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书屋 - 耽美小说 - 满朝欢[伪父子]在线阅读 - 一零九:浓情蜜意

一零九:浓情蜜意

    109.

    赫连白蕤放下修剪梅花的剪刀,四下转着蓄水花瓶打量,总也觉得不好看。

    自那日亲蚕礼后,赫连白蕤与皇后熟络了起来。皇后说怕她闷在相府无趣,便派了女官到相府来教她插花、女红这些大燕贵族女眷的技艺。

    赫连白蕤对摆弄针线实在兴致寥寥,但不想拂了皇后的面子,便将插花应承了下来。可她没有细腻的性子,太浮躁、坐不住,学了两三日总是不得要领,连半只脚都不曾踏入门槛。

    她听曲江说,曲鉴卿在这些风雅之事上有些建树,便趁着晚冬折了最后一茬梅花,提溜到和弦居去请教。

    “这样呢?如何?”赫连白蕤问道。

    曲鉴卿将将喝了药,含两块甜杏干坐在书桌前看折子,闻言,瞥了一眼,答道:“插的太多了,繁重、累赘,配的枝干也不好。”

    赫连白蕤气的皱眉,桃腮一鼓,怒道:“可你先前分明说花少了,叫我添几支!现下又说插多了,到底怎么样,有没有一个准信儿?那教我的女官也是这般,一会儿说淡了,一会儿又说艳了,真难伺候!”

    曲鉴卿执笔的手一顿,云淡风轻道:“那花长在树上很好,你折它下来,既为难这花,又为难你自己,何苦来哉。”

    曲鉴卿说这样的话也事出有因——赫连白蕤已在他的书房“请教”两日了,始作俑者曲江也已经因为多嘴被罚了一个月的月钱。

    站在曲鉴卿身后伺候笔墨的齐穆闻声,忍不住翘起了唇角,怕叫赫连白蕤跟曲鉴卿瞧见,赶紧低下了头。

    赫连白蕤不说话了,只抱臂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你出去玩罢。”曲鉴卿瞧了一眼赫连白蕤,说道:“燕京的元宵灯会要快到了,今日逢集,去买些中意的吃食,再买两盏花灯,元宵节放着玩。齐穆——”

    “小的在。”

    “你跟着她。”

    “是。”

    听见“出去玩”一句,赫连白蕤的脸色将将要转晴,可后头又听闻还有齐穆这个尾巴,便又阴沉了下去。

    曲鉴卿却也不再理会她,低头专注地翻着手上的书。

    赫连白蕤没奈何,最后还是带着齐穆,不情不愿地出了和弦居。

    晌午时分常平来报,说起曲默:“主子午膳用了半只八宝片鸭,一小盅糖蒸酥酪,还有几筷子白菜。”

    曲鉴卿问道:“还是不肯说话?”

    “是……主子用完午膳,喝了几口茶水,便去沐浴了。”

    闻言,曲鉴卿垂眸静思——自那天被赫连白蕤接回相府,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便一字不言,到如今已有三天了。

    半晌,曲鉴卿方道:“备撵,我去看看他。”

    常平喜出望外,应道:“主子瞧见大人,心里定是高兴的。”

    曲鉴卿轻慢着送了一声鼻音,算是应答。

    相府虽大,和弦居与蘅芜斋却离得近,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也便走到了,万不到坐撵的地步。不过是因着曲鉴卿伤势未痊愈,走起路来三步一停费劲得很,这才在府里时时备着步撵。

    常平扶着曲鉴卿进屋的时候,曲默正睡着,他面朝外侧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眉头微微蹙起。因为才沐浴过,潮湿的长发结成绺,有些摊在枕头和被褥上,洇湿了一片;有些则垂在床边,打着卷的发梢不住地朝下滴水。

    曲鉴卿侧目,瞥了一眼常平。

    常平这厮最是机灵,一看见曲鉴卿面色不善,便知缘由,他即刻低下头,轻声应道:“大人恕罪。小的去和弦居时,不知道主子要睡午觉。按规矩,底下的人不能进这里屋,这才……”

    曲鉴卿道:“你下去吧。 ”

    “是。”

    曲鉴卿拿了方巾,坐在榻边,挽起曲默垂在床边的头发,细致地擦拭着。

    可那一头长发实在不很听话,要么被压在脸下,蜷在脑后,又或缠在主人的颈子上、手臂上……足可见它的主人睡前是如何不将它们放在眼中,睡后又是如何辗转反侧,将它们弄成这个模样。

