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怎么了?” 听见对方犹疑的声音,裴栖寻颤抖的身躯才渐渐平静下来,他平复呼吸,摇摇头。 声音不一样,裴栖寻想,不是前世杀了他的那个人。 他知道自己是罪有应得,他也不怪对方杀了自己,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死亡甚至可以算是一种解脱。 然而临死前的那一幕连同前世那些不愿回想的记忆一起,梦魇一般每晚纠缠着他,让他直到现在每夜还会一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哥,小妹,我终于替你们报仇了。” 这句话突然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响。 联系到刚刚那一伙人说的内容,裴栖寻盯着那双深邃的眼睛,迟缓地开口:“你……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meimei吗?” 裴栖寻这话问得突兀,对方不明白为何裴栖寻会突然提到这个事情,防备心顿起,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答复,然而裴栖寻已经从他充满敌意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 他愣愣地看着对方。 这个陌生人……上辈子被他害死了吗? 对方似乎是不想跟裴栖寻再纠缠下去,扭头转身就走。 结果刚走两步,衣角便被人轻轻牵住了。 * 傅朔下意识垂眸。 那只手白皙纤长,柔软细腻,没有生一丝老茧,他一眼便看得出其主人养尊处优,娇生惯养,没有干过什么脏活累活。 这样一双手不应该出现在普赛星,更不应该出现在这条小巷,还轻轻地扯着他的衣角,像是惧怕被丢下一般。 傅朔前十七年的人生经历都在告诉他,这世界上不会有任何免费的午餐。 赌鬼父亲突然买的新衣是为了将弟弟meimei卖掉,面馆老板娘难得的温声细语是为了拖欠工资,拳场老板答应预付的赌金是为了用十年卖身契让他给拳场卖血卖命。 原本拳场的赌金分成和奖金加起来,还能让他有余力跟那群收高利贷的家伙再周旋一段时间,但不知道拳场中出了什么事,拳场老板听到警方的风声后卷着钱连夜跑路了。 傅朔静静地看着被查封的地下拳场,第一次由衷地感受到了无力和深深的疲惫。 他曾以为考上第一军校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幸运,然而现实却告诉他把弟弟meimei留在普赛星是他人生中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他早已习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不会如早逝的母亲那般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明。命运将他的生活撕得一片稀碎,他就自己将窟窿一个一个填上。 只是这次的窟窿太大了,已经远远超过他的承受能力了。 为了弟弟meimei他不想低头,也不能低头,为此他已经在脑海里构想了无数种同归于尽的方式,哪怕葬送掉自己的未来也在所不惜。 只是现在,傅朔第一次怀疑起了是否真的有神明的存在,就像年幼时母亲无数次祈祷的那样,会降福于苦痛不堪的世人。 从小与各种牛鬼蛇神打交道的经历让傅朔熟知人性险恶,他能够轻易看穿一个人的面具和伪装,也习惯承受没有缘由的恶意,因此他不理解面前这个少年。 他自然看得出面前陌生少年眼中是赤忱的善意,并非造假,因此他反而陷入了迷惑。 始终相信人性本恶的他,从未接触到过这种陌生而纯粹的善意。 内心警报的雷达哔哔作响,但他站在原地,生不起一丝一毫拒绝的念头。 哪怕又是一个装饰华美的陷阱,除了清醒着跳进去,似乎别无他法。 “你现在很缺钱吗?”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还。” “没有别的条件的,就当我……日行一善吧,可以吗?” —— 对方的伤势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重。 不仅仅有刚刚那群人殴打后留下的红肿和淤青,还有一些重新裂开的老伤在不断渗血。 “你想要我做什么?” 裴栖寻正小心翼翼地替傅朔清理着伤口,就听见傅朔这样问,语气生硬。 重活一世这种事情任何人听到都只会觉得荒谬无比,裴栖寻也不打算这个秘密告知任何人,但刚刚他想要帮傅朔偿还债款时,对方并没有应下来,只是愣了一瞬便保持沉默。 裴栖寻也知道人情大于天,更何况哪怕对自己来说这笔债款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自己在对方眼里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如果不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他有顾虑也是在情理之中。 “……我以后可能会定居在普赛星。”裴栖寻思索了一下,缓缓开口,“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但是你应该很熟悉吧,到时候可能会需要你帮帮忙,给我介绍个工作之类的。” “你别不信。”裴栖寻打断了对方的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眉眼弯弯:“看上去你打架很厉害的样子,说不定我以后还得仰仗你呢,可不得处好关系了。” 傅朔静静地看着裴栖寻专注而灵动的侧脸,看他熟练地清理伤口,和看上去的不谙世事大相径庭,他的动作轻柔却干练,像是很习惯对付伤情一般。 这个借口拙劣得简直不堪一击,但是从裴栖寻口中说出来时却带着几分莫名的笃定。傅朔还有许多困惑,但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询问对方,更何况刚刚对方也问了他一些问题,除了姓名他什么也没说。 沉默半晌,傅朔终究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裴栖寻终于帮他把伤口包扎完了,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他来到普赛星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这些药你拿着,记得每天换纱布,接下来我们终端上联系吧。”裴栖寻笑着挥了挥手上的终端,刚刚他们加上了好友,“钱的事情不用担心,早点回家,不要再跟那群人碰上了,我可不想再给你包扎一次。” 小巷重新恢复了寂静,月光落了一地。 傅朔看着手腕上缠着的白色纱布,又打开终端,看着里面静静躺着唯一的一个联系人,半晌后,才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