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麻雀
唐锦小时候没读过书,不认识字,被欺负的连张口说话都很少,久而久之赵府的下人还以为他是哑巴或聋子。 进府三年,唐锦还是又瘦又小,他睡在柴房,常在偏院,门前的事儿没人传到他耳边。 只是一天,是寻常的冬雪日,他刚给门房洗了袄子,手心深深地裂了一道,伤口在水里泡了太久,边缘泡的发白,里头的rou发粉。 他却没功夫管伤口,一心想把湿透的袄子拧干。 就这时,一个穿着锦缎斗篷的少年跑进了后院,没有随从,形单影只,但眉宇间透着些许桀骜和高高在上,而同样他一开始根本没看见角落里安静到隐形的唐锦。 这衰草连天的偏房让刚回赵府两天的赵识温从心底有些恐惧,天色将黑,他却找不到回小院的路,仿佛鬼打墙了一般。 这地方怎么就连个活人都见不到!? 赵识温刚没了母亲,就被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赵府,一进府,处处都不习惯,没有使唤惯的小厮,也没有熟悉的府邸,自个出来一趟还能迷路。 十五岁的三少爷狠狠踹了一脚杂草丛,一个旋身,与站在角落里,穿着灰袄的人四目相对。 打第一眼瞧,唐锦猜到这是位主子,赵识温以为见到了哪位小姑娘。 唐锦身上灰扑扑的,可是脸蛋子又白又嫩,比赵识温在母家见过的表妹还好看,瞬间就熄了他所有的心烦意乱。 从那时候起,赵识温就习惯于对唐锦收起一切丑恶的模样,这个人就是好看到让赵识温重话都不敢说,怕吓到他。 像个小哑巴一样的唐锦将赵识温带到了有别的仆役的地方后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不属于他的地方,他不能多待。 可只过了一日,就有人把他从柴房里带了出来,梳洗干净,换了新的棉衣,束好了头发,进了三少爷的院子,有了自己的仆役房。 唐锦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梳洗干净去跪拜新的主子,坐在厅堂上的三少爷正是那日迷路发火被他撞见的人。 赵识温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就偏了头去,单手支着下巴自矜至极。 他不曾多看唐锦一眼,却转头将人调进了书房。 书房的活从前是个伶俐的书童做,手脚利索,唐锦没见过笔墨纸砚,连磨墨都不会。 赵识温给他找来了儿童开蒙的画本,闲时还教他认几个,写几个。 而赵识温的心思,院子里的人都看得出,按年纪他屋中纳个通房理所应当,偏偏唐锦不开窍,赵识温也不主动提。 那段日子,唐锦就仿佛从柴火堆掉进软缎子中的麻雀儿,连带周围的人都对他客气了。 日子将将就就过了一年。赵识温潜移默化给唐锦的优待越来越多,很快就有人不乐意了。 谁都知道,这明明是整个赵府上下最卑贱的奴才,又何德何能得少爷青睐,吃好的用好的。 赵识温那时鲜衣怒马,少不得与其他家少爷走动,一起去跑马踏青住山庄,动不动就要十天半月。 趁着赵识温走了,院子里便有那么一小波人纠结起来,将唐锦抓进了柴房里。 麻雀终究是麻雀,睡在软缎子上的麻雀也还是麻雀。 唐锦从来没忘记他是什么。 只是他也曾天真的以为,这些人会接纳自己,可是那些明面和善的人,一如既往丑恶。 “妖怪就是妖怪,看看这模样,别说少爷,我看了都走不动道儿!” “谁知道他还干净不干净,下面两个洞是不是早被人捅松了?” 男人搞搞举起一根细长的棍子,在空中挥舞时发出破风的声音,打在身上堕指裂肤。 赵识温在外吃了酒头疼,早早便回来了,见了他院子里的人都不敢说话了。 只是一群畏畏缩缩的人里,没看见他最想见的那个。 “唐锦呢?”气不顺的少爷问。 没人答。 “他人呢?!” 赵识温提上马鞭暴跳如雷踹开柴房门时,唐锦侧着身,白皙的肩上被木条抽青了,那三个不知廉耻的男人裤子都半解了,被赵识温一脚踢了个哆嗦。 唐锦却木木地看着赵识温如神兵天降一般,眼中迷茫,赵识温一鞭子扬起来时,唐锦下意识抱住了自己的头。 只是鞭子没落到他的头上,赵识温抱住了他,“你……你……气死我了……” 连赵识温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心疼这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双儿。 赵识温十六岁动用极刑,将几个恶奴抽的皮开rou绽,从哀嚎不已到了无生息,身上再没一块好rou,不成人形,屎尿俱下。 其余奴仆在身旁站着,瞧的一清二楚。 闻讯赶来的一大家子亲眼目睹他的心狠,任凭赵听澜如何劝阻赵识温都不肯松口,他要的就是这几个人的命。 连老太太都惊于他小小年纪竟是雕心雁爪。 那场面着实看的人作呕,赵识温却还能笑出来,“祖母,我处置几个恶仆,无碍吧?” 老太太没有发作,回去连做了好几宿噩梦,找信得过的人探听赵识温为何发火,只是他那院子转眼间已经被治的如铁桶般森严,一时竟然没有打听出什么。 而唐锦则被赵识温接进了他的寝房里。 唐锦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被赶出去。 可是赵识温没有,他给了唐锦最好的衣食住行,为他请了大夫医治身上的顽疾,日日跟唐锦说话哪怕他一句话不应。 赵识温清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他与他那滥情的父亲不同,认定一个人极慢,但认定就是一生。 过了许久唐锦隐隐约约明白赵识温的善意,可他总觉得自己不值得。 麻雀不该住在梧桐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