    是以,尽管曲鉴卿的动作已足够轻柔,但仍然时不时扯断一两根发丝下来,叫睡梦中的曲默眉头紧锁

    ——自从那年曲默跟曲鉴卿赌气,随曲献去药庐之后,曲鉴卿便再不曾做过为旁人擦过头发这样的活儿,到底是生疏了。心有所想,曲鉴卿盯着手上发丝看得出神,竟不曾注意到曲默已醒来,抬眼时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怔。

    “父亲怎么来了。”数日未曾开口,曲默的嗓子哑得厉害。

    “听下人说你醒了,谁都不理。”

    “父亲倒是自信的很,能叫一个‘谁都不理’的人开口。”曲默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脸上还有零星未消弭的睡意,他眯起异色的眼瞳,颇有些慵懒撩散了身后的湿发,而后靠在了床侧的矮木柱上。

    曲鉴卿伸手拨开黏在曲默脸上的发丝,说道:“头发湿成这样子,说睡便睡了?就这前段时间还总跟陈陂嚷嚷着头疼。”

    曲默这才看见曲鉴卿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湿漉漉的方巾,知道那是给他擦头发用的。

    “用了午膳便犯困,沐浴时差点睡在木桶里……”

    曲鉴卿起身,欲将手中打湿的方巾挂起来晾着,却不料坐得久了,猛然起身,头一阵眩晕,脚下踉跄起来。

    曲默眼疾手快,长臂一捞,揽住曲鉴卿的腰,将人又带回到了床上。而后接过曲鉴卿手中的方巾,随手一扔,那东西便稳稳当当挂在了脸盆旁的架子上。

    “我临走时,让你好好养伤,你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心里去。”曲默冷声道。

    恰巧这时曲江又来了,在外头扣门。

    曲鉴卿瞥了曲默一眼,后者会意,摸过枕下的面具戴好,而后才起身,又拿过挂在屏风后的衣裳,随意套在身上,应了一句:“进来。”

    曲江先后朝曲鉴卿与曲默躬身,既是行礼,也是看两人脸色。见氛围不对,他便笑着一张老脸,说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曲默将衣裳穿停当了,坐在屋内的小圆桌旁倒喝茶,曲江才说完,他便接道:“什么‘小事’值当您老人家特地跑到我这儿来报?”

    “小公子真是折煞老奴了……”曲江犹豫不决间,便以眼色请求曲鉴卿示下,却见曲鉴卿坐在曲默的榻上,面色静如沉水,喜怒难辨。

    “你看父亲做什么?即是小事,何以这般遮遮掩掩?这相府里还有什么事是我听不得的?”曲默话里有话,摆明了是胁迫与威压。

    曲鉴卿不出言,曲江心下了然,低头如实道:“宫里的文书到了,送来了今日朝堂上庭议过的奏折,说是请大人……速速去批阅。”

    曲鉴卿这才略一颔首,应道:“先放到书房,我过会儿去看。”

    “是。”曲江应过,便匆匆离去了,退下时瞥见曲默铁青的脸色,心觉不好,怕是这父子二人又要生一场气。

    曲江前脚刚走,曲鉴卿还未曾发言,便听曲默说道:“奏折都要丞相来批,燕贺这皇帝也不要做了。”

    曲鉴卿听着这大逆不道的话,并不急于反驳或是安抚,他只是盯着曲默阴沉的面容,眸中的冷静从容一如往常。

    曲默言罢,也不吭声,只抿着唇看向别处。

    半晌,曲鉴卿方道:“你这是被皇帝关了几天,起了反心了?”

    曲默并不回答,只是说道:“我欲杀了燕贺,扶父亲上位。父亲意下如何?”

    “大燕气数未尽,你若起兵造反,恐怕举国上下也只能得吴地景王响应,不出三个月必定兵败身亡。若是以亁安山兵力逼宫,更是十有八九会落得个五马分尸、株连九族的下场。”

    曲默冷笑道:“那样也好过像你一样劳心劳神,为了别家社稷呕心沥血。燕贺如今就是个老不死的酒囊饭袋,他两手一撒不理政事,你却累死累活地给他料理江山,倒衬得他好像是个无为而治的明君了。”

    这话语已是对曲鉴卿的大不敬,若是搁在前段时间曲默的脸上已经挨了几巴掌了,如今曲鉴卿却只是淡淡道:“你倒训起我来了?”

    “父亲别折煞默儿了,我怎么敢呢。”曲默扭过头来,盯着曲鉴卿的眼睛,极尽讥讽地道了一句。

    嘴里说的是不敢,可眼中全是不满。

    “知道你从宫里出来心中有气,今日不跟你计较这些……”

    曲鉴卿还不曾说完,曲默三两步走到床前,捏住了曲鉴卿的腕子。

    “曲政,我劝你别再跟我摆什么君臣父子的谱。与其叫你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不如我先撕破了脸皮,再不演这一出孝子戏!”

