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不信
赵识温一天一夜未归的事儿在院子里传的沸沸扬扬,门房和管家都知道,三少爷是赴商会的约去了,出去喝酒还夜不归宿,连个传信儿的下人都没遣回来,去做什么了,不言而喻。 洗月在下人堆里听来了消息,愤懑极了,唐锦脖子上的伤口还没结痂,三少爷就能出去寻花问柳? 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她气鼓鼓将这事告诉了唐锦,唐锦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白生生的脸依旧妍丽明熠,“嗯。” “你都不生气吗?”洗月心中的愤慨化作迟疑,“少爷怎么能这样,男人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唐锦看她生气的模样,劝慰道:“好好的丫头,怎么说话呢,将来,你也要嫁人的。” “我才不嫁人。”洗月道:“若是我将来的夫君这样待我,我巴不得与他断绝,就当从未与他成亲过。” “你这么好,离开了三少爷,照样活着自在,三少爷他哭着都求不回来!” “你想劝我离开这儿?”唐锦听出那弦外之音,“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我只是随口一说,在我们那,夫妻吵架,回娘家待几天就好了,兴许你走几天,他便幡然醒悟了呢?”洗月支招。 她也没成过亲,但村里的夫妻吵架了,把娘子气回了娘家,不管吵的多凶,过一阵子也都好了,大包小包拎着去娘家请媳妇回来。 “我没有娘家。”唐锦在这世上孤零零的,而与他亲近的人只有赵识温。 “也不是要你回娘家……就是我们偷偷出去,找个地方待一待。” 唐锦摇头,别说他从小被关在院子里没出去过,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就说以赵识温的脾气,将他们抓回来后,定然要大发雷霆,到时候说不得还要连累洗月跟他一起受苦受罚。 再退一步,他真的离开了,赵识温也对他真的失去了兴趣,他走是走了,跟着他的洗月奴籍还在赵家押着,这是逃跑的私奴,上报官府便是潜逃犯,跑到哪去,都得被抓。 连累洗月,得不偿失。 “可我不想见你这样,在这里受苦。”洗月眼圈一红,“我总觉得,你这样太委屈了。” “我不委屈的。”唐锦轻轻摸摸洗月的脑袋,“这比起我小时候过得日子,已经好很多了。” 或许是心空了,唐锦不知不觉回想起许多曾经的事儿。 过去那么多年,那些记忆都不大真切了,但想起一些也好,让他记起自己的出身,记起自己的曾经。 便明白赵识温如今这样对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愈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喜爱的地方,除了一身看久便生厌的皮囊,一无是处罢了。 被厌弃应当是无趣之人应得的下场吧。 赵识温不在府里,连中午送给唐锦的餐食都成了残羹冷炙。 “这凉嗖嗖的怎么吃!眼下连他们还敢给你脸色看了!忘了从前一个个都低着头跟哈巴狗一样了吗!?”洗月又是暴跳如雷,似乎所有唐锦应有的情绪都转移到她身上去了。 “没事,我不怎么饿,吃点就行了。”菜都是冷的,这些年被养刁胃口的唐锦是皱着眉下咽的。 “你与少爷吵架,关他们什么事,他们还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为什么!?” 唐锦放下筷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院子里的下人不与他说话,将他当成透明的,他们之间有什么交集呢?又为何一个个赶着上来给他落井下石呢? 唐锦不想将那些人想的那样坏,说不定他们也和自己一样身不由己。 “不要生气,”洗月一天气的跟炮筒一样,唐锦都怕她气出病来,“他们怎么对我,应当也是照主子说的行事,我都不要让彼此为难……” 话音未落,在外潇洒一天一夜的三少爷走了进来,他眉宇之间带着一股凌厉的怒意,无名的火似乎正待发泄,果真,看到桌子上的饭菜,赵识温抬起一脚踹翻了桌子。 坐在桌边儿的唐锦被巨响惊的一抖,洗月慌忙护住他,“小心。” “你觉得这些东西是我要给你吃的?!”赵识温眉头紧锁,“我在你心里,就这样不堪吗?!” 唐锦盯着地上的狼藉,微声道:“不是少爷的命令吗?” “会是我吗?!难不成我要饿死你吗?!我还不至于要苛待你的衣食!你有对我的伶牙俐齿,对那些欺负到你头上的人怎么就能心甘情愿忍气吞声!你是不是当真觉得,我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恶人!?” 赵识温今天一天的烦心事便没断过,他曾以为自己万万不会成为死去的赵老爷那样的人,可是他也做错了事,将那女人误认成了唐锦。 匆忙赶回来想向唐锦赔罪,听到的却是唐锦疑心自己苛待他,他在唐锦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比恶棍流氓还不堪吗?会用这种下作手段折磨他?! 唐锦不想跟赵识温吵,低下头连眼神都不给一个,或许是他错怪赵识温了,但他会这样想不也是情有可原的吗? 赵识温做的事让他生了惧意,便处处遇到的坏事都往这处想。 可被误会委屈的赵识温气的发抖,“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您要我说什么,要我说我错了吗?那我错了,您能先出去,让我将这里收拾干净了吗?”唐锦自知躲不过,便开口了,只是这话将赵识温气的要跳脚,“你说你错了!这便是你错了的态度!?这便是你认错的态度!!” 他们两个眼下似乎说什么都要吵起来,唐锦心中存着一股疲倦,他只想让此事快点了结,不想再生事端。于是推开面前的洗月,在赵识温面前屈膝跪了下去,“少爷,是我错了。” 唐锦跪下那一刻,赵识温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唐锦折辱自己,赵识温比被刀刺中还难受,他一把将唐锦拎起来,呼哧呼哧如同暴怒的野兽一般喘息:“你真就成心要气死我?!” 唐锦被他攥着手腕踉跄靠近了几步,吃痛也不挣开,“我从来没想要气少爷,您要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了,少爷还想要我怎么样呢?” “如果觉得,在我这里待的不舒心,不如,今晚也出去过夜,我想,总有人比我懂事,比我更合您的心意吧?”说这话时,唐锦竟然想要冷笑,从洗月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心里便有了估计。 “你在胡说什么?!”赵识温傻眼。 “我有没有胡说,少爷不最清楚吗?” 在外过夜的事儿是板上钉钉的,唐锦根本不敢奢望,赵识温在外面一夜仍旧清清白白。 那高高在上的少爷,又怎么会为他收心守节呢? 全然被说中的赵识温白了脸,哪怕失忆了,他的一些小动作和表情没有变,唐锦还是熟悉的。 唐锦知道自己猜对了,心口止不住地发酸,他难过,却告诉自己不能这么没出息地难过。 “三少爷,您真的……”洗月震惊地看着赵识温。 “那不是,我昨天晚上喝醉了才没回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唐锦,你信我,我没有……”赵识温慌了神,他没想到会被唐锦猜出来。 关键是他半点昨天晚上的情况都想不起来,但他自己的身体他最清楚不过,他没有,他肯定没有。 赵识温紧紧抓着唐锦的手,方才的怒意在这一瞬间被愧疚打的烟消云散,他看着似乎已经心灰意冷的唐锦,疯了似的想重新捂热那颗心。 “你信我,好不好,你相信我,好吗……” 可唐锦看着赵识温惊惶无措的脸,轻声道:“我不信。” 最先死心的人便先得到了一副金刚不坏的躯体,唐锦竟然也慢慢从自己流血的伤口里找到了活下去的技巧。 率先舍去一切希冀,便不会再有失望。 只是这样,人也活的如同枯木腐草,再无生机,迟早衰败。