喊出了声。“不要！”略沙哑的嗓音中已经带了哭腔，“你想发布就发布吧，不要碰我！” “发布什么？”希德利斯以为西亚将他认做了别人。 西亚没有说话，他感觉被子外的触碰移到了他头顶的位置，安抚一般摸了两下：“别怕，没有人会伤害你。” 西亚依旧在颤抖，他想再缩起来一些，已经麻掉了的腿却传来针扎般的痒痛，逼得他发出了泣声。 希德利斯动作停顿了，有些生疏地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会儿。 紧裹住全身的被子滑落了些许，露出西亚红彤彤的眼，连鼻尖都是艳红的，眼尾下垂，透着说不清的可怜与畏缩。 西亚有些艰难地抬眸，这才看到希德利斯半跪在他床上，正低头看着他。月光投在低垂的银色长睫上，落下一片阴影，他冷漠的神情似乎也因为这几乎算是垂怜的视线变得柔和了。 “别哭，”希德利斯的拇指轻轻擦过西亚的眼角，“不会有事的。” 西亚在这样的眼神下渐渐平静下来，眼前的人没有危险，也不会伤害他。曾经给他带来恐惧回忆的冷香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他吸了吸鼻子，将脸埋在了膝盖上：“我……我脚麻了。” 等到西亚忍着极度的酸痒麻终于将双腿伸直后，他眼睛湿漉漉的，红得更厉害了。 将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西亚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接近社会性死亡的难堪。自己刚刚怎么能表现得那么丢人，因为单方面将希德利斯认做了恶人，失去理智之下喊了好多狼狈话。 希德利斯肯定觉得自己是个懦弱的胆小鬼了，还是有点神经质的那种。 希德利斯坐在了椅子上，西亚给他倒了一杯水，底下加了几颗酸酸甜甜的果莓。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希德利斯捧着西亚那只圆滚滚的球状动物瓷杯，衬着他本人的气质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西亚双手搭膝坐在对面，竟有种想给对方拍个照的冲动。 不过希德利斯冷漠无机质的灰眸打散了西亚这不合时宜的想法，灯光下的他完全没有之前黑暗中的柔和，显得冰冷而难以接近。 西亚已经将自己被未知人用照片威胁的事告诉了希德利斯，同时也将那个三无账号的截图发给了他。 这时候西亚才发现终端上有两条未读信息，都是希德利斯刚刚发过来的，但当时他专注于与被子合二为一，根本没心思看终端。 ——我没有米路加的那个视频。 ——不会有人能伤害你。 “你，知道米路加当时拍了视频吗？”西亚直接问出了心里最想知道的事。 “我当时在做清理。”希德利斯表情平淡。 西亚顿时哑了，他猜到那个清理是什么，毕竟醒来后的他尚算衣着整齐，身体似乎也被大致清理过。 “那……伊洛科他……”西亚心里还是抱持着之前的怀疑，觉得是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人拿走了米路加拍摄的终端。 “我会去确定。”希德利斯的目光很冷，西亚不禁避开了视线。其实他心里并不报太大期待，惩戒什么的就算了吧，只希望对方不要再继续为难他就好。他只要能平静顺利地从皇家帝国军校毕业，成为一名合格的飞船维修师就心满意足了。 想到伊洛科之前几次见面时殷切友善的模样，和未知人发过来的那几条下流恶毒的信息，西亚便觉得心底发寒，只想要远远逃离。 “伊洛科几天前发生了意外，”希德利斯语气冷漠，“还未脱离危险。” “什么？”西亚掩不住震惊，先不论伊洛科本身是一个3S级的alpha，他身后更有强大的艾奇沃斯家族，什么人有胆子有能力能做到这种事？ “你不用担心，只要他没死，肯定会给出一个交代。”希德利斯神情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