    曲鉴卿倒是一点不挣扎,只是问道:“你想做什么?”

    “今日,我便送你去药庐,我不信这皇帝的奏折能送到江南去!”曲默的确是恼得很了,话都说的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不可,我这几日有正事要做。”

    曲鉴卿愈是云淡风轻,曲默便愈是恼火,他甩开曲鉴卿的手,冷声道:“你说不去便不去了?你以为我在跟你打商量呢?今日便是天塌下来,这一趟药庐你也得去!”

    话落,曲默便喊道:“常平!常平!”

    常平本在房檐下待命,听见曲默怒气冲冲的声音,忙跑到屋内去。他原以为曲鉴卿是来开解曲默的,谁料曲鉴卿这一把火烧的着实有些大,看把自家主子给气的……

    “让和弦居的人给父亲收拾几件衣裳,再让曲江备一辆四驾的马车……齐穆呢?把他找来见我。”

    常平一个字不敢多说,只低头应下,而后匆匆离开。

    见曲默既已意决,曲鉴卿也不再推辞,只是问道:“你要一同去?”

    曲默见曲鉴卿似是应承下来,脸色才稍有缓和,“我自是陪你一道,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你得留在燕京。”

    “为何?”

    “我已答应了皇帝,做十二皇子的西席,过些日子皇帝便会颁诏书布告群臣。而你如今是燕无痕的座上宾,自然要避嫌。除此之外,经皇帝授意,前几日宫里的事已传得尽人皆知,如今整个朝廷的人都知道你我不睦,你若是跟着我去药庐,岂非忤逆圣意?现下,你还坚持让我去药庐么?”

    “你——”曲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眸,甚是不解道:“曲家不是……一直不参与立储之争么?你明知我与元奚交好,还要答应做那十二皇子的先生,这是置我于何地?外头传得再风言风语,我究竟待你如何,你心里不清楚么?”

    “你以为皇帝为何放你从宫里出来?你觉得扳倒一个太子便算得上能耐了?前太子昏庸,废弃重立乃是众望所归,你不过是做了别人手中杀人的刀。我以前便跟你说过不止一回,叫你不要搅进立嗣党争这些事中去,你就是不听,还以为此前种种身不由己皆因手中无权。”

    曲默怔怔地看着曲鉴卿:“不是么?”

    曲鉴卿取过腕上的佛珠,放在手中一粒一粒地拨弄着,沉声道:“沾惹权势才是招致祸事的开端。四年前,你若不跟燕无痕交好,也不会被废太子猜忌,将你jiejie嫁到亓蓝去。你若不是手里有了亁安山这点兵权,何至于查封了燕贞的妓院?又怎会被燕贞报复,关你在宫里这些天?”

    曲默听着便笑了,眼中苍凉哀戚之意愈盛。

    “若是照父亲说的这般,权力是个百害无一利的东西。父亲三年前为何要逼我去北疆参军掌兵权呢?而父亲自己又为何要做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呢?”

    “不是权力无益。是你错看朝局,将一切都想得太浅显简单了。”

    曲默双手扶额,眉头紧蹙。半晌,方听他说道:“多谢……父亲谆谆教诲。”

    倒是再没有先前的盛气凌人了。

    “还是听你直呼‘曲政’顺耳得多。”

    曲默闻言,猛地抬头,只见曲鉴卿靠在床头处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几丝罕见的玩味戏谑。

    曲默抿着唇,耳尖腾地便红了,于是急忙起身去开窗子,待凉风吹到面上才好得多。

    “那……父亲还去不去药庐,我怕再有歹人对你不利。”

    “要去的。你话都放出去了,我自是不会给你难堪。燕贞已然失手一回,为防惊动皇帝他短时间内也不会再筹谋。一路上有铁卫随行,无碍。”

    这会儿再听曲鉴卿这沉稳平静的语气,便又是不同了。

    一想到为了救自己,曲鉴卿和曲家也被拉入立嗣这一摊浑水中,曲默心中便直冒酸水,涩涩的,万般难受。

    去一趟药庐。一来要收拾衣物细软;二来要给老宅曲岚那边消息,调度铁卫;再有便是曲鉴卿乃是一品大员,离京必得写奏折禀报皇帝,一来二去,诸事繁杂,到底今日也没走成。

    曲鉴卿这一走,没有十天半个月定然回不来,曲默又不能跟着,然而话已经说出口了,他纵有万般舍不得,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下午,曲默撵走了皇帝派来的文书,拿过折子来,非要自己读给曲鉴卿听。

    然而在曲鉴卿跟前,曲默是万万做不了这差事。不是调笑玩闹,便是扮蠢耍宝,总之想着法儿逗曲鉴卿开心,打搅曲鉴卿做正事。

    知道余下数天两人都不得相见,曲鉴卿也便由得曲默去了。

    半日下来,奏折没读几本,却因曲默这厮嘴不消停一直说话,添了好几回茶。

    晚间用罢膳食,曲默觉得积食,要去后院练武消食,拽了曲鉴卿同去。

    时近元宵,月亮格外圆润明亮。

    曲鉴卿便坐在廊下吹风喝茶,看曲默手执长剑,耍得猎猎生风,挽的剑花尤其漂亮——割风鸣响,绽若瑶芳。

    一身短打衣裳裹住躯体,显得曲默格外高挑挺拔。月下青年弄剑时的身姿苍劲有力,他的影子也在青石板上舞动变幻着,似鬼魅般莫测,又似精怪般灵巧,有种诡异的美丽。

    曲鉴卿饮着冬雪烹就的茶水,心想此情此景,合该把琴搬出来拨弄几下,可一则调弦焚香又显得刻意,二则他如今精力不济,不知能不能弹完一曲了。

    也便作罢。

    最初,曲默的剑,还是当太子伴读的时候唐御教的,如今唐文不知所踪,唐御卸任骁骑营统领,唐家没落,早已物是人非。

    曲默练完两套剑,发了一身汗,方觉畅快,他行至檐下,抬头看着走廊上坐着的曲鉴卿,笑问道:“如何?”

    青年未戴面具,一双异色的眼瞳在月光的照映下熠熠生辉,偏偏眼睛又因笑意眯起,眉目含情,实在勾人。曲鉴卿凝视这一双罕见于世的眼瞳,又见青年抬头时,额角垂落的汗珠,他莞尔一笑,说道:“妙极。”

    从曲鉴卿嘴里极难听到这样高的评价,曲默自是欣喜,他单手一攀栏杆,高高跃起,跳到了一层高的走廊上,又轻轻落在曲鉴卿身边。

    “你明日还得出远门,还是早些休息罢。”曲默说着便要抱曲鉴卿起来,谁知被曲鉴卿搡了一下,“一身汗,别挨着我。”

    曲默哼了一声,嘟囔着不满道:“你嫌弃我……”

    应曲默要求,曲鉴卿夜里没回和弦居。

    待曲默冲澡回来时,曲鉴卿已躺下了。

    房里只留了一盏长明的夜灯,曲默轻轻行至榻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睡着了?”曲默平躺着,盯着帐顶,轻声问道。

    不知旁边曲鉴卿是真真睡着了,还是懒得回话。

    曲默等了片刻没听见回话,便侧身过去,揽住曲鉴卿的腰,“你一个人去我还是不放心,我让齐穆跟着护你。他虽然年纪小,但耳聪目明且是刺客出身,既善于刺杀,也便知道如何防范……”

    也不知曲鉴卿听见没有,曲默自顾自说了许多。他稍稍向下躺了些,将额头抵在曲鉴卿裸露在外的后颈上,又在那处轻轻烙下一个炽热的吻。

    “我……真想跟你一道儿去,远离燕京这个是非之地……哪怕只有几天也好……”

    良久。

    曲默将手收紧了,把曲鉴卿紧紧抱在怀里,他用下颌蹭了蹭着曲鉴卿的发顶,而后想到什么似的,忽然坐了起来,动作太大,将被褥都掀了起来。

    曲默两膝分跪在曲鉴卿身体两侧,双手又钳住曲鉴卿的肩头,不住地晃——他眼睛一向不好使,此时灯光太暗,他看不清曲鉴卿是睡着还是醒了,直到曲鉴卿出声呵斥:“你半夜发哪门子的疯?”

    曲默这才停了手。曲鉴卿问了,他却又咬住下唇,脸也红的很,极为羞赧的模样。

    曲鉴卿还以为这厮夜半发情,要与他弄上一遭。

    “我想起来一件事……就是…”谁知曲默扭扭捏捏,含糊了好一会儿,最后说出一句:“父亲…你身子好了……会不会跟那公主圆房?”

    “……”

    “哎呀,你说啊!”曲默着急的很,晃着曲鉴卿的肩头,“告诉我嘛……父亲……”

    曲鉴卿本不愿搭理,但抵不过曲默这般难缠,“我要说会呢?”

    “那我就不让你去江南了。”

    “那便不会。”

    曲默得了这话,即刻眉开眼笑,低头捧住曲鉴卿的脸,高兴地落下好几个湿哒哒的亲吻,从眉眼,到鼻尖,再到嘴唇。直到曲鉴卿嫌烦,受不了将他推开。

    曲默扯过被褥,盖在两人身上,讨好道:“不闹你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